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赟心中一惊,眨眨眼道,“她当然是个男人啊,你不会以为她扮了两回女装便以为她是女人吧?”
谢堰深深望着他的眼,不放过他一丝一毫的表情,“你为何如此笃信?”
朱赟刷的一声打开玉扇,摇着扇道,“实话告诉你,上回采选结束,我让她送我回府,路上扒了她的裤子,是男人没错,只是...咳咳,你也知道,她是个太监....”
“你晓得我的脾气,若不是扒了她的裤子,我与她的恩怨岂能善了?我这人嘛,出了一口气,便不打不相识,也敬她的本事,遂与她结交...”
朱赟话虽如此,谢堰心里还是存着疑虑。
“她是不是李四小姐?”
上回容语假扮李四小姐一事,实在是太多巧合,如果容语不是李四小姐,那位杨嬷嬷为何说李四小姐出了门。
朱赟佯装纳闷,“她不是啊,她就是假借四小姐之名嘛,再说了,杨嬷嬷说四小姐出了门,又没说来赴宴,或许真是巧合呢。”
谢堰见朱赟说的头头是道,忽然计上心头。
“你我现在去一趟太傅府,逮她个现行。”
谢堰有功夫在身,还不至于真被打得下不来地,由两名小厮搀着,便上了马车。
朱赟与他一路来到太傅府西北门外,隔着一条小巷盯着那道门。
谢堰心思缜密,悄悄吩咐人去皇宫打听消息,确认容语是否在东宫,朱赟与他是临时起意,想必不会泄了消息。
二人在李府外蹲了大约一刻钟,便见杨嬷嬷开了门,将一篓子污秽倒了出去,不多时,一穿着杏黄裙衫的女子从门内往外探出个头,她嗓音清脆柔顺,
“嬷嬷,我的夏裳放在哪个箱笼里?端午节将至,我想出去玩一玩,先寻出来晒一晒熏熏香....”
谢堰定定观察那姑娘,容色与那夜瞧见的女子一般无二,唯独姿态大相径庭,面前之人袅袅娜娜,裙带当风,说话细声细气的,而容语,则像个穿着女衫的男子。
谢堰长长吁了一口气。
杨嬷嬷是太傅府二十多年的老嬷嬷,不可能被容语收买,该是他多心。
罢了。
他放下车帘,吩咐侍卫赶车离开。
朱赟笑眯眯觑着他,“你该不会是被打了一顿,记恨容语吧?”
世人皆知钦天监合八字一事,为容语的手笔。
谢堰摇了摇头,“我只是疑惑他的身份。”总觉得有什么灵光在脑海闪逝。
出来一趟,牵动了臀部伤口,他额头渗出细细的汗,面色也泛了白。
遂闭目趴在坐塌,不再吭声。
待回了府,去皇宫打探的心腹也回来了。
“小的亲眼所见,容公公与王桓在东宫后院习武。”
“看到正脸了吗?”
“看到了正脸,小的确定是容公公无疑。”
谢堰发了烧,沉沉睡了过去。
容语当晚,收到朱赟递给她的消息。
谢堰果然还是怀疑她,幸在她与朱赟事先谋划,演了这一出戏,寻个女子假扮她还不容易么。
只要谢堰释疑,她女扮男装一事便不会落在政敌手里。
至于朱赟.....他帮她到这个份上,容语除了选择信任他,别无他法。
她今后还可以用李四小姐这个身份。
翌日谢堰转醒,神志清明了许多,他习惯复盘,于是将采选一日,郊祀一日诸事悉数罗列,再回想昨日朱赟所说。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谢堰心忽然跳动厉害,仿佛有什么呼之欲出。
对了,朱赟说他扒了容语的裤子。
以容语的本事,怎么可能让朱赟扒掉她的裤子呢?
十八罗汉再厉害,能厉害过双枪莲花?
据他所知,双枪莲花里藏满了暴雨梨花针,容语性情骄傲,极有风骨,绝不可能容忍旁人侮辱她。
所以,朱赟在撒谎。那夜他被双枪莲花震开后,半路遇见了朱赟,是朱赟将他救下送回府,可朱赟并未看到双枪莲花,故而弄巧成拙。
朱赟撒谎的唯一目的,便是掩盖她的真实身份。
容语是个姑娘.
至于那杨嬷嬷,他竟是忘了,她与北鹤先生的渊源了....
谢堰只觉困扰自己数月的谜团得到解开,胸膛郁结的气缓缓吁出。
他半撑着身子,望着容语那夜留下的清逸字迹,募的溢出一丝苦笑。
这一顿打没白挨。
第28章
这是谢堰挨打的第三日,天气冒着腾腾热浪,他伤口好得慢。
下人一盆又一盆冰镇往书房里送。
往常这个时节还用不到冰,为了谢堰的伤,谢府将存在地窖里的冰提前给抬了出来。
长公主每日上午皆要来看他一遭,远远透过窗棂往内移目,瞥见谢堰不知何时已昏昏沉沉睡了过去,她连忙示意下人止步,自己悄悄踏入书房。
睡塌摆在通风之处,后设有一苏绣紫檀座屏做障,塌旁搁着一小桌,桌上摆满了文书书籍,长公主脸色不恁。
这个儿子,就是太拼了些。
他本是嫡次子,上有哥哥撑着门楣,下有幼弟替他孝顺双亲,他原本可以和朱赟一般,潇洒快活,偏偏生来一副隐忍的性子,喜怒不行于色,当年她已入宫替他求来了恩荫官,他偏偏要去考科举,一朝走上仕途,他几乎睡在翰林院,一月见不着他几次,待后来下江南,更是一去数年方归。
满京城都艳羡她有这样的好儿子,偏偏她心中跟塞了团棉花似的。
她希望她的晏儿平安喜乐,自在快活。
正这么想着,忽然注意到谢堰睡相竟是笑着的。
谢堰极少笑,此刻明媚的天光落在他眉梢,清隽的脸浮现几抹舒雅,唇角也微微弯了个弧度。
还真是笑了。
长公主十分稀奇,凑近一瞧,见谢堰手里捏着一封信。她无意窥探谢堰隐私,实在是儿子的举止透着股诡异。
长公主想起了年轻时候的自己,她对谢照林芳心暗许时,每每得了他的诗集便喜滋滋睡不着觉。
所以,谢堰这是得了心上人的信?
她捏住信纸另一端,缓缓往外抽。
谢堰虽是病着,到底习武之人,很快警觉,他睁开惺忪的眼,望见自己母亲坐在塌前,愣了一下,
长公主一鼓作气将那封信给抽离。
“母亲!”
谢堰沉着脸撑起了身,
长公主理直气壮将信往袖兜里一揣。
“什么人的信看得这么入神,睡着了还在流口水呢...”长公主皮笑肉不笑道,
谢堰微顿,下意识去触嘴角,嘴角干干净净,哪有什么口水,便知母亲在打趣他,他眉头轻皱,“儿子在想朝中之事,身上还有些困倦,中途便睡了....”
目光往她袖里一瞥,伸出手,“母亲把信还给我..”
长公主慢腾腾将信抽出来,瞄了一眼,还真是朝中之事,微有些失望,便把信还给了谢堰,
“晏儿,你婚事还要耽搁到什么时候?”
谢堰将信折好塞去一册书中,漫不经心回道,“儿子正在物色....”
长公主听了这话气笑了,“物色?你整日混在朝堂,你能物色一朵花出来?”
“你不喜欢隆安就算了,那许松枝样样出众,可堪良配,你却生生将她送给了朱佑安,林疏也有了心上人,你瞧瞧,满京城哪还有好姑娘给你挑....”
一提起谢堰的婚事,长公主滔滔不绝,大有停不下来的趋势。
谢堰按着眉心,只觉脑子里一片嗡嗡作响,仿佛在经历难以忍受的酷刑,正头疼着,门前一暗,一道身影跨了进来。
谢照林背着手笑呵呵道,“殿下莫恼,婚姻自有天定,急什么....”
长公主扭头一记冷眼扫过去,“你倒是好,每每我提他婚事,你便说婚姻有天定,你也不瞧瞧他什么年纪了,你在他这般大时,清儿都有两岁多了....”
谢照林闻言先是颔首,旋即脸色一沉,摆出父亲的威严,朝谢堰喝道,“长公主殿下的吩咐你可记在心里了?尽快给自己物色个媳妇,莫要丢我老谢家的脸...”
谢堰从善如流跪在塌上,“儿子谨遵教诲。”
长公主横扫一眼,便知父子俩又在唱戏,她拂袖起身,美目狠狠剜着谢照林,
“端午将至,陛下将在太液池举行龙舟赛,届时京城贵女云集,这一回,我可是无论如何要给儿子定门亲。他是嫡次子,身份门第要求不多,只求个性子和软的,能受得了他这副臭脾气就成,你若是再拦我,便睡书房罢!”
长公主丢下这话,气冲冲走了。
谢照林一路点头哈腰送她到门口,又折了回来,立在廊下与谢堰两两相望,父子俩一时沉默下来。
谢照林犹豫了一下,还是踏了进来,脸上的笑容收得干干净净,在他塌前坐下,双手搭在膝盖上,有一下没一下敲打着,
“这个容语真的这么厉害?十八名暗卫都除不掉他?”
谢堰闭目,“别想着除掉她,她功夫诡异,咱们能不被她杀,已是万幸。”
谢照林并不知那晚详情,深思道,“既然除不掉,只能想办法让他不为四皇子所用。”
谢堰眉峰微微一动,眼底忽然亮起了几分灼色,“您说的对,遇到合适时机,咱们可以把她调离东宫。”
谢照林看他一眼,“嗯..”他起身背着手往窗边踱了几步,忽然回眸望着谢堰,
“你年纪也不小了,婚事真的要拖下去?”
谢堰脸上没了应付长公主时的敷衍,而是顷刻冷淡下来,透着几分落寞,“我还没想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