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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娇 怀娇 第11节

然而这个念头也仅仅是出现了一瞬,她便下意识开口叫住了他。

“表哥,前面是……”

她边说着边快步奔向魏玠,想将他从危险处拉开。然而藏书楼昏暗不清,连她也没注意到一处因年久未曾修缮的木板翘起。

薛鹂朝魏玠跑了没两步便猛地摔了出去,层叠的裙摆忽而散开,形态宛如一朵巨大的木芙蓉。

魏玠听到一声巨响,循着声音看向薛鹂的位置。

老旧的地板上有着凸起的木刺,此刻都穿进了她的手掌,疼得她闷哼出声,她咬牙出声道:“魏玠,你等一等,不要乱走……”

魏玠明白了她的意思,忽地有些想笑。此处是魏氏的藏书楼,即便他闭着眼,也比薛鹂熟悉此处的布局,自然不会不知道前方是楼梯。她倒是别扭至极,一面想算计他,一面又不忍看他跌落。

薛鹂暗骂着想要爬起来,然而手掌实在太疼,才动了两下便忍不住泛起泪花。

不等自己起身,她便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捞了起来。微凉的衣料从她脸颊拂过去,垂落的发丝轻轻掠过她的眼睑。就像冰凉的雪,落下只一瞬,忽而便消失了。

魏玠的声音离她很近,就像是将她抱在了怀里一般。

“可还能站起身?”

薛鹂咽下即将出口的道谢,因疼痛而委屈地轻哼了两声。“动不了了。”

魏玠沉默了一瞬,她忙又说撒娇似地说:“表哥……好疼……”

黑暗中,两人的呼吸也变得清晰可闻,连彼此的衣料摩挲声都能听得清楚。薛鹂半晌没得到他的回答,只恼恨自己方才太过心善,就该看着他摔个半死不活。

好一会儿了,忽然响起魏玠似笑非笑的声音。“方才不是还唤我魏玠?”

第16章

阁楼外是风雨拂动树叶的沙沙声,而阁楼内却静谧到薛鹂能听见魏玠的呼吸。

她越是靠近魏玠,那股不适感便会越发强烈。此刻二人的距离终于如她所愿拉得极近,几乎她只要再一抬头便能触到魏玠的下颌。

魏玠半跪着扶住薛鹂,雪似的衣袍垂落,与她的粉白裙裾层叠在一起。

尽管已经这般近了,薛鹂却在他开口的那一瞬冷静了下来。她似乎高兴得太早,如今的魏玠待她的每一分容忍,也许都是出于修养,与男女之情没有半分干系。倘若有丁点心动,他此刻应当在怜惜地哄她安慰她。

爱慕薛鹂的男子犹如过江之鲫,其中不乏有人对她是一片真心,因此一个男子待她究竟是有几分情意,她当然分得清楚。

薛鹂疼得咬紧牙关,手掌火辣辣地疼,早知自己要遭罪,她便任魏玠跌下去好了。

“我方才也是一时情急,不曾有旁的意思,还望……望表哥莫要责怪。”

她话音才落,便听魏玠温声道:“得罪了。”

紧接着她的身体忽然腾空,一双有力的手臂横过她的腰,将她整个人打横抱了起来,裙角曳出花瓣似的弧度。

她惊呼一声,下意识扶住了魏玠的肩,导致伤口又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魏玠将薛鹂抱起的那一瞬,仍是抑不住心底的不适,女子温软纤细的腰肢,如同沾满泥污的毒藤,让他在触碰的那一刻下意识皱眉。

然而他听见了薛鹂疼到吸气的声音,以及她刻意将头靠近他的举动。

薛鹂发间的玉石流苏随着他的步伐晃动,碰撞出泠泠的轻响。

她轻轻去碰他的肩,提醒道:“表哥若是看不清莫要逞强,还有我在呢。”

魏玠听出她明面上是对他的关切,实则是担心他乱走,届时连累了怀里的她罢了,也不知她话里究竟有几份真情。

然而薛鹂这样的人,却又让他想起了幼时遇见的一只鸟。那只鸟靠近他的窗子,吃掉他桌案上的瓜果干栗。他并不去驱赶,仅当作鸟儿是彼此唯一的同伴。偶尔它也愿意亲近地跳上他的肩头,他以为那只鸟儿待他也是特殊的,只是又在台阶前看到了它正在啄食家仆掌心的粟米。鸟儿待他与旁人并无不同,不过是为了吃食。

他心底忽然感到失望,这只鸟便不再有趣,而后在它下一次落在桌案之时,他悄无声息地掐死了它。那也是他第一次做出如此出格的事,事后他有过懊悔,每当再次回想,他感受到的便是一种令他感到不齿的情绪。

薛鹂便是一只善于蛊惑人心的鸟,魏玠深知自己不会是她第一个想要引诱的人,同样为了“吃食”,转身她亦会对旁人如此,只是如今的他已经不是幼时无知的孩童。他不会蠢笨无知到被她低劣的伎俩吸引,更不会因为她的美丽和花言巧语而迷失。

薛鹂低估了魏玠对藏书阁的熟悉程度,几乎无需她提醒,他便绕过书架,将她稳稳放到了窗前一处小憩的软榻上。而后他顺着漏进来的光推开窗,让眼前暂时得到了光亮。

薛鹂借着窗子照进来的光,这才有机会仔细察看自己的手掌。然而再一看魏玠的反应,仍是一副温雅从容的模样,仿佛那得体的姿态永远无法打破。

“你先在此等候片刻,我会命人送你回去。”魏玠说完似乎要走,薛鹂心下一急,伸手便去扯他袖子,衣袖从掌心猛地抽开,疼得她立刻忍不住冒了泪花。心底又是委屈又是后悔,不禁恼怒道:“我早先不知表哥今日会到此处来,若早知晓了,必定不给你添麻烦。表哥且放心,日后……日后我再不烦你。”

魏玠回头去看的时候,她正眼眶红红地瞪着他,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落,似乎是什么受了天大的委屈。

他此刻倒真有些分不清,薛鹂表现出来的悲喜究竟有几分是真。

“我并非故意为之。”

回想起梁晏对她的维护,薛鹂更觉得魏玠是个不会怜香惜玉的木头,语气不自觉间便染了几分不耐烦的意味。“表哥怎会有错,都怪我自以为是,自作多情。”

魏玠低垂着眼,好奇地看着她恼火的模样。

这是装都装不下去了?

“薛娘子何故如此?”他的确没有再走,而是停住脚步,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薛鹂。

她想起高高在上的衡章县主,想起众人毫不掩饰的轻鄙,而后是魏玠看似温和实则凉薄的语气。

“鹂娘如今寄人篱下,与阿娘一同受魏氏照拂,按理说任由旁人说什么,我也只需记好这份恩情。任由他们说我心术不正,说我眼高于顶,身却下贱。可旁人的话……那都是旁人,我只是仰慕表哥,也不知做什么才能让你高兴。衡章县主送来的琴那样好,我无法与其相比。“她说着语气又低了几分,垂头丧气地不去看他。“那琴……罢了,表哥走吧,是我失言了。”

魏玠沉默着看她,心底一时间不知在想什么。

薛鹂这番话说的已是极为真切,她这点虚情假意简直要骗过她自己。

“这是你的真心话?”魏玠站在窗前,冷风拂动他的衣袍,而他眉眼仍带着和悦的笑意。

薛鹂噙着泪点头,魏玠在她身前坐下,忽然说了一句让她听得云里雾里的话。“薛鹂,你很像一只鸟。”

魏玠替薛鹂清理手中的木刺,她还在闷闷不乐地说:“这几日的课业如此多,如今手伤了如何能交上去。”

她的话满是暗示,魏玠轻轻一抬眼,她立刻心虚地移开目光。

“你可以口述,再由旁人代笔。”魏玠平静道。“这是规矩,不能因你而破。即便换做魏蕴他们也是如此。”

薛鹂不死心,继续说:“阿娘只顾自己,侍女们会的字不多,我又不让人喜爱,哪里会有人愿意帮我……”

她还想再装可怜,却听魏玠突然轻飘飘地说了一句:“魏弛愿意帮你。”

只要她勾勾手指头,魏氏多少郎君都能为她效劳。

薛鹂身子一僵,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好一会儿才闷闷道:“我不愿让他帮我。”

她眨了眨眼,一双眸子好似含着春水,就这样直勾勾地盯着他。

“表哥帮我。”

魏玠避开她的目光,视线移到指尖沾染的猩红上。

“仅此一回,下不为例。”语气中是无奈与妥协。

魏玠答应了薛鹂,在她手上的伤彻底好起来之前,会在藏书楼与她相见,届时她口述,他代笔。

事后薛鹂面上的阴霾一扫而空,也不再娇滴滴地落泪了。侍女来接,她便跟着回了桃绮院,留下魏玠看着连绵的雨水出神,懊恼自己鬼使神差应了她的话。

然而第二日,书院的夫子便回来了,无需魏玠再前去代课。

与此同时,刺客的事也渐渐有了眉目。魏植查到了楚王与河间王头上,恰好楚王与魏玠有还算故友,魏植慌忙将此事转告了魏恒。然而证据太过明显,反而显得破绽重重。

春猎的刺客,极有可能是太后一脉的人在自导自演,好嫁祸楚王与河间王,好借此除去他们。太后将此事交予魏氏来办,便是要让他们选择。

魏植焦头烂额,不知该如何是好,似乎无论如何抉择,都只能将魏氏拉入泥潭。

魏玠与魏恒在书房中商讨了许久,才得出另一位人选。

“太后如今动不得钧山王。”魏玠补充道:“过几日叔父寿辰,可邀钧山王赴宴,届时暗中提醒一二,以免日后生出嫌隙。”

魏玠出了书房,并未立刻回到玉衡居。他记得藏书阁还有一个薛鹂在等着,若是他去迟了,必定又要装模作样地掉几滴眼泪埋怨他。

第17章

天气逐渐转热,薛鹂来到洛阳也有一阵子了,只是可惜为了讨好魏玠,反让魏蕴为首的魏氏女郎对她不喜,因此无论是诗会还是酒宴,她总是会被落在魏府。不过她也没有那样多的闲心,如今的她与人往来不是什么好事,何况阿娘急于替她张罗婚事,若是叫哪个出身显贵的郎君相中,阿娘必定会忙不迭替她议亲。

薛鹂坐在藏书阁的窗前,百无聊赖地仰头看天上的云。有魏府的门客在正在此处找书,瞧见窗前坐着的陌生女郎,时不时会用余光偷偷地打量她。

薛鹂察觉到对方的目光,微微侧过脸,状似不经意地冲他盈盈一笑,那人立刻慌乱地移开眼,连手上的书都哗啦啦落了一地。她看着面红耳赤的男子羞窘地去捡书,不禁掩唇偷笑,再懒得去戏弄。

不等她收起笑意,有藏书阁的看守前来与那门客说了什么,而后他朝薛鹂欲言又止地看了看,见她没有要起身的意思,才走近她恭敬地行了一礼。“这位女郎,大公子要来了。”

薛鹂这才明白,对方是好心提醒,邀她一同离开给魏玠让地方。

薛鹂杵着下巴,柔柔道:“大公子不会赶我走的,郎君且先行,莫要管我。”

门客好心提醒,却不想会得到如此自大的回答,不禁在心中叹息,无奈中也含了几分鄙夷。纵使貌若洛水神女,依然只是庸俗浅薄之人,兴许待他出去不久,便能看着大公子的人将她请出来。

门客在心中暗自想着,离开的时候又回头看了她两眼。窗前的衣摆曳地散开,雀绿的裙带晃晃荡荡地飘着。他在心底忆起女子倚着窗浅笑的模样,下阶梯的时候只觉得脚步都有几分虚浮。

他这一晃神,直到看见魏玠才清醒过来,恭恭敬敬地对着一袭苍色直裾的人行礼。

“见过大公子。”

魏玠点了点头,并未与他多言,陆续又有几人除了藏书阁。门客走了几步,便在不远处看着,却始终没能等到月白衣裙的女郎,又不甘心地继续站着,直到魏玠抬步走入藏书阁,他又等了好一会儿,想着若是那位女郎伤心难过,他便适时地上去安抚。然而许久还没有见到动静,这时他才忽地反应过来,那女郎并非自以为是,魏玠的确待她特殊。

门客心底忽然空落落的,仿佛胸腔之中都弥漫着一股酸意,而后他郁郁不平地朝藏书阁看了一眼,这才在友人的呼唤下转身离去。

魏植的生辰宴除了朝中权贵,还来了不少名士,其中不乏有冲着魏氏长房来的人。然而无论是冲着谁,他们显赫的身份都替这场生辰宴增色不少。

令薛鹂没想到的是,魏植看在她母亲的份上,竟还邀请了姚氏的人赴宴。然而她与母亲在吴郡受人刁难,几次写信向姚氏求助,却每每石沉大海,姚氏的冷落,让欺辱他们的人越发肆无忌惮。如今见能攀上魏氏的人,竟还厚颜无耻地凑上来。

薛鹂心中愤懑,姚灵慧更是气得几乎要呕血。只是人是魏植请来的,她又不好在魏植的寿宴上平添晦气,只能憋住一腔的怒火。

听说平远侯府的人会来,薛鹂也精心装扮了一番,发髻上簪了白玉梳篦,月白罗裙上的暗纹宛如映在裙上的重重花影。她点了层朱红的唇脂,更衬得肤白如雪。

魏府的家仆来来往往,忙着侍奉各位贵人。银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难得地安静跟着薛鹂不乱说话。

酒宴极其风雅地摆在了花苑之中,地上布了桌案与软席,众宾客列座其中。围绕在周围的是各色花树,人坐席间便能闻到香风阵阵。

薛鹂远远地看到了与魏玠站在一处的梁晏,魏恒正拍着梁晏的肩,面色和悦地与他说着什么。而梁晏身后的男子,看年纪应当是他的父亲平远侯,面上倒是看不出多少喜色。

“今日四房的长君也来了,听你舅母提起,四房嫡子魏缙尚未许下姻亲,若是你今日能叫他倾心……”姚灵慧压低声音,贴在薛鹂身侧嘱咐。“还有姚氏的人,莫去理会他们说什么。”

薛鹂漫不经心地看着掌心已经逐渐消退的伤痕,面色略显冷淡。“阿娘的话我记下了。”

薛鹂表面应下,等宴会中途见到梁晏起身离席,便也打翻酒盏装作污了衣裳,找借口起身离去。那些个酸儒文人最好背后污人名声,尤其是面对他们得不到的人,自是要百般诋毁。薛鹂自从藏书阁见过那门客以后,便能料到自己与魏玠的传闻也该兴起了。她只需让那传闻烧得更旺盛,最好要让外人相信魏玠对她用情至深。

薛鹂逐着梁晏的背影又往前走了几步,忽地看到梁晏在一女子面前停住了脚步,而后他笑着抬起手,温柔款款地替她摘去发间的花瓣。

花树下极为般配的男女落在薛鹂眼中,只让她觉得眼前一幕十分刺眼,停住脚步后,十指也紧攥成拳,仿佛心上有根毒藤缠绕收紧,让她连呼吸都变得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