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禾离去之后,雁归是有苦难言。
被他人寄以厚望,对雁归这种身怀难言之隐的人来说,可谓是生命中不可承担之重,现在的她只想安安静静苟到长大,而不是弱小还浪、疯狂作死。但她的爸似乎觉得她是天纵奇才,甚至有可能是传说中的天命之子。
天知道他是为什么会有这般误解!
总而言之,他的行动力很强,强到爆炸。
雁归现在就想原地爆炸,这样就不需要去面对那尴尬无比的有可能当场社死的场面、踏上通往火刑架的道路。她第一想法就是干脆不去,她就是一个小喽啰,难道还有人会专门去数整个无归城到底去了多少个五岁小孩?
但她的阿娘残忍地打破了她的自我安慰:
“会数的哦。”
干脆利落,如一道晴天霹雳。
在床上躺尸顺便自哀自怨的雁归翻地就从床上爬起来,她不可置信地望向姜琳:
“怎么可能?谁会做这么无聊的事情啊!”
姜琳愁眉不展地叹气道:“你以为圣选典仪之后给每个孩子发放的500银币是从哪里来的啊,当然是圣城的司政厅给的。为了防止有人扰乱神圣的圣选典仪,以往一向都是圣城派遣司政厅的使者前来代为举办,审核过程是非常严格的。你阿爹都将你的名字报上去了,那肯定户籍也是入了案的,躲不了的。”
“而且……”
“还有而且?!”
“如果你阿爹专门调班到城门等我们……”
好吧,好吧。
雁归重新躺回床上,摊开四肢懒洋洋盯着灰色的屋顶,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这一趟是必须去了,还不能抖机灵拖时间,等开场了再过去。虽然她并不觉得雁禾会专门去城门口守着蹲她,但至少会有他的眼线在那里看着。
“那我们晚点再去吧,排在越后面越好。”
她沉默了很久,放弃挣扎地小声道。
姜琳微微点头:“嗯,也只能这样了。”
……
圣选典仪开展的当天,天色是阴暗的,乌云滚滚压得人心情都变得压抑了,所幸没有下雨,这就像雁归此时极为复杂的心情。
她不想去,又不得不去。
她心知这是一条通往绝境的死路,却又因人的劣根性,难免生出了不合实际的妄想,或许……她真的有可能就是那位天命之子呢?
这样的想法非常危险,但磨灭不去。
反正没有任何意义。
只是想想而已,又不犯法。
雁归已经有些自暴自弃了,这一个月来一直担惊受怕的,但到了这一日,临阵之时,她却莫名生出了坦然的心理,大不了就火刑架上见,她抗拒死亡,却绝非畏惧死亡!
“我们走吧——”
她用冷水抹了一把脸,说不清内心中充盈的情绪是忐忑不安还是隐含期待,姜琳已经在门边等她了。透过门扉,不论是屋内还是屋外都是阴沉沉的,女子的神情忧虑,雁归朝她走去,昂起头,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
明明在最开始可以将她交给那些圣城使者的;明明可以在这个时候选择明哲保身,弃她不顾的;明明可以将她的异常告知给自己的丈夫,让他来拿主意的……但她没有。
雁归觉得,自己曾误会了一点。
姜琳真的很坚强,但并不狠心。
她是这个世界上,自己唯一可信的人。
她的妈妈,姜琳。
“等等,我拿把伞吧。看这个天色,等一会或许会下雨。”姜琳在走出门槛的时候又忽然回转回去,或许是下意识地想要再拖一点时间,又或许是真的觉得外面阴沉沉的天色,不时便会下雨,她的声音有些发颤。
“阿娘,别怕。”
待她回来,雁归拉住她的手,认真道了声安慰,如果自己在圣选典仪上被证实了真的是不祥之子,那在死之前至少得让姜琳平安脱身出去,到时候该怎么说她已经有了腹稿。
姜琳勉强笑了笑,可以说她承受的心理压力已经触及了她的临界线,要不是她还有个女儿需要她的保护,她必须坚强起来,成为龟龟的依靠,或许她早就坚持不下去了。
一路上有人向她搭话,她都显得浑浑噩噩的,全靠下意识的回应,路上的泥泞沾上两人的裤腿,昨天半夜刚下完一场雨,要不是雁归拉着她,她都能一脚踩进水坑里。
所幸她们居住的这条街道离无归城的城门不算太远,姜琳表面上看也没有什么异样,敞开的城门口还排着长长的队伍,雁归拉着她的手靠过去,悄然排在队伍最后面。
这一次与上次的庆典不同,这一届的执政官不敢对外城人区别对待,因为有可能这一次的天命之子就诞生在外城,所有的区别对待都有可能使他得罪一位未来的殿下。
所以,在外排队的外城孩子与其父母被很快请了进去,这一次的守卫们倒是轻声细语不敢放肆,雁归她们来的时间正好,赶上了队伍前进的尾巴,她在进城前左看右看,她的爸爸雁禾不在这里,与她想的一样。
很好,这个位置地理条件太优越了!
也可以说其他孩子们的家长都太踊跃积极了,他们来的时间可比卡着时限过来的雁归和姜琳要早得多,所以雁归很幸运地拿到了最后一名,这个对她来说绝佳的位置。
“阿娘,回神啦!”
她拉了拉姜琳的衣袖,都进城了,还保持恍惚的状态可不行,“我觉得只要圣选典仪的那什么仪式不是一口气群体释放的,而是一个人一个人的检验,那我肯定是稳过了!”
因为是最后一名嘛,如果前面的小孩们都不是天命之子,那肯定那个微小的妄想便会成为真实,如果前面天命之子已被找到,那有可能是不祥之子的她,就是安全的。
姜琳一个激灵,回过神,好半晌才反应过来雁归小声跟她说的什么,她抬眸望过前面排着队的人黑黑的后脑勺,和小孩子轻快欢悦的步伐,慢慢地松了口气。排在最后吗……
她心神疲惫,轻声道了句:“……那就好。”
“阿娘,打起精神啊,你看别人……”
就算回过神,但也依旧不在状态中么。
雁归有些无奈地提醒她:“不要板着脸,阿娘,你看其他人都是笑着的,我们也需要笑起来,不然就太显眼了。没事的,很快就会结束的,你看前面都开始喊人上去了……”
要论演技,在那晚黑夜的雷雨里算是姜琳演技的最高峰了,可谓人都是被逼出来的。她原本以为自己笑不出来,但笑意终究是挂在了她的嘴边,虽然显不出什么期待欣喜之类的情绪,但至少从外表上看不出僵硬与不自然,看起来与其他人没什么两样了。
她笑着问道:“这样,应该没问题了吧?”
雁归肯定地回答:“嗯,很好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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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圣选典仪
内城的街道尽头,那次庆典举办的地方是一座圆形的广场,分为内外两层上下交叠的圆形平台分别连接了十步向上的阶梯,最上方的平台是不准人上去的,因为那里建立着先帝符九弦的雕像,那是神圣的高台之上。
除了圣选典仪和新帝的登基庆典,那最高处的圆台都是人们可望不可即的崇高之处,这一次圣城使者披着纯洁的白袍,从面相上看起来慈祥又威严的老者手中捧着漆黑的盒子,站在最高平台之下的无归城执政官放下了往日的架子,亲自站在那里喊人上去。
严肃的男人高声道:“下一个!”
这一次上来的是个慌慌张张的小姑娘,她离开父母单独一人走上圆台,又慢吞吞走上第二层高台,圣城使者低头看向她,将手中的黑盒靠近女孩身周,然后缓缓摇头道:
“不是她。”
小女孩难掩失望之情地下去,她的父母也是一副失落透顶的表情,不过一旁披着白袍的圣城使者在登记了这个孩子的信息,并与无归城的户籍相对应之后,便将说好的500银币给了他们。这下子好了,笑容有重新浮现在他们的面上,这可是500银币的巨款啊!
“下一个。”
一个个孩子被喊了上去,长长的队伍不断往前推进,雁归终于能看见那座高台之上九弦帝的雕像。
青年男子的面目模糊不清,但想必是好看的,他身姿挺拔如凌厉的青竹仗剑,他坐在王座之上高昂着头,古朴的长剑斜靠在腿边,一手拄着剑柄,符九弦看起来不像一名帝王,更像是一位意气风发的侠客!
这就是符九弦,这就是此世的天帝。
都走到这一步了,就算是一向谨慎的雁归都不由再度升起某种念想,前面的小孩大概还有五十多个,已经越来越少了,五十分之一的几率,或许她真的有可能是天命之子呢?
她是这样想的,其他还没上去的小孩家里也是这样想的,周围的气氛不知什么时候起便浮躁起来,姜琳握住她的那只手也无意识地收紧,她很紧张。害怕龟龟被发现,又心生如同妄想的期许,在这一刻,所有人都一样。
直到真正的天命之子出现。
“下一个——”
执政官的声音都喊哑了,但在这神圣的圣选典仪上,也只有他有资格为新的天命之子接引,这也是执政官的职责之一。
天色越来越阴暗,凉凉的风吹拂过来,似乎真的要下雨了,所幸已经无比接近了,高台上披着白袍的老者都已经累得双腿打颤,却仍坚持着继续下去,没人敢上台扶他一把。
这一次,上来的是抱着婴儿的女人。
女人样貌普通,拘谨怯弱,她怀中的孩子哭得声嘶力竭,不论她怎样去哄都不管用,执政官有些不耐烦,却又不得不强颜欢笑好生言语让她带着孩子上高台去,前面几百个都坚持过去了,可不能在最后几个上功亏一篑。
年老的圣城使者倒是气度不骄不躁,一看就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看到孩子在哭,他伸出手轻轻抚在孩子的额头上,神奇的事情发生了,哭泣的婴儿很快便安静下来。
看到孩子停止了哭泣,他放下手,将黑色的盒子靠近睁着圆溜溜大眼睛的小婴儿,老者淡淡地说道:“过于激动的情绪或许会影响到圣选仪式,所以需要孩子情绪稳定。”
“是,是,对不起……!”
孩子的母亲忙不迭道歉。
天空落下几滴雨,滴落在雁归的脸上。
下雨了。
“阿娘,要不要撑伞啊?”
她抬头望天空望去,乌云滚滚,豆大的雨水一滴滴落下来,地上的积水还未晾干,现在又会再下一场雨,这个世界的气候太恶劣,不论春夏秋冬都是真正天灾肆虐的季节。
但是其他人都没有打伞,所以明明带着伞却因为不想让自己和女儿变得显眼的姜琳也没有撑开伞,仍由雨水打湿肩膀与头发,她只抱起雁归,弯下腰用身体为孩子遮挡风雨。
但雨没有下很久。
在下一滴雨水坠落之前,空气凝滞了。
无形的波荡瞬间扩散出去,仿佛浑浊阴暗的空气都被净化了一遍,被拢在妈妈怀里的雁归霎时抬头,这就是圣选典仪真正的仪式?毫无疑问,天命之子诞生了、被找到了!
但……果然不是她。
纯白的光束穿过厚重乌云从天而降,驱散了雨水与阴暗,温暖的阳光毫无遮蔽地洒落而下,平等降临在每一个人身上,圆形的高台或许是特意搭建成这种大小的,从天而降的光束正巧将整个圆台笼罩其中,不多不少。
老者手中的黑盒透过盖子飘散出如血般的红雾,这些虚渺的雾气迎风飘荡,飘到婴儿的周身,仿佛在引导,也仿佛在唤醒……
下一秒老者便退出白色光柱的范围,黑盒中飘出的红雾也随即消散,他小心翼翼将黑盒子收敛起来后,才微笑着向原本拘谨怯弱的女人恭贺道:“恭喜了,夫人,您的孩子正是无归城的天命之子。对了,他有名字吗?”
沐浴在白光之中的女人目瞪口呆,她不可置信地抬头望向纯白光束源头的方向,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家看起来没什么特殊的孩子,这馅饼竟然落到她家里了!狂喜一瞬间席卷了她的内心,呆愣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老者的问话。
她都乐傻了,磕磕绊绊地回答:
“没、没有,他只有个小名,叫……”
“抱歉,夫人,既然小公子是一位天生尊贵的殿下,那往日的俗名就不便叫出来了,您的丈夫有给他起大名吗?如果没有的话……”
老者笑得慈祥,但眸中闪过一瞬精光:
“老朽不才,乃司政厅专职圣选典仪的司礼大臣,可是为这一代好几位小殿下取过录入档案的大名。现下正是将小殿下的名号告知上天已完成圣选典仪落幕阶段的时机,如若您没有提前准备好名字,老朽愿越俎代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