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云秋坐在梅树旁,掌心上翻,接住几朵被风吹落的梅花瓣。他垂眸,安静地看着。
不一会儿,青松从外走来,跟茂竹对视一眼。
青松开口道。
“大周素来与北境不睦,广平临北境。有探子来报,说最近广平城中出现了大量的北境人。广平王素日里就对你多有不满,广平城中已经出现了要替皇上铲除你的口号——”
“广平王恐怕已经勾结北境人,其不轨之心昭然若揭。”
茂竹青松是龙虎卫的佼佼者,自小跟在檀云秋身边,明为书童,实是暗卫。
而龙虎卫,是直属于檀云秋的精兵良将。
在大周朝,亲王并无实权,只在朝中挂着虚名,大部分时间,是不允许前往盛京的。
但檀云秋不同,他虽是亲王,却是先帝亲自册封的摄政王,辅助幼帝治理朝政。大概先帝也没有想到,当初那位双腿不良于行的年轻王爷,只不过短短几年,便做成了如今一手遮天的局面。
纵使朝臣多有微词,碍于他的权势,仍旧不敢多说什么。
檀云秋没说话,只静静看着掌心的梅花。
青松茂竹对视一眼,不敢多言。屏息站在一旁。
良久,檀云秋道:“随他去。”
他把掌心往下翻,梅花瓣落在地上。
“他要做什么,都不要阻止。你只派人盯紧些。”
青松领命,方要再说,被檀云秋阻止。
“有人来了。”
青松茂竹对视一眼,往梅影里藏去,盯住前方。
檀云秋坐着,两手交叉置在腿上,捂着袖中的暖炉,视线懒懒扫过去。一株花树后,传来积雪被踩踏的声响,交错茂密的梅花也因来人,微微抖落下几瓣。
他问:“是谁。”
话落,不过眨眼的功夫,从花树后走出一位女子。
她穿桃红色对襟袄,下着粉白裙子。窈窕身姿,步伐芊芊,慢慢走近。月色渐渐来了,她起初垂着头,直至走近才敢抬起。
入目,是一双溢着水珠似的杏眼,正含情带怯地望着他。颊边两抹飞红,欲说还休。
恍若神宫仙子。
华玉微微吐息。
她在之前,还信心满满。进入梅园后,逐渐被惧意代替。尤其望见月色下,男人清冷的容颜,她越发想要退缩。
可是来都来了,若是就此回去,她真的愿意,步入前世的后尘吗?
答案是她不愿意。
虽然摄政王的脾气并不好,甚至只要她迈出这一步,就会随时面临惹怒他被杀死的后果,但她总要赌一把。
眼前的男人,不久的将来会成为大周的帝王。
若她有幸,能有一二入他的眼,日后总能想办法保住平安。就算日子久了,被厌弃也无所谓,只要能让她活着,能使她身边的人活着。
华玉吐出口气,鼓足勇气望过去。直视男人的目光。
檀云秋凤眼半眯,神情冷凝。
他的脸色实在不算好看,即使坐在轮椅上,仍让人感觉寒气阵阵扑来。
华玉微低着头,步子越来越慢。在他逼视的目光下,仍旧往他面前走近,实在需要很大的勇气。
她颤着音道:“我......我......”
话音未落,她便因为太过紧张,一脚踩在了石子上。脚底一疼,整个人往前扑去。
檀云秋坐着,茂竹青松藏在黑影中,并未在他身边。他只得冷着脸,被女人抓住衣领。随后,她摔在怀里。
华玉一瞬间懵住。
她的手紧攥着檀云秋的衣领,她人不知何时坐在了他的双腿上。她的身子本就纤弱,在他怀里,被整个包裹住,显得小巧可怜。他穿着的氅衣料子极好,柔软温暖,比华玉寝室的被褥还要舒服。
方才在梅树下浸的一身寒气,仿佛立马就被驱散。
“下去。”
檀云秋忍着怒意开口。
华玉本就害怕,他一说话,身子越发止不住地发起抖。她的脸颊红透了,比桃花粉还要艳丽的飞红。
她想要找个洞口将自己埋起来,奈何身体僵硬得不听使唤。
她想起那日挡住摄政王路的小戏子,只是挡住了他的路,便被拖下去杀死。还有燕娘方才讲的李公公。他们二人连摄政王的衣角都未碰到,就造成了那样的后果。
......那她呢?
华玉垂着头,下唇被用力咬住。
她现在不仅仅碰到了檀云秋的衣领,甚至还坐到了他的怀中。屁/股下是男人残废的双腿,是他一直不能被人提及的存在,宫里的人都知道摄政王的双腿不能看、不能说。
华玉虽然没看亦没说,却实实在在地坐在上面。
此时此刻,与惧意并存的,是她逐渐跳的飞快的心。“咚咚”仿佛要跳出来。
不仅她的脑袋懵住,连话也不会说。与她来之前想像的完全不一样,她只是看了摄政王一眼,便害怕得什么也忘了。
她现在一动不敢动,连眼睛也不敢抬起。她能感受到男人仿佛要将她生吞的眼神,仿佛她在他身上多呆一秒,就会被立马扔出去。
华玉咬住唇,实在没了法子。只得一鼓作气,将事先准备好的帕子掏出,胡乱地塞在他的怀里。
“我......我名华玉。”
这句话,她在心底演练了许多遍。眼神要含情脉脉,姿态要楚楚动人。摄政王再凶也是男人,她对自己的相貌一向自信。
可真正来了,却慌得什么也记不住。
说完,华玉立马从檀云秋怀里离开。
因为太过紧张,她先是跌在地上,脸面什么的也顾不上了。生怕晚一步就会被摄政王拖走杀死。她起身,一溜小跑着离开。
......
檀云秋黑着脸,动也不动一下。
茂竹青松从黑影里走出,跪在地上。
檀云秋唇边扯出一抹冷笑。眼神越发寒凉,盯着面前跪着的两人。
他呵笑了一声。
“很好看?”
青松无言。
茂竹却道:“像天上的仙女。”
檀云秋隐忍怒气,双手紧紧攥着扶手。
“——回府!”
茂竹一头雾水。青松推推茂竹,小声道:“你方才胡说什么,你动脑子想想,王爷怎会问你那女子的容貌?”说完,青松上前推着檀云秋出宫。
......
自昨晚之后,华玉一直闭门不出。
虽然按照之前的设想,帕子送出去了,名字也说给摄政王听了,可结果与她设想的,成天壤之别。
在她设想中,夜黑风高,她妆扮艳丽出现在摄政王眼前,哪怕一时勾不动他的心,日后也能被他记在心中。现实却是,她不仅触到了摄政王的禁忌,还在他面前出丑。
宫中女子,哪一个不是坐有坐相、站有站相,言谈举止处处都是规矩。可她当着摄政王面跌倒不说,还一连跌了两次。
最后一次,她直接跌坐在地。
满地泥土,她的裙子是粉白色的,染了脏东西一眼就能看出,果真是丢大了。
华玉越想,脸颊越红。她干脆用帕子蒙在脸上,将她整张脸蒙住,躲在帕子底下生闷气。
燕娘进屋被唬了一跳。
“姑娘这是做什么?小心憋住气。”
华玉越发想要找个洞钻进去,她忙将帕子拿下,坐直身子道:“无事。”
她问道:“外面在说什么,怎么那么吵?”
燕娘倒了碗热水放在华玉面前,略带担忧地看了华玉一眼,斟酌道。
“昨晚摄政王没在宫中留宿,反倒回了亲王府。据说......王爷回府后,将当天的衣裳全都扔掉了,还发了好大的火,王爷身边的两个书童也受到牵连,各被打了板子......”
燕娘小心观察华玉的脸色,发觉她果然露出后怕的神色。
昨晚,华玉从梅园小跑而出,她便猜想到姑娘所做的事情并未成功,直至今早听到关于摄政王的事,越发确定。
燕娘只得安慰她:“昨晚天黑,摄政王未必看清姑娘的容貌,想来时日久了,这件事就过去了。”
华玉“喔”了声,眼睛瞪大。
“......可,王爷知道我的名字。”
燕娘吃了一惊:“咦?他如何得知?”
华玉垂着脑袋,小声道:“我告诉他的。”
燕娘微怔,半晌无言。
“这......这也无事!摄政王日理万机,前朝有许多事都等着他处理,他怎会有功夫打听姑娘的来历,只是名字而已,不妨事的。”
说起来,现在的华玉在面对摄政王时,比起前世,是少了些畏惧的。若是前世,她在他面前,连话都不敢说。昨晚上,却能够完整地说出自己的名字。
毕竟那声“秀秀”给她的震撼太强烈,她只听过母亲唤过她的小名。除此之外,再无人唤过,尤其还是一位陌生的男子。
所以,她内心还是存着微弱的期冀。
“王爷他,他真的很生气?”
华玉心中依然知晓结果,可还是问了出来。
燕娘如实回答:“果真如此。姑娘往后还是绝了这份心思吧,摄政王岂是姑娘能招惹的,一不小心就是丢掉性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