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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章吉 九章吉 第15节

乐平听了,愣了愣,旋即也是一笑,“不管怎么说,退一步海阔天空嘛。”

长孙愉愉点了点头。

“好了,也该入席了,今儿这么高兴,咱们是不是也都可以喝点儿酒?”乐平公主问。

酒席设在长厅内,四周都烧着火盆,却是暖洋洋的,但这可难为了长孙愉愉,一进屋子就开始咳嗽,眼泪也止不住地往下淌。

“这是怎么了?”乐平公主诧异地问。她屋子里用的碳是红罗炭,已经是不怎么有烟的了。

长孙愉愉说不出话来地直摆手,却是再不肯进屋的。

长孙丹叹了一声道:“愉愉的屋子是烧的地龙,有烟道把烟气排走的,平日里即便烧炭盆,也得用上用的银丝碳才行。”

乐平公主没想到是这样,却是又尴尬又惋惜。

长孙愉愉白着一张脸轻声道:“都怪我这多病的身子骨不好,给人添了不少麻烦,你们且乐吧,我在外头坐坐就好。”

“那怎么行啊?”乐平公主道,直是心疼长孙愉愉,却没觉得她这般娇弱有什么不对。美人如她,一颦一蹙都只会叫人心生怜惜。

乐平公主垂眸想了想,“我这园子里却没有烧地龙的,但我那屋子是烧的地龙,诸位妹妹要是不嫌弃,不妨移步那边如何?”

众人自然只能点头,但少不得也有人心里觉得就长孙愉愉矫情,偏她就娇贵,众人都闻不到的烟味儿,就她闻得到。

这其实也是大多数人不喜欢长孙愉愉的缘故,并不觉得她是因病如此,反而是觉得她挑剔。

陈一琴却是一直观察着长孙愉愉的,也见着了她闻着那烟味儿有多难受,因此倒是有些理解这位华宁县主。

忙活了好一阵儿,众人可算是在乐平的屋子里坐下了。但如此的话就没办法摆设小几了,却是地方不够,最后是用了四张四方矮桌拼在一块儿成了个大长条,众人分两侧而坐。

乐平公主笑道:“这样其实咱们还亲热些呢,烧地龙的屋子的确暖和些也舒服些。”她带头脱了外裳,没了厚重的衣裳阻碍,人也显得精神了多。

于是姑娘们自然是有样儿学样儿地脱了外头厚厚的夹袄之类。

长孙愉愉脱了外头的长夹衣后,露出的却是小小的、窄窄的一件洋红绣花开富贵纹的织金锦高腰袄子来,下头一条如烟似雾的霜白纱裙,腰上系着霜白绣洋红牡丹纹的轻罗飘带,真真是既俏皮又好看,把她的好身段凸显无疑。

尤其是那小袄子,剪裁得别提多合身了,衬托得少女普普通通的胸脯鼓鼓囊囊的,却是别添了一丝女人的妩媚味儿。

不管是谁有意无意地都会往她身上看,有喜欢那花色的,有喜欢那布料的,有喜欢那样式的,反正肯定有一样是让她们喜欢的。便是长孙丹心里不屑,却也还是会忍不住去打量长孙愉愉的穿着打扮。

乐平公主上下打量了一番长孙愉愉道:“你这衣裳却是好看呢,尤其是裙子的布料,似烟似雾的,又不死板,是什么料子啊?”

“是新出的‘华雾纱’。”长孙愉愉道,这是她母亲的织布坊新出的料子。她母女二人都看重穿着,而长孙愉愉一身细皮更是挑布料,穿得稍微不对就要起疹子,哪怕是宫中上用料不对的也还是不对。因此晋阳公主才在西边儿的开洲弄了个织布坊,没成想居然做得极其成功。

“什么新的都是先上你的身儿,愉愉,这料子什么时候能到京城啊?”方子仪凑过去问。

“这会儿道路还被大雪封着呢,估摸着三月里应该能到京城的各大铺子吧。”长孙愉愉道。

“先说好了哈,到时候可得先给咱们几个留着。”方子仪低声道。

长孙愉愉点点头,“知道了,什么时候没给你们留着呀?”

坐在一旁离长孙愉愉较远的陈一琴不无羡慕地看着她,只觉得她就像院子里最美的那朵被红灯笼照着的赵粉一般,谁也夺不走她的光环,只有她才在光下。她长这么大,还从没见过这样的人呢,让你忍不住就想挨着她,好似能挨近她,自己脸上也有光似的。

旁边坐下一个人之后,陈一琴才回过神来,侧头一看却是孔重阳。以往孔重阳都是坐在席位中间的人,如今却是沦落到陪于末席了。按说以陈一琴的身份倒不至于坐在这儿,只是她先才给长孙愉愉摘花的事儿惹恼了长孙丹那些人,而长孙愉愉这边的人呢却还没准备接纳她,所以她不上不下地就自己坐了角落。

一时众人坐定,酒菜都摆上了桌子,乐平公主举杯道:“有酒无令却是无趣,咱们先共贺一杯新春,然后开始行令如何?”

众人都举起了杯子,乐平是在草原上染了很多习气,仰头一口就饮尽了,京城的闺秀却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扫了一眼长孙愉愉,见她不过抿了抿唇,都不知道是沾酒还是没沾酒,她们也就只小饮了一口。

乐平见状这才醒悟过来,眼前这些姑娘可都是京城闺秀,是不会豪饮的。她笑了笑道:“不知咱们行什么令好呢?今儿人这么多,却不好行太难的令,那样就无趣了。”

第22章

道理的确是如此,所以人人都开始动脑子想酒令了。

方子仪推了推长孙愉愉道:“愉愉,这些事儿你点子最多,也擅长拿主意了,不如你说一个?”

长孙愉愉也不推脱道:“不如行加倍令吧。”

“何谓加倍令?”乐平公主不解地问,她多年不在京中,所以不知时下流行什么。

“就是咱们说一句诗词,得把里头的数字加倍,而且加倍后还得语义通顺,比如说:十月江深草阁寒。”长孙愉愉道。

在座众人都是读过杜诗的,知道这句诗的原句是“五月江深草阁寒”,但如今变作十月却也说得通。

乐平公主笑道:“这个好,说容易也容易,说难也难,却是正合适咱们玩耍呢。”

史墨梅却偏要挑刺儿道:“那这令可有什么来历么?咱们行的令日后少不得要传出去,被那些读书人碎嘴就不好了。”

长孙愉愉扫了一眼史墨梅,笑道:“还真是有来历的。这是北齐时候的故事了,却说那北齐高祖对郭璞的《游仙诗》十分赞赏,一众学士心里就嫉妒上了,石动筩站出来反驳,说是他能写得比郭璞好一倍。高祖听了自然很生气,觉得他是大言不惭,他却说他若是做不出超郭璞一倍的诗就甘愿领死。”

“齐高祖自然同意让他试试。那石动筩便说《游仙诗》里说,青溪千余仞,中有一道士。于是他做的诗为‘青溪两千仞,中有二道士。’那齐高祖一听就大笑了起来,这可不就是超了一倍么,莫说一倍了,两倍也成啊。”

众人闻言也是跟着笑了起来,“这个好,就这个令吧。”哪怕有些挑剔,却也得承认长孙愉愉这酒令的确是照顾了大多数人的,而且也有趣儿。

乐平公主道:“愉愉,既然是你出的令,那你就先干一杯做令官如何?我么则来督令,不许人耍赖怎样?”

长孙愉愉点了点头,端起酒杯正要饮酒,却被钟雪凝拦住,“愉愉,你自己的身子骨自己不清楚么?哪里能喝一杯酒的?”

长孙愉愉笑道:“放心吧,乐平公主很照顾我,这杯子里是白水。”她是半点酒都沾不得的人。

众人一听都笑道乐平公主偏心。

乐平公主求饶道:“好好好,我自罚三杯如何?不过愉愉来之前,晋阳姑母是有交代的,说愉愉不能饮酒,我这才给她换了白水的。”所以说,人人都习惯了要照顾长孙愉愉,包括新回京的乐平公主也不例外。

长孙愉愉饮过水后放下酒杯道:“那我开始了。”她顿了顿,说了个最简单的起头,“四个黄鹂鸣翠柳,两行白鹭上青天。”

众人一听就乐了,因为这首诗耳熟能详,人人都知道,还真得承认即使加倍也说得过去。

长孙愉愉的下首坐的是方子仪,她想了想道:“回眸两笑百媚生。”

众人可就不服了,“你这句诗还没完呢,你把后面那句试试加倍呢。”

方子仪笑道:“试试就试试,十二宫粉无颜色。”

众人立即“嘘”了起来,要找令官和督令来评理。

“六之两倍为十二倒是没错,但这粉黛没了黛却似乎不成理了吧?”乐平笑道,“快快罚酒。”

于是乎方子仪身边的方子月“大义灭亲”地灌了方子仪一杯酒,桌上的气氛瞬间就热烈了起来。

接下来到了方子月,她沉吟片刻道:“后宫佳丽六千人,六千宠爱在,在……在两身。”

众人齐齐嘘她,齐齐地喊“喝酒喝酒”。

方子月辩驳道:“怎么就喝酒了?在两身有什么不对的?难不成还不许皇上宠爱两个妃嫔啊?”

“真真是强词夺理,不过也不是说不通。”乐平公主笑道。

于是这一关竟然就算方子月勉强过了。

轮到陈一琴的时候,她道:“烽火连六月,家书两万金。”

长孙愉愉笑道:“这家书可值钱了呢。”

孔重阳行令时却道:“原句是一片两片三四片,我这儿是两片四片六八片。”

这诗也将众人笑得个七倒八歪的。

此后又有“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四月花”等诗句。

一开始这令自然是不难的,难的是一、两轮之后,再想找到这种可以加倍的诗句就不容易了。到最后没有被罚过酒的竟然也就是长孙愉愉、长孙丹和韦嬛如三人了。

这结果却也不出奇,若非有点儿本事,她们也不至于成为核心人物。长孙愉愉虽然不擅长写诗,但脑子里的诗词却也是不少的。

这一轮她道:“一去四六里,烟村八十家。”

有人起哄道:“哪里一个村有八十家啊?”

陈一琴少不得帮长孙愉愉辩驳道:“在宁江那边儿,却是有一个村几十户人的呢。”南边人多地少,一个村子繁华得跟小镇似的并不稀奇。

到长孙丹那儿却说,“谁言寸草心,报得六春晖?”

这诗本是很知名的,但前头都没人用,就是觉得不好过关。果不其然,杜丽棠道:“这儿的寸草心,是不是指一寸呢,若是有数的话,你这句可就没加倍了哦。再且了三春乃是指孟仲季,也是虚指,你这儿的六春可就不好说了,难道只有六年?”

长孙丹也不抵赖,“好好,我喝酒还不成么?”

就这么着长孙愉愉和韦嬛如又坚持了四、五轮,也都还是没有输赢,但旁边众人却是笑得前仰后合的,不得不说长孙愉愉这酒令出得极好。每次说一句出来,都会满堂欢笑。即便咏荷社和琴社的人不睦,此刻却也都欢声笑语的。

陈一琴到家的时候,脸上还红扑扑的,人也有些迷蒙。

姜夫人叫下人拿了帕子来给她擦脸,又让她喝了醒酒汤,“你这是喝了多少啊?乐平公主怎么也不管管?”

陈一琴赶紧道:“不关乐平公主的事儿,是我自己要喝酒的,娘,今日我们行了一个酒令,可笑死人了。”她说着就巴拉巴拉地把今日宴席上发生的有趣的事儿全倒了出来。

姜夫人听得酒令内容先是跟着陈一琴笑了笑,然后再听她说孔重阳的遭遇又有些唏嘘。但她是大人了,却不会简简单单地指责别的女孩儿“势利”。因为就她本心而言,也是希望陈一琴远离孔重阳的。

不是说瞧不上孔重阳,而是怕陈一琴用了感情后,孔重阳又要走,她会伤心。而且大家一块儿玩的话,指不定哪句话就戳着孔重阳的痛脚了,如此却是忌讳太多,反而相处得不好。

等陈一琴再说起长孙愉愉是如何原谅了韦嬛如,又跟长孙丹和好之后,姜夫人却是眯了眯眼睛,她听得出自己女儿语气里对华宁县主的喜爱。她忍不住揉了揉陈一琴的额发,“傻姑娘,你啊还是少跟她来往,几个你都不够华宁县主一个人玩儿的。”

陈一琴噘噘嘴,“娘亲,你别再把我当小孩儿了。我自己也有眼睛,我觉得县主不是那种人,她对朋友挺好的,大家都喜欢她。而且,我总觉得她身上有种光,让人靠近她就欢喜。”

姜夫人完全不知道这位县主给她女儿吃了什么迷魂仙丹。

陈一琴又补了一句,“娘,你若是见到她的话也会喜欢她的。县主的性子挺好的,就是禀赋柔弱了些,叫人看着便生怜惜。”

说到这儿,陈一琴的笑容转淡,“可怜她从小就没了爹,人人都看她高高在上,我看她却就是个普通姑娘。”

姜夫人听得陈一琴如此说话,却也不能再跟她说教,不管怎么说自己女儿心地善良总是好事。

却说这年正月已经立了春,然倒春寒却着实厉害,从初一开始到初十就结结实实下了两场大雪,正月十三这日更是又降了一场暴雪,导致京郊的流民暴增。那都是房子被雪压塌了的百姓,不得不拖家带口地到京城来就食。因为凡大户人家正月里都喜欢施舍粥米以积德。

然而对今年如流水涌入的流民而言却是杯水车薪。

长孙愉愉对这种事却是丝毫不知的,那些流民到不了内城,也没人会把这种人间惨事说给她听。在她们这些个姑娘的眼里,只有繁华盛世,歌舞升平。

晋阳公主打从宫里回来时,却不小心说漏了嘴,“你皇帝舅舅长了口疮都是被那些个无能的大臣给气得。今年涌进来这许多流民,却拿不出安置的方案来。”

“流民?很多吗?”长孙愉愉问。

晋阳公主意识到说漏了嘴,自然不肯再说,“年年都有的,只是今年多了些。你这孩子关心这个干什么,今儿又送了十几匹春日用的缎子来,你去你屋里瞧瞧吧,看看做点儿什么花样出来。对了,后日我让珍宝阁的春娘子来府里帮你订制首饰,你想想要打造些什么。还有皇上过年时不是赐了你几颗粉宝石么,那却是稀罕物,正可以打一套首饰,你小姑娘家家的戴着好看。”

“嗯,不过娘,我还想做几柄新扇子,小作器监的黄太监手最巧了,你让他给我雕几柄行么?”长孙愉愉道。

“没问题,明日你让人拿了我的名帖去找他便是。”晋阳公主道。

临出门时,长孙愉愉回头道:“娘,今年流民多的话,岂不是需要的粥棚也多,却不知够不够用呢?”

晋阳公主却不希望自己娇娇弱弱的女儿为这些事操心难受,“不管够不够用,也不用你来操心啊,上头还有那一大帮子老少爷们儿呢。”

长孙愉愉道:“娘,话却不能这样说。我心里有个想法,说来你听听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