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拐盛听看他涕泗横流,好不可怜,好一会儿才沉着脸从牙缝里挤出话来:“我倒要看看他能嚣张到几时,这次我必整得他有苦说不出。”
次日便派了心腹去打听张家。
得知张家乡下有个不成器的堂弟刚卖了姐姐,还爱往赌坊钻。不由感叹一声天助我也,随后便使了人去做套儿。
杨小武早就入行了的,就是苦于没机会出头,此时便自告奋勇。
没想到根本不用他勾着,这人自己就是个鳝鱼,专往笼子里钻,一晚上下来愣是把把不走空,杨小武等得昏昏欲睡,迷迷糊糊中竟已听到周围有人已经开始称呼他为“待宰的肥羊”。都没伦上他,张有金就把从他老娘床底下翻出来的最后几两银子花得一干二净了。要知道地里有食的庄稼人,一年也就花二十几两。几两银子要是节俭点足够他和他老娘满满当当地用好几个月了。
想到这杨小武忍不住啧了一声。
张大郎听得好悬没一口水喷出来,做贼的还担心起主人家了,这不是猫哭耗子么?张大郎不耐烦见他假慈悲,他原也不是审人的,只心中奇怪为何有人耗尽心力要让他家破人亡,如今得了准信儿也不愿再跟他多说,用帕子堵了嘴抬脚就回房睡了。
可怜杨小武在柴房挨冻受饿,第二天一早瑟瑟发抖地被张大郎提出来时,看着院子里张有金的被子还怪羡慕的。
张有金挂在张大郎左手上结结实实打了两个喷嚏,怀疑自己害了风寒,一时间涕泗横流,因哭不出声儿显得格外可怜。
看得另一只手上的杨小武直犯嘀咕:看来昨晚张家是动了私刑了,还好老子在柴房待着没人想起。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
叶知县一听属下禀报这事就上了心,唤了张大郎来仔细询问。能调任到南水县的官就没有傻的,如果傻那更不得了,说明后台极硬极深。叶知县就是这种又不傻又有后台的。背靠八大盐商之一的叶家,在江南的地界上就没有他怕的人。区区一个拐子窝他还不放在眼里,且正愁找个什么理由往上升一升。
一听张大郎说完,暗道这可不是瞌睡来了就有人送枕头?叶知县大笑几声,拍着张大郎的肩膀朗声道:“大郎真乃我南水县衙门一员福将也。”
待张大郎一走,叶知县眼珠一转,招来方巡检道:“拐子如今都在咱们县打窝儿了,眼看着就要造反,我看不如趁着这会儿把他们一窝儿都给端了,百姓也能过个好年。”
方巡检本不想揽下这档子事,一个小役之女能有多金贵?丢了也就罢了,本那起子亡命之徒跟水匪也不差什么,这些年日子过得了,不做脏事也活得,他还以为俱从良了,没想到暗地里还在做这些勾当,眼下还狗胆包天偷到何县丞手上了,这让他如何不胆寒,这样的人再不给点儿颜色瞧,下一回岂不是就要流窜到他家来?
这么一想。方巡检脸色一肃:“这伙儿强人是留不得了。”
叶知县欣赏地看他一眼,两人既通了气,便叫上一干心腹商量起来。真动了心要收拾这些人还是很容易的,整个南水县合起来共有三个巡检,每个手底下都有百多名兵丁,合起来的力量只要不是造反谁治不得?不过里边三位巡检,只有方巡检是叶知县心腹,这样的军功自然轮不到他人来领。
两人商量好便定了个日子准备出发,叶知县到底想着张大郎最近接连立功,便道:“张捕头既是苦主,这次也让他跟你一起去出出气。”
方巡检想起清瘦斯文的张大郎,迟疑地道:“张捕头看着细皮嫩肉的到时候打起来刀剑无眼,若是伤着了可如何是好?”
方巡检不是本地人,叶知县却是个江南土著,虽家安扬州,但这 头蛇那里没得眼线?张大郎这点底子,他还没上任就有人送到案头了,便笑道,“到时你瞧就知道了。”
等到下衙前,陈县尉便唤来张大郎与他说了此事。张大郎哪有不答应的道理,自打知道外头有人惦记着自家家小,他就没睡过一日安稳觉,不亲自看着铁拐盛咽气他实不放心,只这家伙行踪隐匿,难寻得见。
李氏见他一回来就提了腰刀在院子里磨,便忧心起来,张大郎做事向来只是多使把力气,这样兵戎相见的时刻再没有过,别人是正经操练过的,他如何比得?
这些话却被在菜地里偷肥土的张知鱼听个正着,心里便琢磨着这样的团伙能长年累月在一个地方做恶,必有依仗。自家老爹可是个热血青年,替人挡刀子也未必不可能。
当下便想着给张大郎弄个防身用具,若非条件简陋她都想做个氰·化·物,不过这会儿没得用的工具,即使做出来先药死的也很可能是她爹。
作者有话说:
这本是低武设定,不喜欢带轻武侠元素种田文的读者,提醒一下后边也有哦。
第8章 、端掉贼窝啦
张知鱼左思右想后,及直晚间便迈着小短腿走到爹娘房中,伸手就给了正在泡脚的张大郎膝盖一拳,张大郎冷不防被敲得一只脚都翘起来,洗脚水洒了满地,一只手将她上膝头道:“小混丫头,又来捣蛋。”
张知鱼看他一眼,严肃道:“爹,你信不信我一跟指头下去你就会全身软掉。”
张大郎捏过她的团子手看了眼哈哈大笑,:“等你爹我快蹬腿儿的时候你再来。”
张知鱼看爹一眼,伸手就往他肩头穴一按。
她原想着都能穿了这些招数定也比在现代时好用,没想到时代加成竟然这样重,她那力大无穷顶天立地的爹,只被她按了下便蹬着腿儿往下滑。
张知鱼看着地下那锅黄汤忙不迭往上爬,但哪推得来她爹石头一样的手。
张大郎活了二十多年,打过牛推过磨,何曾手软过一星半点?没想到这会儿竟连个洗脚盆也端不住,抱着闺女一脚跌在地上,直觉身上从肩膀直麻到脚后跟儿。
张大郎脚力废得多,难免有味儿,张知鱼一闻身上这味儿便懵了,没忍住带着哭腔大喊:“娘~”
最后张大郎是被李氏扶着起来的,等到跟女儿一起被洗刷干净塞到被子里,半天才翻了个身摸着肩膀幽幽叹道:“身为男儿,这样的事被你看到了,好比去了势。”
日子一晃便到了端窝的点儿,张大郎提了腰刀就跟着方巡检一块儿走了,因他是知县特意点过的人,虽不是自己手下,方巡检也乐得做个人情将他放在手边。
叶知县手段粗暴,既打着团灭的主意,他就不能放过一个。在牢里审了杨小武一宿,衙门有的是整人的法子,不怕他不开口。
杨小武也不是硬骨头,几棍杀威棒下还有什么说不得,为了怕铁拐盛有活路再找他寻仇,竟连盛家耗子窝打在哪边都悉数相告。为防着外头人起疑,张有金被人拖出去打了二十大板便放走了。
本他还派了个人盯着张有金,防止他把事抖落出去,没想到这怂货被整了这两天。几乎破了胆,欢天喜地地摸着屁股回家倒头就睡,除了吃饭再不肯露面,他老娘让他出门买点米都被他砸了菜坛子,更别提传话。
为怕夜长梦多,方巡检立刻就召集了手下去往东城码头。
踹开盛家门时,铁拐盛还一无所知地搂了花娘睡得鼾声震天。
也是张大郎做事周密,提着杨小武进衙门时天都没亮,一路上连个更夫也不曾碰着,以至如今铁拐盛还以为杨小武是办砸了差事偷偷跑了。
这也不能怪他,实在是这几年行情不好,兄弟们走的走散的散,令南水县百姓闻之色变的盛帮早就七零八落,连三桌人都凑不齐。
但烂船也有三斤钉。铁拐盛敢做这行自有他的依仗,听见动静抬手就将挂在头上的厚重大刀提在手上。
樊娘听得外边打斗声,吓得花容失色,瑟瑟发抖地靠着他。铁拐盛生得虎背熊腰,毛茸茸的一双手轻轻抚了下薄柳般婀娜的樊娘道:“可惜了,你这样美,既跟了我,自然不能让你没个去处。”
樊娘听着这原本情意绵绵的话不知怎地竟浑身一冷,自小在烟花地爬摸打滚的人自有一套分辨危险的法子。樊娘柔臂一收缩身就要往后爬。还不及下床,就见一道锋利的刀芒在自己颈边一闪而过,一条芳魂就此烟消云散。
铁拐盛抄起床上散落的赤红鸳鸯兜擦了擦刀,又拍拍滚在自己脚边的脸伤感道:“等别人来,还不如我亲自动手,省得一会儿还为你挂心。”
在窗外瞧了个真切的方巡检不禁叹道:“好毒的心肠,好快的刀。”
原这铁拐盛本就是水匪出身,自小便在水上跟着大哥们练了一身硬功。方巡检只知这人有些武功,问底下人怎个武功,也没人说得上来。他还以为是普通的拳脚功夫,这会儿才知此人不仅心狠手辣还刀功极深,似练过内家功夫。一时心下便打起鼓来,预感这趟差事恐怕不好当。
但他人都到了,擒不下铁拐盛便是办事不力,往后别说升官,恐怕就现在这身皮也得被剥了去。
沉眉凝思片刻后,方巡检朝后一挥手,院中兵丁便退在外边将盛宅团团围住,张大郎也被人拉了出来。
但他不是方巡检的人,一出了门便无人管他。张大郎想亲眼看着铁拐盛人头落地,便自个儿找了个靠门的位置看。
只见方巡检拿着根铁棍身姿笔挺地站在院中,明明是无风的天,却有灰尘离地飞扬。
方巡检如豹轻跃,一棍打向铁拐盛,这一棍他使了全部力气,势要将此人一举拿下。
但比他的棍更快的是一把刀。
瞬间虚空中便传来一道金石相击的爆破声。
张大郎一生何曾出过南水县,哪知人间还有这样的武功,他还以为都是说书的胡咧咧,见状不由看得呆了。
拉他出来的兵丁就笑:“方巡检学的乃是少林棍法。那铁拐盛用的却是江湖重刀,街头卖艺的杂耍人都有两本这功法,他使得快也耗力快,不是方巡检的对手。”
这话却说错了,铁拐盛力气不是一般的大,再加上那几十斤铁刀的重量。方巡检只觉双臂发麻,如坠千斤,顷刻间铁棍便被震飞,要不是他躲得快这会儿恐怕已经身首异处。
高手过招胜负只在瞬间,虽方巡检和铁拐盛都称不上一代宗师,但这一下也足够分出胜负。
方巡检跌在地上,噗地吐出一口鲜血,仔细回想了一番周围登记造册江湖人,他记性素来不错,但半点不记得哪位是用重刀的。如今的江湖都是朝廷的江湖,谁敢不得允许便私练武功?可见此人来路必有古怪,便沉声道:“使人去找洪、古巡检,这人实不能放他离开。”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铁拐盛见他们人多势众,自觉一人难抵,反不如趁人还没来齐提脚坐了船去,依旧做水匪,倒还快活。
想通后,铁拐盛迈腿就走,拦路之人不及他跟前儿便被斩成两截,待走到大门口一时间竟无人敢拦。
方巡检目眦欲裂,翻身提刀便上,却力不及他,渐又败落。
张大郎虽没念过书却也知放虎归山的道理,且这事源头在他。若今番让此人走脱,来日他武功再更上一城楼,难保不回来报仇,到时张家一家老小能活得几个?
张家没了张大郎还是张家,若张大郎没了父母妻女,纵他尚在张家也荡然无存。
想到此处,张大郎长叹一声,心一横拔刀站出来沉声道:“你要抓我女儿,我不能放过你。”
铁拐盛脚下一顿,一听这话猜出他就是张大郎,反手接住一刀冷声赞道:“你是个有胆量的。”
新仇旧恨涌上心头,铁拐盛将刀一拔便朝张大郎挥来。
张大郎自知自己只会几招三脚猫,绝躲不开这一刀,但若论力气,他再没见过比他力气更大的人。
刀芒越近,张大郎将腰刀以生平最快的速度往上一接。
这一刀平平无奇,却稳若泰山。
张大郎身下石板凭空向下陷落半寸,似有千钧之力对地一拍。但他没有后退,他的刀远不如铁拐盛的精细,只这一下便寸寸开裂。
方巡检见他硬抗下如此猛力不是不震动,只情况紧急,来不及多思便又迎了上去。
电光火石见,张大郎想起自家闺女的一指头,便拿起断刀使力一挥,方巡检本对着铁拐盛眼睛的刀便往下一偏,正中肩头穴道。
只这一下,张大郎就见这无耻之徒跟昨晚的自己似的,软成一滩烂泥跌在地上。
方巡检默默地看着眼前这个看起来儒雅斯文得像个读书人一般的男人,忽地想起当日知县的话儿,这才方知此人竟身怀巨力。
提刀割了铁拐盛人头,围着张大郎转了几圈奇道:“不想张捕快有这样的好功夫,早先却是我看走了眼。”
张大郎闻言便笑:“小的何曾有过什么功,也就是今天才知世上真有这回事,以前还当都是茶馆里胡诌。”
方巡检不信,“方才你一招之下便让我刀身错位,切中他某处经脉,看起来可不似一般武人。”
张大郎想起那滋味,忍不住摸着肩膀道:“家中小女顽皮,跟家父走街串巷接触认识了不少大夫,也不知她从哪听来的按得此处便全身麻痹,我也是偶然一试。”
方巡检还不信,伸手欲探张大郎脉门。张大郎问心无愧自不会拒绝。
方巡检凝神听起来,不多会儿便面露惊色,久久不能回神。
果真没有一丝内力!
自己苦练十来年才有今日巡检之位,而一个没有任何内力的乡野村夫却能抬手间改变他手中刀的去路。若非他武功高过自己,那这是何等天资?这样的天生武人竟在南水县当一个小小的衙役,真是暴殄天物。
难不成真是大夫教的?
方巡检忽然觉着自个儿是时候找点医书,好好给自个儿看看了……
张大郎才不管他心绪如何,见铁拐盛死绝了,心气儿一松便觉得右臂刀扎般疼起来。
作者有话说:
昨晚看了下,朋友说这章急得像在投胎,于是竹子连夜增添了一些内容,让故事缓和一点。
第9章 、不听话的人1
越是临近春节,县里越是热闹。烟花未绽,但家家户户都已经开始置办起年货来。南城虽不如北边富裕,但因靠近码头,三教九流齐汇,做的又都是辛苦的营生,一年到头也就这会儿能得些闲在家陪着妻小歇歇脚,故而都舍得在吃食上犒劳犒劳自己。
是以无论贵贱酒水,雅俗吃食,这会儿都是生意最好的时候。
李氏卖的东西不贵,又舍得放料,一小碟蜜丸才几文钱,却能让一家小孩都尝尝甜味,一到这时候她的食船跟前人总是最多的。
自打鱼姐儿险被抱走,李氏便停了这门生意,于是一连几日都有熟客在河上寻摸。日间常来的小孩认得王大郎的船,一见着就扒着爹娘大腿再不肯走。一家子摸了几个钱去,却见着满满的一船菜,只得满怀失望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