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恢复高考的事儿上头还没有公布, 许沁也嘱咐他不要到处去说, 一开始, 林东是不打算告诉同事的,但小冯跟他关系很好,俩人还是对桌,他抽空就看高中教材,小冯不可能看不到。
他只能选择告诉了小冯,小冯也是高中毕业就进了公安局,是托了门路关系进来的,他和林东相反,压根儿不喜欢学习,高中三年都是混下来的,听到恢复高考,他半信半疑,而且也完全不感兴趣。
小冯觉得,现在他都是县公安局的正式工了,是一级警员,正儿八经的国家干部,还参加什么高考。
高中知识早一点不落的还给老师了。
再说了,即便考上了,上了大学,最后还不是要参加工作,到时候毕业了还不一定能分到县里呢。
这么着瞎折腾,何苦呢。
他不能理解林东,但也保守了这个秘密。
老周一看竟然是高中语文课本,还怀疑是自己眼花了,认真翻了几页看了,没错,的确是高中教材。
他眉头紧皱,不高兴的说道,“小冯,林东咋看这书,你俩是不是又有事儿瞒着我?”
年后他们刑侦队搬家了,原来除了队长有单独的办公室,其他人都是在大办公室混在一起办公,现在不是了,现在都是小办公室,一般一个办公室也就两三个人办公,林东和小冯,还有老周一个办公室。
小冯读书不行,但他是个合格的刑警,心不慌眼不跳,十分平静的问,“林哥看得什么书?”
老周举起来让他看了看,“这是咋回事儿,是不是局里又要考试了?”
他是老刑警了,资历比徐队长还老呢,自从参加工作后,参与的案子无数,大都办的挺漂亮,就是这两年,工作积极性不如以前了,一般都是卡着点来上班,能不加班就不加班。
原因很简单,他虽然工作能力挺不错,但有一个硬伤,文凭太低,当年是被特招进来的,才只有初中文凭,好几次评级,都会卡在这上面。
现在他的级别和林东,小冯都一样,都是一级警员。
而比他还晚半年参加工作的徐队长,就因为读了个叫不上名号的军校,一开始办案还闹过笑话,却一路晋升,不但当上了大队长,现在都是一级警司了。
一级警员上头是三级警司,三级警司上头是二级警司,相当于差了三级了,级别低不但当不了队长,工资也比人家低不少。
小冯因为有背景,很多局里的政策能提前知道,所以老周才有这么一问。
“没有没有,周哥,这时林哥自己想看的,他和咱们不一样,都这么多年了,还想着上大学呢!”
老周舒了一口气,继续问道,“咱局里不是好几年都没有推荐指标了吗?”
小冯点点头,“谁说不是呢,林哥这人认准的事儿,特别轴,不听劝!”
他话音刚落,林东精神抖擞的进来了,佯装恼怒的说道,“你俩又偷偷说我坏话是吧?”
老周这人平时的确有些碎嘴子,他心虚的说道,“谁说你坏话了,我和小冯都夸你好学呢!”
傍晚下班他把三刚和四丽接回家,发现大国和二强正端坐在桌子旁写作业,却没看到许沁的踪影。
林东好奇地问,“你妈去哪了?”
二强停下笔回答,“我们自己回来的,妈妈上午就去三太奶奶家了,三太奶奶家今天有客人来。”
林东点了点头,嘱咐了孩子几句,转身就去了厨房。
前几天许沁跟他提过一回,说是三奶奶的娘家侄子要从北京来看她,估计这就是了。
城东许堂叔家今天很热闹,许堂叔带着一大家子特意从海市赶来了,三奶奶的娘家侄子岁数也不小了,六十岁的人了,都秃顶了,也是带着一大家子来的,三个儿子,老大老二已经成家立业,个子都有了三个孩子,只有最小的儿子刚大学毕业,家里给找的工作看不上,也没找下合适的对象。
主要是因为他太挑,看着好好的大姑娘,他能给挑出一大堆毛病,次数多了,就没人愿意给他介绍对象了。
许堂叔家地方太小,人实在太多,堂屋和里屋都坐满了也坐不下,因此大家只是略坐一坐,很快就来到许支书家的院子了。
几件北屋早就提前打扫得干干净净,老宅子通常会有个毛病,那就是容易返潮,一进屋子会有一股子霉味,但这宅子之前认真修缮过了,屋里还铺着青石板,不但没有任何味道,还异常的亮堂。
裁缝店活儿不算多,吴婶子和赵大姐也跟着忙活,一个帮着搬椅子,一个帮着给客人倒茶水。
许沁则把头天做好的点心装盘,和瓜子奶糖一起放到桌子上,“饿了就先垫一垫啊!”
许堂婶怕忙不过来,跟着来到厨房,许沁笑道,“婶子,今儿不用你,你是客,歇着去吧!”
赵大姐也说,“是呢,大老远的来了,就是坐车也累!”
许堂婶有些不好意思,按说起来,这是她婆婆的侄子,厨房这些事儿,正经应该她张罗才对,但她生了个不会说话的闺女,一天说不了几句话,她要是不陪着,那场面不就冷了吗?
要是一般的亲戚也无所谓,她婆婆这个侄子,可厉害呢,现在是部队的军长了,这样的亲戚可不好怠慢。
许堂叔这些年虽说一直都受上面的领导器重,但那位大领导马上要退休了,许堂叔要是还想往上升一升的话,仅靠自己的努力肯定是不行的。
虽然部队和政府是两条线,但这种关系,有总比没有强。
考虑好利害关系,许堂婶笑了笑,“小沁,那今儿辛苦你了啊!”
一下子要做出来二十多口人的饭,的确不是一个小事儿,不过因为准备充分,倒也不算太麻烦。
昨天她送完孩子坐车去了一趟溪镇,买回来不少鱼虾,鲅鱼刀鱼和大虾腌制入味后,一律下油锅炸,吃的时候一热就是三道菜了。
除此之外,还有红烧肉,红烧排骨,蒜香油麦菜,凉拌黄瓜,考虑到孩子比较多,还蒸了一大盆鸡蛋羹,做了一道甜点。
其实许沁没怎么下手,一则东西不少都是现成的,二来赵大姐特别积极,什么活儿都抢着干,还十分虚心的跟许沁请教,吴婶子这人不爱出风头,但也绝不落后,赵大姐洗菜,她就切菜,赵大姐炒菜,她就帮着烧火。
很块,就做好了两大桌子菜。
说实话,她安排的这些菜有些乱,不成体系不说,做法也不太讲究,炸货占得比例似乎太多了,但这个时代没有冰箱,天气又一天比一天暖和,除了炸货能放一两天,什么东西都放不住。
能做出这样的待客菜,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果不其然,大家都交口夸赞。
齐军长的爱人姓陈,是军区医院的大夫,她笑着说道,“小许这菜做的可真好,这炸虾真新鲜!”
坐在她旁边的年轻女子也点头,“是新鲜,在北京吃不到这么新鲜的海鲜。”
她这话夸张了,一般人的确吃不上,但像齐军长这种身份,一年四季什么都不缺的,部队在各个海域都有自己的打捞船,打捞上来的鱼,一部分归了自己,一部分被运到全国各地的部队了。
许堂婶听了挺高兴,“小沁手巧,不但会做饭,还会做衣服呢,我穿的这都是她设计的!”
自从穿了一件许沁送给她的呢子外套,许堂婶就成了她的忠实顾客,都是在海市买了料子托人捎来做,因为知道许沁不收工钱,回回料子都买的特别多。
现在刚进五月,天气温和凉爽,一般里面穿个秋衣或衬衫,外头穿个外套就可以了。
许堂婶穿的衬衫是许沁做的,是很洋气的姜黄色,很抬肤色,和外面的浅驼色风衣也很相配。
风衣是宽松的拉链款,易穿易脱很方便,裤子是浅米色,是用时下最时兴的弹力呢做的。
许堂婶本来长得就不错,只是以前总穿的很朴素,现在这么一打扮,又洋气还又显得年轻。
虽然许堂叔笑话她,说是老黄瓜刷绿漆,但回回发了布票之后都很积极的上交,还时不时的催促她去商场买新料子。
陈大夫有些意外,她本来还以为许堂婶穿的洋气,衣服是从上海买回来的呢,她家两个儿媳妇,都喜欢上海货。
坐在她旁边的年轻媳妇是她的二儿媳妇王美凤,“这衣服可真洋气,一点不比上海货差,姑奶奶家的姐姐可真是个能人!”
三奶奶笑道,“小沁打小儿就聪明,要不是小时候身体不好,没上完高中,不然早也是国家干部了!”
在场的其他人不明就里,都跟着点头。
唯有许堂叔对这个说法保留意见,他这个侄女,咋说呢,聪明当然也是有点小聪明的,不然考不上高中,但实在是太娇气了,上学吃不了苦,在纺织厂上班也吃不了苦,最近这几回接触,看着倒是还可以了。
许沁给三奶奶夹了一个虾,笑道,“因为有这个手艺,所以才开了一个裁缝店,顾客都说我做的衣服好看,其实这也没啥,我经常琢磨,做衣服其实和盖房子有点像,盖房子重要的是住着舒服外观也好看,做衣服也是一样,再舒服的衣服,穿着不好看也不好见人,再好看的衣服,光好看不舒服也是不行!”
许堂婶觉得她说的太对了,“是这样呢,小沁做的衣服,又好看又洋气,穿着还特别得劲儿,我都不愿意穿别人做的衣服了!”
王美凤对许堂婶的衣服不太感兴趣,实际上她今天一来,就注意到了许沁,许沁长得那么漂亮,想不注意都难,但她更为注意的其实是她的衣服。
许沁今天穿的是风衣,就是之前做的经典款,不过她今天没穿驼色的,而是穿了米白色,这衣服有点挑人,但对她老说是再合适不过了。
米白,月白这两年很流行,齐军长的二儿媳妇也有一件月白色的外套,但款式和许沁的不一样,是列宁装,当然了列宁装穿着也挺好看。
但不知为啥,她总觉得远不如许沁穿的风衣洋气。
吃饭的时候许沁脱掉了外套,露出里面新做的烟灰色衬衫,这衣服是她前几天刚做的,就是一个中规中矩的衬衫,但穿在她身上,显得也异常洋气。
就主动问道,“妹妹,你这衬衫,也是你自己做的?”
许沁点头,“你觉得好看吗?”
王美凤回答,“好看,穿上挺大方的。”
许沁扫了一眼她的身材,“我一批做了七八件,款式相似,但不完全一样,还有四五件呢。”
王美凤眼睛一亮,立即说道,“我能去你的裁缝店看看吗?”
吃过午饭,不光是王美凤,齐家的大儿媳妇姜敏,陈大夫,包括齐家那个看起来吊儿郎当的小儿子也跟着过来了。
上一批风衣都卖完了,架子上的衣服不算太多,但款式挺多的,宁县春季时间不长,她已经在准备夏装了。
这些都是提前做好的样衣。
最近来的顾客,也有少数是来做夏装的了,因为最受欢迎的是连衣裙,所以连衣裙的款式最多。
不但有适合年轻的款式,也有适合中年以上的款式。
王美凤拿起一件看看,觉得自己穿肯定很漂亮,又拿起另一件看看,觉得自己穿上肯定更漂亮。
她一连拿起四五件,觉得每一件都好看,每一件都适合自己。
就连眼光十分挑剔的姜敏,一向非上海货看不上的,也看上了一个衬衫和一条裙子。
当然了,这么多衣服,肯定不能让人家许沁送了,一定要花钱买才行。
只是婆婆陈大夫不开口,她们都不好说。
许堂婶和许沁当然也都看出来了,齐家的两个儿媳妇相中了不少衣服,但许沁觉得,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齐家和她也不算是直接的亲戚,她不好表现的太热心太大方了,一下子送给人家那么多衣服,其实是不合适的。
许堂婶想的是,虽说他家和许支书一家走得近,许沁一贯是个大方人,但到底是堂侄女,让人家一下子送那么多的衣服,也不合适。
不过她有转念一想,若是事后她把衣服钱补给许沁,也不是不行。
许堂婶正要开口,一直在旁边看着的齐家小儿子大手一挥,“妈,大嫂二嫂,你们看上了哪件尽管买啊,我刚好有钱,我付钱啊!”
陈大夫质问小儿子,“你哪来的钱啊?”
齐家小儿子得意的一笑,打了个响指,然后从随身的军绿色挎包里拿出一沓崭新的大团结,十分潇洒的往桌子上一扔,“不是偷不是抢的,都可劲儿买啊,不用为我省钱!”
当着外人的面,陈大夫不好发火,只得笑着点了一下小儿子的额头,“瞧把你能的,是不是又去倒买倒卖了,我告诉你,你迟早被定个投机倒把罪!”
齐家军哼了一声,“不挣钱老百姓咋过日子?就凭一个月十块钱的补助啊,再说了我这也是做好事儿,有人需要,才有人买!”
因为有人付账,王美凤和姜敏也没客气,王美凤一口气拿了四条连衣裙和两个衬衫,姜敏也不逞多让,拿了三条连衣裙和一个衬衫,本来还想拿,看了一眼婆婆的脸色,又把手缩回去了。
陈大夫生怕外人看出来她家那点事儿,也没少挑,拿了两条裙子和两件衬衫。
许敏最喜欢算账收钱了,早就看着桌子上那一沓大团结心痒痒了,见都挑好了衣服,立即飞快地算好了账,十四件衣服一共三百四十五,考虑到不好找钱,她给四舍五入到了三百五,抓起那一叠钱,数出三十五张,剩下的递给了齐家军。
还好心的提醒他,“带着这么多钱,一定要小心!”
她忘记了人家是军长的儿子了,人家从北京来,是开着两辆吉普车来的,路上住的宾馆也都是部队宾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