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不胜酒力。
许鹤仪担忧道,“卿言,既是不舒服,便去歇息吧。”他看了一眼朱承安。
朱承安心领神会,正要颔首,却见朱佑安抬手制止道,“诶,不成的,既是输了,便要认罚,容公公,你说呢?”
他又看了一眼状元郎周文亭。
周文亭尴尬地冲容语一笑。
容语望了周文亭一眼,见他面色如常,便知只有她这杯酒有问题。
不得不说,五皇子朱佑安胆大心细,在御赐的酒上下功夫,没人敢查,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皇帝不可能为了她一个小太监,拂了帝王的尊严,更不会因此毁了他宝贝儿子的前途。
想明白这些,容语暗暗吸了一口气,缓缓平复体内的躁意。
为今之计,必须尽快离开此地,寻个地方解毒要紧。
容语合袖,朝朱佑安一拜,
“殿下所言极是,臣输了,自当领罚,那依殿下看,当受何罚?”
朱佑安极轻地笑了笑,叹着气,“倒也不为难你,上回父皇将你写的策论交予我拜读,我带回府后,被府中侧妃瞧见,她极喜你的字,想求一副,不如容公公现下跟我的随侍去廊房写一幅小楷?这样回府我也好给侧妃交待。”
说得情深义重,却是令众人疑惑。
五皇子明显有备而来,难道真的为了这么一桩小事?
许鹤仪忧心忡忡望着容语,担心其中有圈套。
“卿言微醺,我来作陪。”
朱佑安极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慢慢笑出声,“明玉啊,你这般眼巴巴跟着容公公,被你爹知道,会不会误会?”
许鹤仪面庞顿时一窘,不过一瞬间又恢复如常,“我与殿下府中侧妃娘娘一样,仰慕容公公才华。”
朱佑安无语。
他摇了摇头,不再阻止。
朱佑安的内侍上前,朝容语抬了抬手,示意她随他去。
四皇子朱承安担忧地看了一眼容语,容语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跟在内侍身后往殿外迈去。
礼部宴堂出来是一条长廊,长廊往侧后蜿蜒而去,路过一段庭院,容语停了下来,飞快地朝许鹤仪使了个眼色,许鹤仪一头雾水,不知其意。
容语苦笑,用嘴型朝他说话,“我中毒了...”
再跟着内侍往下走,一定是五皇子设下的圈套,她中了这样的药,那边会是什么局面,可想而知。
不能再往里走。
许鹤仪看清她的嘴型,满脸震惊,又瞥了一眼前面行步匆匆的内侍,飞快搀着容语往庭院里走。
内侍听到动静,回眸一瞧,见二人要逃,立即追上。
想必五皇子不敢闹太大的动静,并未布置太多人手。
许鹤仪先将容语搀至一边廊柱靠着,抬脚将迎面追来的内侍一踢,内侍回身一躲,他不敢正面与许鹤仪动手,直直朝容语扑来,容语趁乱抓了一把石子,捏紧其中一颗,朝他膝盖射去,内侍哑声吃痛,抱着膝盖在地上打滚。
许鹤仪见状紧忙搀着容语,“走!”
容语刚刚试着运气,发现这毒药诡异得很,越是运功,毒素蔓延越快。体内那股紊乱的气息,拼命往四肢五骸窜,令她手枝酸软,使不上力。
二人横跨庭院,来到另一侧长廊,沿着长廊往礼部后方的公房行去。
许鹤仪搀着她闷头走了一段,见前面是一排公房,左右各有长廊,不知往何处去。
公房里隐约有烛灯,想必有吏员在值夜。
容语眼神沉沉扫了一眼,指了指右侧后,“这后面有个竹林,你扶我去。”
许鹤仪二话不说扶着她,疾步越过公房,来到后面的庭院,庭院不大,被一片绿茵茵的细竹占了一大片。
容语闭了闭眼,乏力地朝里指了指。
许鹤仪只得搀着她钻了进去。
她一钻进去,抬手挣脱许鹤仪的手臂,扑在一片细竹轻轻喘着气。
许鹤仪怕她摔倒,又要去搀她,却被她不着痕迹避开,她沿着竹竿缓缓往下滑,坐在一堆竹叶上,抬起布满血丝的眼,
“许兄,礼部后面便是太医院,还请许兄想法子,替我去寻几样药材来。”
许鹤仪掂着衣袖擦了擦额头细汗,连忙点头,“什么药?”
容语定了定神,低声念道,“铁皮石斛,蒲公英,连翘,决明子....”
她说出十来样药材,许鹤仪一一记下,待要转身离开,不放心,回眸看她一眼。
昏暗的竹林里,她白皙泛红的容色如流淌在暗池里的波光,摄人心魄。
他刚搀着她时,已发觉她手脚乏力,他大概猜出些端倪,不忍问,只道,
“你可还撑得住?”
容语深深吸了一口气,抬眸,眉间已疏阔无物,“你快些去,礼部有一条廊道通往太医院,你从后侧围墙翻过去便是。”
许鹤仪不再迟疑,连忙闪身而出,听从容语吩咐,来到后侧围墙,墙头布满湿苔,他试了几次从墙上滑了下来。许鹤仪思忖片刻,折入一间公房,费了些口舌,与其中一名吏员换了身衣服,悄悄从那间庭院出来,往太医院方向去,才踏上廊道,担心自己一旦离开,容语被发现怎么办?
四下扫了一眼,瞥见一进士自礼部宴堂方向而来,看样子是内急,今日礼部人多,恭房不够用也是寻常。
许鹤仪沉着脸上前将其拦住,他没功夫与那新科进士细说,将象征身份的腰牌往他眼前亮了亮,吓得那进士将尿憋回去,战战兢兢就要下跪行礼。
许鹤仪一手将他搀起,先问了他的姓名籍贯,确定与五皇子一派无瓜葛后,语气凝重道,
“我有一件急事,烦请你帮忙,你现在回宴堂,找到佥都御史谢堰大人,告诉他,先前离开的那位公公出了事,人现在礼部精膳司值房后面的竹林里,让他迅速过去营救,记住,泄露半个字,我要你脑袋!”
那名进士骤然遇见首辅公子,本就吓得语无伦次,被许鹤仪这般一喝,点头如捣蒜,“我这就去.....”
慌慌忙忙往回跑,心里咂摸着,富贵险中求,倘若能帮首辅公子与佥都御史的忙,今后还怕不能平步青云。
许鹤仪深深望了他一眼,确定无碍后,方大步往太医院奔去。
幽黯的竹林,隐隐有烛光渗进来。
细风涌动,夹着花香一点点往容语鼻尖里钻。
她内里的素纱中衣已湿透,粘黏在身上,又躁又热,她脊背绷得挺直,调息打坐。
耳畔细风穿竹林,竹影摇曳多姿,竹林外,金戈铁马飒然作响。
局面越乱,越要静。
待气息平稳少许,她随手取下一截细竹,咬破,一根根掰开,备做武器,又从內衫一紧密处,取出一排极细的银针,将其插入几处泄热的穴位。
再等一会,待许鹤仪将药取来,她嚼碎吃下一些,当无大碍。
幸得她是女子,此药若真给内宦喝下,非暴死不可。
想是上回科考案,她坏了五皇子大事,五皇子欲除她而后快。
竹针扎下不到两息时间,容语耳郭微微一动,外头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她心神一凝,顺手捏着一排竹丝,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想在这内廷杀人。
脚步声在近处停了下来,紧接着一道低沉的嗓音响起,
“容语?”
是谢堰?
容语心陡然落了下来,他怎么来了?
大约是许鹤仪不放心她,遣谢堰来相助。
犹豫了一下,容语轻声回,“是我。”
谢堰放心下来,拨开细竹,探身一望,撞上一双湿漉漉的眸眼,
时而清透,时而迷茫,仿佛有一抹水光从酡红的眼角流淌出来,恰似涟漪荡开。
第10章
上弦月浅浅镶在天际。
谢堰心仿佛被什么触了一下,这样的感觉令他很陌生,也有些不知所措,他很快又挪开视线,闻她气息不稳,眉头一皱,
“你中了春//药?”
容语闷声点头。
谢堰一时怔在那里,一个被下了药的小太监,该如何是好?
沉默片刻,他缓步踏入竹林,蹲了下来,去探容语的手。
容语警觉地把手抽开,“做什么?”
细竹摇曳在他面上打下一片暗影,谢堰微愣,解释道,“我略通医理,给你把脉。”
容语岂敢,她身份多有不便,也不知谢堰医术到何等地步,倘若被他发现女儿身,又成了攻击太子与刘承恩的把柄。
谢堰在她眼里,是不折手段的权谋者。
她不敢大意。
她避开他的视线,涩声道,“多谢,不必了。”
恰才听到谢堰脚步声,她担心五皇子的人寻来,连忙将银针给抽离,眼下谢堰在场,她也不好当着他的面掀衣扎针,只能默默承受。
偏偏扎针时间不到,反而将那股邪火给勾了出来。
竹林空间狭小,彼此的呼吸清晰可闻,原先尚且撑得住,眼下面前蹲着一男子,那属于男性的强烈气息扑鼻而来,仿佛是干柴遇着烈火,呲的一下便把体内的火给点燃。
容语艰难地咽了咽嗓。
谢堰察觉不对劲,仿佛比刚刚更严重了?
他担忧道,“此毒可能解?”
以他对五皇子的了解,如果真的对一名太监下手,大概不会留活路。
容语担心被谢堰看出破绽,摇了摇头,“不算太难,已请许公子去帮我抓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