两人见沈梨不想说什么,便也识趣没有再问,一点一点给沈梨将发髻散了,菀姝拿着木梳一点一点给她将长发理顺,突然温柔的笑了一下,轻轻问沈梨:“夫人,您想听点笑话么?”
沈梨一直沉在自己的情绪里看着镜子发呆,脑子里反复想的都是陆陵天为什么要瞒她,乍一听到菀姝的话,她有点没明白。
“嗯?什么?”
菀姝给她理顺最后一缕发,将梳子放下,站在她身边,还是那般温婉的神色:“刚刚是王爷吩咐我们进来的,还道王妃你可能心情不好,让我们逗逗你,让你开心些,莫闷着气入睡了。”
沈梨听到这是陆陵天的吩咐,怔了一瞬,然后又轻轻地咬住了唇,敛了眸子。
搭在膝上的小手浅浅交握,沉默片刻后,她终于低低问了一句:“他去哪里了?”
菀姝笑:“王爷哪儿都没去,就在院中的亭子里坐着呢。”
沈梨细白的小手轻轻攥了攥膝头的纱裙,听了菀姝的话后,她终于抬眼:“你去叫他进来。”
第42章
陆陵天坐在八角亭里, 一只手撑着额,眼睛看着寝屋的方向,心里在想的是到底该如何哄好小姑娘?
月光皎洁似云烟, 照拂在他肩头, 倒是将他锋利的下颚模糊的柔和了一些。
寝屋的门一直没关, 陆陵天静静在亭子里坐着,想等到屋里熄了灯, 沈梨睡了他再去书房,没想到竟然等来了她丫鬟的传话。
菀姝笑着朝亭子这处走来, 恭敬对他行了一礼,温声道:“王爷,王妃让奴婢来叫您进去。”
陆陵天深邃的眼好似突然映进了细碎月光,倏地亮了一下。
他从石凳上起身,轻撩了一下衣袍, 又低问:“王妃,心情好些了么?”
菀姝偷偷地笑:“王爷,王妃瞧起来有些委屈, 怕是得您亲自哄才能好了。”
陆陵天轻抿薄唇, 没再说什么, 默默进了屋里。
沈梨已经换上了寝衣,发髻也散了,正坐在贵妃榻身上看着一盏烛火发呆。
姑娘的眼角还泛着一点红,面上的泪已经洗净了, 那双眼却像是濯过秋日的雨, 带上一丝轻愁。
她看向陆陵天, 片刻后又敛了目光, 轻声对桃枝两人道:“你们下去吧, 今晚不用过来伺候了。”
两个丫鬟应声退下,把门也掩了,很快屋里便安静下来,只剩下了陆陵天和沈梨。
沈梨终于抬起头,她看着陆陵天,眸子里还是有掩不住的委屈,不自觉的扁了扁嘴:“你,有没有什么要与我说的。”
小姑娘还在赌气,陆陵天听出来了。
他走到坐着的沈梨面前,轻轻叹息一声,在小姑娘面前单膝蹲下,握住了她的手,仰面看着她,神色专注认真:“有,有许多话想与阿梨说。”
沈梨忍着想将他扶起来的动作,低头静静看他:“那,你说吧,我听着。”
她愿意听他解释原因,陆陵天心里微微松了口气,只要小姑娘还愿意与他说话,那便好。
“抱歉,长云哥哥没有在一回京就告诉你我的身份,大抵是看你在信中说的多了,你那么喜欢普通自在的生活,向往着与我过平凡自由的一生,但我的身份与你想的……相去甚远。”
“我想你做我的王妃,却也怕你会因此不喜,会在知道我这样的身份后与我疏远,是长云哥哥太胆小了。”
他有太多顾虑,甚至比打一场仗都要更加瞻前顾后,想得多许多。
陆陵天总想着,等把人迎进门,再慢慢与她说,却没有真的考虑过小姑娘从满心期待到期待落空,心里也会有满满的委屈和难过。
是他太自私了。
“我想让你顺顺利利的坐上正妃的位置,无需在出嫁前面对任何流言蜚语,而进了耀王府,外头的这些我便都能替你挡着。”
陆陵天将他还未回京便一一在筹谋的事都与沈梨说了。
包括他故意在宴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求娶沈家小姐,又不说清姓名让人无端去猜测,以及放出谣言对永昌侯府想法子找人替嫁一事推波助澜。
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让沈梨能以庶女的身份,安安稳稳的进入耀王府,成为耀王妃。
而他半年前就在让人替她准备的嫁衣,让皇后在她进宫时能照拂她一二,以军功相求,为了得皇上一句准话,这些所有他为她铺就好的路,陆陵天只以一句“一切安排妥当”代过。
沈梨却能想到,这个中需要他去安排周旋的细节,只会比他说的要更多。
所以,长云哥哥从给她的最后一封信被付大哥带离北境之时,便开始谋划着要娶她了。
沈梨静静的听着陆陵天将他的顾虑,他隐瞒的缘由认真与她说,久久没有说话。
其实刚刚在屋里,丫鬟替她拆发,将珠钗放进妆奁里时,她看着里面那些头饰,从发簪到步摇,都是陆陵天成亲前给她悉心准备的。
那一瞬,沈梨原本还气着的心里又有一丝柔软下来。
当得知了陆陵天的身份jsg,好像这一切便都可以慢慢连结起来。
他在成亲那日认真又仔细的完成那些带着美好寓意的礼俗,他一早便替她准备好的衣裳首饰,他给她买糖葫芦,带她去登华天阁。
都是因为那是她的愿望。
陆陵天一桩桩一件件地为她做了,其实不是不动容的。
所以她才想叫他进来,她是还在气他的隐瞒,但她也愿意听听他说其中的原因。
小姑娘的神色安安静静的,一直未说话。
泛红的眼尾拖出迤逦的粉色,叫她看起来更加娇艳又楚楚可怜了几分,可她不说话,陆陵天便觉心慌。
他不知道沈梨会不会因为他说的这些就原谅他了,事实上,他完全没有这样的把握。
沈梨这几个月来在永昌侯府定过得不舒坦,他好像没办法用自己的这些理由去要小姑娘原谅她。
隐瞒了就是隐瞒了。
让她受委屈了也是真的。
陆陵天轻轻抿住薄唇想了想,握着小姑娘的手没有放开,还是这样仰面看着她,目光专注深情,郑重道:“我在北境曾见过一种妇人被丈夫惹得不高兴要罚人的法子,阿梨若是也不高兴,便也那样罚我?”
“……”沈梨垂眸看他,片刻后眨了眨眼睛,只问,“什么法子?”
陆陵天见她终于说话,心下又是轻轻舒了一口气,却在下一瞬又敛眸移开了眼,低低道:“就是,拿块搓衣板在屋里跪着。”
他的耳朵染上一点薄红,不是很好意思,若是叫外人看见这样的耀王,定要目瞪口呆,怀疑人是不是被夺了舍?
他们都不知,只有在沈梨面前的陆陵天,才是他真正的脾性。
他有震慑敌人的杀伐果决,也依然还有肆意洒脱的少年心性。
其他人都看不到,但他的小姑娘能看得到。
沈梨看着蹲在她面前的男人泛红的耳尖,突然偷偷的抿着唇笑了一下,只是他未抬眼,没有看到她这一闪而逝的笑容。
她没想道陆陵天会说出个这样的法子。
在大启,向来是夫唱妇随,让夫君跪搓衣板这种事是要被叫悍妇的,至少在京都,不曾有人这样做过。
但沈梨也听说,北境的男女因为常年处在战乱边境是以比中原更加彪悍,好像陆陵天说的确实不是什么新鲜事。
而陆陵天,一个连自己不举的消息都能放出去的男人,跪个搓衣板其实也不是太难接受。
他觉得只要小姑娘消气了便好。
结果等了半晌,却意外听见沈梨轻声道:“不要了。”
陆陵天心里一喜,蓦地的抬眼,却见他家夫人端端正正坐在榻上,轻轻瞥他,认真说:“你现在已经跪着了。”
半跪也算跪吧。
陆陵天:“……”
沈梨说完又看向他握着自己的那双手,然后轻轻把手抽了出来。
她本想把手收回,却在看到男人突然又有些怔然的模样时,轻轻抿了抿唇,拍了拍他的手背,才终于又开口:“长云哥哥说了许多,我都知道了。”
“我很感激长云哥哥为我做了这许多,能嫁给你,我依然很开心。”
“只是,”沈梨顿了顿,将头低下来,皱了皱小脸看着陆陵天,“一事归一事,长云哥哥还是隐瞒了我这么久,我不要你跪搓衣板了,长云哥哥今夜去书房睡吧。”
惨被打发去书房的陆陵天:……
好像还不如跪搓衣板。
至少跪在屋里还能看到夫人,聊以安慰一下自己,现在要去睡书房,什么都没有了。
但小姑娘能想着罚他,总比把他晾一边不管不顾不理要好,待她罚过了,气消了,应当就好了吧?
陆陵天这么想着,也干脆地点了头:“好,是我该罚。”
睡书房就睡书房吧。
于是他利落起身就准备往书房走,没想到沈梨竟然还跟着他,一路将人送到了门边。
陆陵天有些哭笑不得,这姑娘,罚人睡书房还会一路相送,实在是……有些可爱的紧了。
他在门口回身,垂眸定定的看着沈梨,忍住了想要揉揉她的头这个想法,毕竟现在自己还是个惹了夫人生气的丈夫,但还是有些期待地问:“不知,夫人要让我在书房睡几日才准回屋?”
沈梨抬头看他,静静地摇了摇头:“夫人不知道,要看王爷的表现了。”
然后她主动把门打开,一双好看的杏眼里好像写了四个字:王爷,请吧。
陆凌天无奈地低叹一声,只得出了门,突然又被身后的小姑娘叫住。
“长云哥哥。”
“嗯?”他回身看她。
姿容娇艳的姑娘扶着门框站在门前,月光好像能透过廊檐拂到她的身上,让她的眼里落满细碎的光。
她像一朵在月色下绽放的雪白梨花,安静的盛开,乘着夜风降落在他眼里那片深海中。
“祝你好梦。”
沈梨只说了短短的一句话,却叫陆陵天又一次怔然出神。
一息过后,他在月下扬起一个疏朗的笑:“好梦,阿梨。”
“祝你好梦”是沈梨每次信的结尾会附上的四个字,而他的回信与她遥遥相应的,是一句“好梦,阿梨。”
这一来一回,就像是过去无数个日夜,他们在灯下展信,细细读来,执笔回信,最后认真落款说了晚安。
好像这样就真的能跨越漫长的距离,她在寂寂沉郁的永昌侯府,他在战火连天的北境,都能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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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被王妃罚去睡书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