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过去种种对周晓月的纵容和宠爱,顿时变了味,更像是放养。
薛其开始有点明白她为什么突然开始用功学习。
“家里不急也要注意时间,太晚了路上没人,不安全。”
周晓月抿了一下唇,“老师,那我想申请住校可以吗?”
薛其听出她是认真的。
“这个学期吗?”
周晓月用力地点头。
薛其在追问学生的家事隐私之前犹豫了一下,还是先安抚她:“现在不太好办理下来,我先帮你问问宿管那边吧。”
周晓月笑了:“谢谢老师。”
莹白的肤色蒙着一圈微浅的光,更加漂亮。她笑起来,整个人都在发光。
薛其忍不住伸手拍了拍周晓月的肩膀,“也不是一定要泡在学校里才能有进步,你最近的表现,老师都看在眼里,这次考试一定会有惊喜的。”
但薛其的手才刚触及少女纤瘦的肩,还没有完全落下,就听到一声轻响。
“薛老师,你找周晓月有什么事情吗?”
薛其一惊,收回手。
他另一只手拿着手机照了照,看见一个身形拔高的少年从阴影里缓步出来,走进光下。
“霍长英,你在这里做什么?”
薛其惊讶地看着对方,光和黑暗在那张年轻又俊美的脸上交织,勾勒出深邃而锋利的五官,过于凌厉,不禁让人打个寒颤。
好在他马上就勾起嘴角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缓解了那一刹那的露.骨锋芒。
“我在等周晓月。”
薛其立即看向周晓月,少女的表情却有点奇怪,她抬起眼睛看了霍长英一眼,又飞快地掩下去。有些意外,却又没有那么惊讶。
周晓月没说话,薛其就简单说了一下情况。
霍长英从容地接过话:“不好意思,薛老师,麻烦你了。不过我来送周晓月就可以了。”
薛其想到周晓月刚说了不和霍长英一起走,就没有马上答应。
霍长英见状一笑,恰到好处地解释:“她心情不好,我不太放心。”
薛其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密切。
紧接着霍长英又说:“薛老师,时间挺晚了,你辛苦了。你家应该不在我们那边,不用考虑我们两个,早点回去吧。”
霍长英说得真诚体贴,非常为薛其考虑。
不过薛其还是听得眼皮微跳。
确实。市一中的老师薪酬再高,也负担不起山水庄园一个厕所的地皮。
这让薛其在这个年轻的学生面前感到有些势弱。
虽然最近关于霍家的传闻很多,其中就包括霍长英和那个新来的转学生的身世,但薛其还是很清楚,霍长英以后成就不会低。
他面对霍长英,感觉就像是在和一个成熟的大人对话,还是那种会在同学会上把自己比下去的精英人物。
周晓月也没想麻烦薛其,一听目的地距离相差远,马上也劝薛其回去。
薛其最后把两个学生送到校门口,开车走了。
霍长英太镇定,周晓月也没有提出任何异议,以至于薛其都没有考虑到其他问题。比如负责接送霍长英的车,一直都没有来。
周晓月发现了不对,她等到薛老师离开后才问:“你的车怎么没有来?”
“不是我的车。”
霍长英浅笑,神态平和:“霍家好心维持了之前的安排,但我也不能真的照常享用。毕竟,我已经不是‘霍长英’了。”
周晓月的心顿时软化下来。
某种意义上,她也不再是“周晓月”了。
一丝感同身受的共情般的怜悯和安慰从她的心头一跃而出,连同对霍长英的愧疚和猜疑、依赖和抵触共同作用,酝酿成周晓月也不明白的复杂情绪。
这像是两种情感,两个人格在打架。
她脑海里确实有另外一个声音“滋滋”地传递信号:‘别信他……’
这些窸窸窣窣的声音不是完全没有作用的,她已经对霍长英产生过一次怀疑了。
尽管最后割裂的是她和爸爸妈妈之间的信任和感情,但这件事还是让她还是在霍长英的注视下感到难堪。
她又一次移开眼睛,神情动摇。
“那你,要怎么回去?”
霍长英静静地看了她片刻,周晓月没有回看也能感到那种视线,即便他眼神温柔,周晓月还是在心虚之中感觉被无形的力量压着,有点喘不过气。
然后他轻叹了一声。
“我知道你想一个人静一静。”
霍长英说:“我本来打算悄悄地跟着你,你怎么回去,我就怎么回去。”
他面色如常地说出心底的计划,好像这根本没有任何不对的地方。
“可是我看到薛其,虽然他是你的班主任,但毕竟是个成年男人。我不放心,就出来了。”
周晓月都被霍长英的平静自若带偏了,只想到替薛其解释。
“薛老师对我很好,他说会帮我问一问住校的事。”
霍长英收起笑,一脸认真:“你真的想好了吗?”
周晓月点头。
“你还不知道结果。”霍长英突然提醒。现在没有别人,他才对周晓月说出更多:“你是亲生的话……”
“这跟结果已经没关系了。我在那个家里,是长不大的。”
是过程伤害了她。
她所有的怀疑其实在这件事揭开之前得到了答案,周晓月想要的,也不再仅仅满足于做周家的真千金,更不是霍家的未婚妻。
少女神情并不严肃,但她一定想过无数次,才能下定决心。
这一刻,她就已经长大了。从脆弱的花苞中抽出,真正盛开。
霍长英的视线凝住,几乎无法移开。
他得克制才能收回眼神,不让那些藏在深处变得压抑而扭曲的情绪涌出来,只要有一点泄露的痕迹,霍长英都得尽数抹掉,以免惊吓到周晓月。
然后霍长英牵起唇角,表达了一个周晓月会喜欢的笑。
“好,那就搬出来,好好长大。”
他没有碰周晓月,却在垂视中已然摸过她的头发,抚过她的脸,描摹过她的一切。
夜色很深。
即便是学校附近也没有什么人影了,公交车站更是一个人都没有。这给了周晓月一点后知后觉的惊悚。
霍长英守着她。
寸步不离。
等车,上车,支付现金,下车,回家。
陌生又熟悉的既视感涌出来,这些事已经发生过一遍。
之前她坐公交车的时候,霍长英也跟在后面吗?
周晓月有点糊涂了。
她以为他是和卫沉一起到周家找她的,但霍长英一直都在有意地避开卫沉,单独和周晓月在一起。
不过,她和霍长英确实形影不离地相处很久了,足够养成很多的习惯。
就算撇去所谓的未婚夫妻,霍长英也有理由和她亲密地相处。
就像是一个朋友,一个同伴,一个哥哥。
霍长英占据她十七年人生的至少一半时间。
她以前从来没有拒绝过。
当她提出拒绝,霍长英也总是会有办法逼迫她半推半就地接受。这件事反复地发生,就会消磨她的抗拒。
霍长英送完她,尝试着走路回霍家。
霍夫人还是在客厅等着,她看到霍长英站起来,脸上带笑,眉眼中却多了一丝担忧。
霍长英不认为那是担心他。
事实上,确实是卫沉的事情更让霍家上下焦虑。光是稳住和提高卫沉的地位和评价就足够让霍夫人头疼了。
但霍夫人还是很关心这个事事第一的儿子。她问了一句。
“怎么这么晚回来,我还是问了司机才知道你没让他去接。”
霍长英简单带过:“学校里有点事,我不想让李叔等。”
霍夫人一向信任他,没有多问,点点头。但是霍夫人很快想到什么,趁机提出:“既然你有事忙,那以后让阿沉和晓月一起回来吧,省得你还要照顾接送她。”
霍长英脚步顿住。
他转过来,并不惊讶地笑了起来,和霍夫人脸上的微笑一模一样,像是照镜子,却又完美得超过了真实,反而显出一点诡异的异样。
卫沉长得像她,霍长英被教得像她。
而霍长英了解他没有血缘的母亲,以及其他那些霍家人,远比她和比霍家了解他更多。
“我还以为你会给阿沉找个能带他的。”
霍夫人回忆之前被拒绝的尴尬,又补充了一段:“阿沉的情况你是知道的,比较排斥陌生人,也就和晓月熟悉一些。
我想着晓月刚好在抓学习,这样对他们都好。
我已经问过晓月的爸妈,他们已经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