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怡然晚来一步,进来后先嘘了一声,然后拨动了包厢上的一个装饰品,竖起手指示意两人控制音量。
林屿不明所以去看楚楚,楚楚肯定点头,她跟谢怡然也当了这么久同窗,总归信任的。
于是包厢里保持着安静,等到谢怡然下一步的动作。她却只是找了椅子坐下,指了指隔壁。
林屿侧耳倾听,他们的包间正好是走廊端头,右边靠墙,左边是另外一个包厢,还挨着楼梯,上楼的一定会经过这里,现在他们就能听到脚步声,推开左边的包厢,进去坐下。
里面的走动声,挪动杯盏的动静,都清晰的传了过来。
林屿心想,这是要偷听?但隔壁的人跟他,跟谢怡然又有什么关系?
正这么想着,又有人进了左边包厢,一个略显耳熟的声音开始说话。
“我已经照着你们说的做了,剩余的银子什么时候给我?”
“哼!你还好意思要银子?我要你把订单毁掉,你做到了吗?”
最早发声的人争辩道:“我做了啊!我割伤了自己的手,把订单推掉,还损失了一大笔钱,至于他去找别人做,我能有什么法子?”
“别人会动脑子,你不会?你不会联合其余的工匠,让他们都推说不会做?或者学的不好,耗费时间?”
良久,对面才憋出一句话来,“可是对方找的是隔壁县城的人,我手再长,也伸不过去啊!”
林屿缓缓的吐出一口气,左边包厢是什么人,他已经猜出五分,只是没想到,对方也是个心狠的,对自己也下得了狠手,就为了顺理成章的推掉订单。
服气!
隔壁包厢又继续争论了什么,最后两边人不欢而散,方工匠显然也拿对方没法子,抖出去也是一拍两散,他也落不下好。
等他们走后,谢怡然才过去挪动墙面装饰,隔绝两个包厢之间的声音。
第一百五十四章
楚楚沉不住气, 第一个开口:“对面除了方工匠,还有谁?”她气愤的很,语气上难免带了一点出来。
谢怡然沉默后回答:“有五成的把握, 应该是福慧商行的人。”
林屿从记忆里翻出福慧商行,恍然大悟,也是老冤家了,竟然在这里碰上, 福慧商行八成是图谋已久吧?
“那你打算怎么处理?”他问着。
“商行里自然有商行的规矩, 以牙还牙而已,他们既然敢伸这个手, 就别怕我们的报复。”谢怡然早就收集好了证据,已经寄到金州,估摸着现在,福慧商行的人正焦头烂额,自顾不暇。
至于方工匠该怎么处置,她拿捏不准, 所以才有了今日的茶楼之行。
“他们啊, 事情都做下了, 难道还怕说吗?”把事实抖出去,也足够他们喝一壶的,在整个行业里毁了名气, 以后生计艰难, 也是自作自受。
谢怡然点头, 这跟她的预想差不多, 算是杀鸡给猴看。
包厢里气氛沉默, 到家后, 林屿先走进作坊里监工, 楚楚拉着谢怡然的手,“话说怡然你到底是怎么发现福慧商行的阴谋?”
谢怡然努努嘴,“你不去安慰你哥哥?看他不怎么高兴的样子。”
“大哥说过,遇到难事,人都要着急上火,情绪难受的时候,这时越是安慰,才越是更加难过,倒不如自己安静的待着,等自己收拾好情绪,再出来见人,也不会把不好的情绪带给亲近人。”楚楚悠然叹息,“我还有的学呢。”
她随即又变成好奇的样子,“还没说福慧商行怎么漏陷的呢!”
谢怡然习惯了她跳脱的思维,慢慢回答道:“我们跟福慧商行可是老对手了,他们喜欢搞什么计谋,我是一清二楚,一抬手就晓得他要出什么招数...”二人渐去渐远,声音也渐渐远去。
*
林屿的确有些郁闷,他自认待方工匠的待遇不薄,工钱给足也不催促,如果真遇到有人威胁收买,直接告诉他不就成了!难道还会为难他们嘛?
但又一转念,人心隔肚皮,他这么想,未必方工匠也这么想。没必要为了无谓的事情,一直牵动自己的情绪。
林屿做好心理准备后,第二日就恢复了正常,依旧言笑晏晏,在作坊里巡视工作,还要压着楚楚复习功课。
“姚先生出来前布置的功课,我都写完了!”楚楚张牙舞爪的抗议。
“但你也不能闲着不是?”林屿无情镇压,使用一票否决权,否决了她外出的提议,让她好好的在书房待着。
抗议无效,楚楚只能按捺住,憋气待在书房,可没一会儿她就消气了,拿出书架上的书来,“大哥这又是哪儿来的书!我竟然没见过?”
“你没见过的书,那不是很多吗?”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我竟然在姚先生那里也没见过啊。”楚楚对着封面爱不释手,迫不及待想要阅读。
谢怡然站在侧面,眼神一瞟,也禁不住惊呼,真的!姚先生提过那本书,听说是绝版孤本,市面上找都找不到,竟然能够在这里找到,简直是意外之喜!
但是楚楚已经津津有味看了起来,她也只能先等一等。
“你说这本书吗?楚楚拿的是手抄本,我这里还有一本,先慢慢看吧。”林屿瞧出她们翻看的是当初白老先生送来的书籍,书籍虽然保存良好,但也难掩岁月痕迹,纸张发黄发旧,根本不适合手持阅读,于是林屿一边看一边抄写加深记忆,自己誊抄了两本用来看,原书就好好放在书箱中保存。
话又说出来,当初白老先生收了他这个弟子,说好的经常来看看,怎么好几个月没见人影,莫不是跑路了?
被念叨的白老先生,相隔千里打个喷嚏,他揉了揉鼻子,莫不是着了风寒?但屋里点着炭盆,门窗也关的严严实实,寒风怎么也不至于吹进来吧?
白老先生还不知道有人念叨他,他对着书案后的身穿黑色大氅的男子无奈说,“还是不回去?一年两年不回去还有说法,你可是足足五年没回去过了,怎么也说不过去吧?”
黑色大氅男子两手一摊,做无辜状,“我要是回去,所有人都过不好年吧,各个都恨不得我早点滚远,既然如此,还不如安心的就在玄州带着,岂不是两方都好?”
“但你一直不回去,没有替你说话的人,谁又知道那些人打什么鬼主意?比如你那个大侄子,鬼鬼祟祟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正在打商户家财的主意。哼!醉翁之意。”
男子一凝,心里长长的叹气,名不正言不顺,他又能怎么管呢?还不是只能装作没看到?他换了话题,“听说您给我收了个小师弟,怎么不介绍来认识认识?我也好表一表师兄的情谊啊。”
白老先生一咳,“再说再说,以后总有见面的机会。”话又说回来,他好像是很久没去见过小徒弟,还得找个机会去碰面。
被念叨的小徒弟,同样打个喷嚏,怀疑自己衣裳是不是穿少了,但室内点着火盆,他人待在炕上,怎么也不至于冷到,那是谁在念叨他吗?
不管了,林屿起身去后院围观自己的大棚西瓜,自从入了冬后,阳光少了,全靠棚子来保暖,但西瓜也很有面子,并没有马上死翘翘,小黄花凋谢后,开始慢慢的结果,一根藤上顶多保留两个瓜,不然营养不够影响生长。
林屿观察过后,两个瓜暂时没什么影响,小瓜已经长到拳头大小,如果后面停长,就要把另外一个瓜摘掉。
每天数一数瓜,就是康平的新乐趣,他甚至拿了皮尺来量瓜的大小,每天记录下来,堪比做实验的认真。
“就是费钱。”康安点评道,“不论是麦草棚子还是火盆,消耗都大。”火盆天天都点着不停呢。不过也值得,西瓜本来就卖的贵,再加上冬天里的西瓜...不翻个五倍,对得起自己吗?
一想到五倍价格,康安的眼光灼热,地里一个个小西瓜,就是金子啊!
见状林屿轻轻敲了敲他脑门,“这些瓜一部分留着自己吃,一部分留着送亲近的人,不卖的。”
“为什么不卖啊!能买个好价钱呢!”康安捂着脑袋,满是不解。
“我种这个瓜是为了什么?是为了给明年夏天的大卖打底啊!卖瓜也讲究循序渐进不是?一来就上王炸,后面的对三还怎么出?”林屿循循善诱的教导着。
而且第一年的成果,当然要自己人先享受,不然忙活一通到底是为了什么?
康安一想也是,是这个道理啊!他也就不抱怨了。
赶在了腊月初十前头,终于又重新作出一批口脂,被新兴隆的商行踩着点的,用快船送到京城去,估计伙计们这个年都要过不好,林屿还觉得挺抱歉的。
谢怡然笑道:“除夕是大节,当然不能不顾别人团聚的心情,那些伙计都是京城本地人,刚好能赶上回家呢!”林屿这才安心。
“不过谢姑娘此番事了,是要先回家还是先去姚夫人那里?”犹豫后他还是问道,毕竟她一走,楚楚也要跟着走吧?
谢怡然摇头,“先生早就说过,如果时间来不及,就让我们先各自回家,开年后再去上学。”
“那感情好啊!”林屿脱口而出,楚楚也能多留一段时间,希希也快回家,一家子安安心心的过个年多好!
看着旁人为了家人团聚高兴,谢怡然心下黯然,她是有家不敢回,只能到处躲避,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心里难受,不知不觉谢怡然就把心里的憋屈问了出来,“蚂蚁怎么样才能撼动大象呢?”
嗯,谢姑娘是想听故事吗?林屿不解其意,但还是顺势问道:“那要看你怎么样定义撼动,不同的释义对应着不同的做法。”
“愿闻其详。”
“像大象这样的庞然大物,对于蚂蚁来说,别提撼动,就是想拦一拦它,都是空想。可这并不代表大象就没有弱点啊!比如大象的鼻子如果黏上了东西,也会让大象浑身不适,想要打喷嚏驱除异物,再者,大象为什么喜欢滚一身泥?就是为了除掉身上的寄生虫,只要利用得当,大象也有怕的东西。这是办法一。”
“办法二呢?”谢怡然忍不住追问。
“对付不了大象,还可以想办法去说服训象人啊!在他耳边大叫,大象快要挣脱绳索了!驯象人自然会去检查绳索是不是真的断了,蚂蚁不就赢得可乘之机吗?”林屿解释道。
谢怡然思考着一桩桩一件件,心里渐渐顿悟,没错,她们不能正面硬抗,但是可以迂回作战啊!想到此处,她绽放出大大的笑容,“谢谢你!我终于想明白了!”
“不客气,别站在码头了,快回去喝碗姜汤驱寒吧。”林屿一边摆手一边往回走,站在码头说话,他也是脑子被冻糊涂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
以前入冬后, 就要为了一整个冬天储备物资,因为冬天物产不丰,缺吃少穿, 偶尔遇到大雪封路,就只能靠着家里的存货过日子。
但现在,日子要比头几年好过多了,临时家里缺菜了缺面了, 可以直接去吉庆超市买, 日日都有琳琅满目的各色菜品,还有豆腐, 豆干,豆芽等等,总之不会缺了吃的。
为了感谢那些倾力加班的工匠们,林屿还特意准备了年货大礼包,并一一的送到他们手上,也让他们回去好好过年。
领着礼包, 怀揣丰厚的酬劳, 工匠们纷纷眼含热泪, 表示自己开年后,还继续来他这里干!
“来年的计划还不知道呢!到时候在说吧!”林屿把人送走后,还要忙着送年货礼包, 凡是亲近的都有, 此外就是白县令的那份儿。
今年应该就是他留在长兴县过的最后一个年, 明年开春调令下来, 他就要升迁到翠州去, 正式升官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 白县令乐的成日喜笑颜开。
“白大人年后肯定忙不过来, 我便提前过来拜年了。”
“拜年就拜年,还带什么礼物呢!”白县令用一种半是抱怨半是亲昵的语气说。
“礼多人不怪嘛,再说也就是拿了一些特产,略尽心意。”他准备的是梨子蜂蜜酒,蜂蜜,以及四只口脂和“玉香雪”绢花,并不算违背白县令平时不收重礼的原则。
白县令也知道林屿不会令他难做,便聊起家常,说完之后,白县令正色道:“我离任后,便回有新的县令前来赴任,虽然我已尽力筹谋,却也不能左右继任的人选。”
林屿忙道:“这个我当然知晓,不论是谁都是父母官,我自该尽心尽力。”
白县令这才满意的点头,他离职后,但当初留下的政绩还在原地,他自然希望继任的官员能够维持原先的政策,让政绩范围进一步扩大。万一继任的县令是个有主意的,非要搞一朝天子一朝臣那套,他之前辛苦留下的基础就全白费了。
不过好在他是升迁不是掉任,成了对方的顶头上司,还是留下一定的压力的。
白县令把事情交代清楚后,也算是放下一半的心,剩下的就要看谁来接任了。
他们聊了一会儿天,林屿正要离开时,在小花园里听到争论声传来,“是我厉害!”
“明明是我厉害!”
“你年纪比我大,力气也大,综合下来,我吃亏了。”
“弹珠棋又不考力气,考的是脑子!”
一高一低两个身影,争论个不停,甚至连身边来了人都没发现,兀自吵的入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