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东周抿着唇,“伪造我的亲笔书信,虐待殴打亲孙子亲孙女,在锁子沟挑起毛人水怪的怪诞传说……就这样轻拿轻放了?”
“虐待?”杜宏毅在听到这个词时,极为诧异,“小孩子哪有不挨打的?就连我自己的孙子不听话时,也是要上手的。”
姜东周将叶蓠的袖子捋上去,指着一片一片的青紫:“好几天了,伤还没有下去,你觉得这不是虐待?还有她的弟弟,被打得昏迷好几天,才刚刚醒。”
杜宏毅看了一眼叶蓠的胳膊,眉头微凝:“叶兄性格方正,许是小孩子调皮,惹怒了他也未尝可知。”
“杜专员孙子调皮时?你也会把你孙子打成这样?”姜东周深吸一口气,极力压抑住愤怒,“那伪造我的书信呢?毛人水怪呢?”
杜宏毅不以为然的一笑:“这件事情,待我回去之后,自然会详细调查。”
姜东周见到说不通了,直接硬顶:“请问杜专员下乡,是公干还是私事?如果是公干,是否是来检查我们锁子沟的市容市貌?如果是来检查,我可以陪同杜专员转转。”
“如果是私事?难道杜专员这次下乡,就是为了释放一个虐待孙子、干扰锁子沟正常生产的恶霸?”
“如果杜专员执意要求我放叶老头,也可以。请按照正常程序,先由专区公署下达命令到区公所,再由区公所向我转达。”
“你此话何意?”杜宏毅恼了。
姜东周唇角全是冷笑,“你是千年渡分管市容的副专员,好像抓人放人,不归你管……”他伸出手,“请把信还给我!”
“已经解放六年了,现在当官的不能凭着好恶就可以断别人生死。哪怕你是副专员,你也不能说放人就放人。”
叶老头没想到姜东周竟然敢硬抗杜宏毅,眼珠子乱转。
他走上前去抓杜宏毅手里的信,准备销毁:“哎呀,不就是一封信吗?我……”
见他伸手去扯信,姜东周猛地抽出枪,指向叶老头:“退后!敢碰证物,我一枪毙了你。”
叶老头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姜东周:“当着专员的面,你也……”
姜东周拉动枪栓,冷冷地瞧着他。
站在姜东周身后的几个持枪民兵,同时举起枪,对准叶老头。
枪栓一起拉动,响成一片。
叶老头吓得脸色微白,朝后退去。
杜宏毅勃然大怒:“姜东周?你敢用枪指着我?”
姜东周从杜宏毅手中接过信,仔细叠好放到自己的口袋中,然后不咸不淡的道歉:“冒犯了……”
“你?”杜宏毅简直气疯了,“你简直无法无天。”
姜东周神色冰冷,“有关叶老头的事情,我会前往区公所汇报,再由区公所逐级向专区公署进行汇报。杜专员觉得我做错了,可以向区公所反映。我依照规章制度办事,只认规章制度!”
姜东周刻意将逐级汇报和规章制度咬得极重。
杜宏毅倒抽了一口凉气,攥了攥拳头,气得脸通红:“我们走!”
堂堂专区公署的副专员,巴巴的跑到锁子沟,结果被一个小小的支书给打了脸,杜宏毅实在是待不下去了。
转身就要走。
叶广祥开口了:“我要举报叶老头杀人!”
“呃……”杜宏毅愣了一下,猛地转头看向叶广祥,“你起什么哄?这世上岂有做儿子举报父亲的道理?”
“我只知道人人都有责任举报杀人犯,不知道儿子不能举报父亲!”叶广祥眯着眼睛,“杜专员为什么不许我举报他?是想包庇他吗?”
叶老头脸色一变:“胡扯!我老实本份了一辈子,连只鸡都下不了手,我能会杀人?”
叶广祥缓缓开了口,声音里带着嘲讽和冰冷:“小兰花这个名,你还记得吗?”
小兰花?
听到这个深埋在心底的名字,叶老头整个人呆住了。
第11章 小兰花和小木匠的往事
叶广祥抬高声音,足够粮仓所有的人都可以听到:
“四零年,小兰花和松风屿的小木匠情投意合,定下了终身。”
听着小兰花的名,叶老头后退一步,神色里带了焦虑和骇然。
“原本是好好的一门亲事!可偏偏,宋地主看中了小兰花,想要纳小兰花为妾。”
“便说小兰花与小木匠八字不合,他们结婚后会危及全村……”
“小兰花与小木匠趁夜逃走!他们去追。”
“追到后,就将小兰花与小木匠沉了河!”
“那年我十岁,夜里我想家,偷偷从廖家作坊出来,走到河边。”叶广祥指着叶老头,“看到他们在沉小兰花和小木匠。”
叶老头脑海中一下子浮起十几年前的事情,拼命摇头:“没有,不是我,不是我。”
“怎么不是你,绳结是你打的,石头也是你装到笼子里的,笼子是你往河里推的……”
叶广祥转头看向小兰花的家人:“婶子,对不起!这件事情,我一直深埋在心底。不敢告诉你……”
前世,没人知道叶老头沾了小兰花和小木匠的血。
这件事情,是叶老头在前世威胁叶蓠不许逃走的时候,才说出来的。
叶广祥昨天就和姜东周说过这件事,等着杜宏毅来救人的时候再说。
听到女儿已经死了,隔壁大娘又惊又恨,怒斥:“畜生,畜生!”
杜宏毅没想到叶老头竟然还牵涉到杀人案中,神情剧震:“他说的?可是真的?”
叶老头摇头,替自己辩解:“不是,他在撒谎!我没做过。”
他虽然在拼命辩解,可是脸上慌乱的神色已经暴露了他的内心。
看到叶老头的表情,杜宏毅的心,咯噔一下。
叶广祥双拳紧攥:“杀人,必须偿命!”
“我们要讨公道!”廖楚欣和叶蓠在下面振臂呐喊,“替小兰花和小木匠讨公道。”
“小兰花的家人,看到你们的仇人了吗?”叶广祥指着叶老头,“人就在这里。”
“我那苦命的女儿呀……”隔壁的大娘冲上来打叶老头。
叶老头一边挡隔壁大娘,一边辩解,“我没动手……我没动手……和我没有关系。”
“把宋地主带过来!”姜东周出声。
宋地主被带过来后,姜东周问的极有技巧:“有人举报你杀害了小兰花。”
说话的时候,姜东周有意无意的往叶老头方向看。
宋地主就下意识的以为是叶老头把当年的事说出来了,连忙替自己开脱辩解:
“是他!我本来不知道小兰花要逃走。是他告诉我,说小兰花跑了。我这才去追的!”
叶老头脸一白,大声反驳:“不是他说的那样!是因为他当时知道我曾救过杜专员,说要向白狗子告密,我为了自保,更为了保护杜专员!迫不得已才那么做的……”
叶老头转头看向杜宏毅:“专员,你救救我!我真是为了救你。”
杜宏毅没想到叶老头直接把罪名推到他身上,气得指着叶老头,身子摇晃:“你杀害两个无辜的人,竟然说是为了我?你简直……”
“专员,你救我!救救我。”叶老头大声哀求。
“那天我真没动手,是宋地主的几个狗腿子绑的绳子沉的笼子。我的为人专员也是知道的!叶广祥这个孽子和我有仇,他是故意诬蔑我的!”
杜宏毅失望地看着叶老头:“你这是承认你参与了这起杀人案?”
“没有!没有!我没有承认,我啥都没做,我和这件事情没关系。”叶老头方才失言,立刻翻口供,“专员,看在我救过你一次的情份上,救我一次。”
见到叶老头死不承认,隔壁大娘拼命打他,“丧尽天良的狗腿子!你是啥人,我再清楚不过了。叶蓠和叶泽多乖的孩子,你天天打!”
“畜生!还敢说你是好人?怪不得他们能找到我闺女,原来是你告的密?”
隔壁大娘一边打一边放声大哭:“我苦命的闺女,我一直以为她和小木匠逃走了。”
“我在她包袱里放了一个银镯子做盘缠,隔了几年我在叶汤氏的手腕上看到个一模一样的,问她,她说是你买给她的。我想着一个银镯子,你家也买得起,就没在意……”
“我打死你,我打死你!”
叶老头连连后退,用胳膊挡她:“你做啥?你闺女死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没动手沉她。事情还没有讲清楚,和我没关系。”
就有社员上前,抓住叶汤氏的胳膊:“把镯子捋下来。”
叶汤氏惨叫着,社员们毫不怜惜她。
一个老社员上前,仔细辩认:“是千年渡的昌盛银楼打得,他家打东西有习惯,在自己字号下面会留下主人的记号。里面有昌盛,和一个兰花。”
姜东周就看向一脸惨白,身子摇摇欲坠的杜宏毅:“专员你看,是不是要派人去一趟千年渡,把镯子送过去辨认?”
杜宏毅眉毛跳了跳,声音里带着哀求:“我……我不太舒服……我,我先回千年渡……”
“今天的事情,我会如实汇报的。”姜东周并没有强留杜宏毅,而是侧身让开。
杜宏毅听到这句如实汇报,身子顿了顿,失魂落魄的走了。
事情到此,真相已经大白了。
叶汤氏没有名字,这个带有兰花标记的银镯子很显然不是属于她的。
杜宏毅巴巴的从专区赶过来,更像是来替恶霸遮掩罪恶行径的。
回去之后,他该怎么办?
姜东周抬高声音:“宋地主和叶老头牵涉到杀人案件,先关押起来!到时,我会请区里的干部来主持审判。大家有冤的诉冤,有苦的诉苦。”
今天的事情实在是太出乎意料了,姜东周说完,社员们才如梦初醒。
义愤填膺,出声控诉:“小兰花死了?”
“竟然是叶老头告密?他们邻居几十年,真是心毒!”
“他对叶老三啥样,对叶蓠叶泽啥样,就可以知道他是啥人了。”
“他就是仗着他大儿子在区里工作,为非作歹。”
“打他,打他!”
声讨直冲云霄,惊得叶老头浑身发抖,脸色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