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呦——”
忽闻一声呼痛,朱由校旋即勒紧马缰,坐下战马停住蹄子,训练有素地驻足不前,打着响鼻。
却是王体乾马术不精,骑马随在朱由校身后,望见一颗歪着树杈的老槐树,怎么也躲不开。
最后头上磕出一个大包,掉下马来。
这一下,可是摔得不轻…
朱由校神态没有变化,只是冷冷注视着,道:“怎么走的路,骑马都不会?”
王体乾顾不得头上疼痛,刚刚起身,却又扑倒在地,瑟瑟发抖道:
“奴婢只顾着看陛下背影,却没注意头上,惊着陛下了,奴婢罪该万死、罪该万死呀!”
黄得功等护卫眼眸微动,都只是静静望着这一幕。
却见,朱由校下了御马,捡起王体乾落在地上的小帽递回给他,又用衣袖擦了擦他的额头,轻声问:
“怎么样,疼吗?”
王体乾怔怔望着皇帝半晌,忽然反应过来,却是结巴起来:
“奴婢不、不不、不疼——”
朱由校嗯了一声,抬起头,绕着这颗老槐树转了一圈,忽地冷笑一声,道:
“传谕,南海子老槐树不好好儿长,歪着树杈作怪,给朕套枷示众三日,然后砍了!”
这道圣谕,颇为奇葩,但却没有人敢笑。
王体乾匍匐在地,声音中透出哭腔:“爷,不至于此,不至于此啊…”
“不至于?”
朱由校呵呵笑了一声,跨上战马,肃穆威严地扫视四周,复又将目光落在老槐树上,威严道:
“朕乃天子,这普天之下,人也好、畜生也罢,就算是这颗老槐,伤了朕的人,也得死!”
“都给朕听好了,仔细着自个儿的差事,办事不力,朕便像砍树一样砍了你们!”
王体乾自然听懂皇帝这一番话的深层用意,感动得痛哭流涕,佝着身子,抽咽不止,即决定下一刊的京报,就登上此事。
皇爷,还是对自己人好啊!
少倾,朱由校与王体乾来到山坡之上,伴着黄昏,指向远处一片鹿群,问:
“能拉开几钧弓?”
“奴婢…不会引弓。”王体乾有些尴尬。
朱由校哈哈大笑,也没太在意,忽然兴起,挥手道:“给朕上二石劲弓来!”
黄得功领了一名骑兵,将弓呈到皇帝手边。
朱由校将弓接到手上,浑身果真一沉,这张劲弓,比腰间的弯弓重了起码数倍。
黄得功双手奉上箭矢,随即识趣的后退几步,远远望着这位皇帝引弓射猎。
朱由校在西南作战时,曾在营中向张令讨教一二。
此时他深呼口气,搭箭上弦,将拇指压中指平,蓄力于虎口,抿起嘴唇,将右臂收紧,拉弦至右腮处,竟开了满弓。
第一百五十章:首辅不好当
皇帝能拉得开二石劲弓,还满了弓弦,就连黄得功都显得吃惊。
在众人紧张的注目下,朱由校手中箭矢凌厉射出,在空中旋转,“咻”地一声,似流星般射入百步外一只梅花鹿蹄下的葱郁绿色。
蹄下铮然一声,把周围的鹿群轰然惊散。
“没中…”
朱由校抿嘴一笑,并没太过在意。
这劲弓自己能拉开就已经很意外,方才箭矢拿捏在手中,有些微抖,实在不好掌控。
方才小试一番,朱由校也能体会到这时训练出一名合格的弓手,究竟有多难。
这时卫所的制式弓箭,普遍都是五至八斗,能拉开一石强弓的,就可以称为武力过人。
可鸟铳却不一样,步骤很简单,对一般兵士的体能也没有硬性要求,只要舍得用子药去喂,不出数月,就是一批神枪手!
现在是火器的时代,至于手中这张劲弓,慢慢就会被这个时代所淘汰,拿来打猎娱乐一下还行,可以强身健体。
皇帝此时的心绪,早已随着降下的夕阳而飞到天边,周围的随侍人等,心下却又各不一样。
王体乾思量半晌,看看那头,又看看这头,见鲜衣怒马的皇帝脸上持有淡淡失望,忽然想到什么,上前道:
“陛下仁德,不愿射杀生灵,若上天知道了,定是感动万分,为我大明增添福祉!”
朱由校听这一通连环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周围众人不知皇帝因何发笑,下意识也都一片哄笑,笑了几声,朱由校将劲弓扔给黄得功,意气风发道:
“拿着,赏你了。”
“有朝一日走出京师上了战场,就用此弓,给朕猎个奴酋回来。”
“也教那帮自以为骑射天下无双的狗奴们看看,我大明的将士,不逊色于他们!”
黄得功心下激荡,慌忙下马,应了声接旨。
刚抬起头,却见皇帝已挎着弯弓策马离去,大髦迎风而扬,别是一番英武。
他杵在原地,握着尚有余温的劲弓,慌忙跟上。
......
叶向高自尽后,全族都被诛灭。
这种好事,厂、卫谁来主要负责,自然也要明争暗斗一番,魏忠贤在这事上,推出了自己的外甥,如今的东厂三大档头之首——傅应星。
至于这老太监本人,并没有插手太多。
现在的锦衣卫指挥使不再是刘侨,这位叫做许显纯的锦衣卫头子,从手段至城府,都不知比他的前任高明了多少。
许显纯上任后,刘侨的党羽被他迅速清空,换上了自己人。
现在的北镇抚司,也是“精英云集”。
当时,刘先仁等千户或被贬黜,或赌气出走,北镇抚司为之一空,许显纯更陷入众矢之的。
但紧接着,田尔耕、孙云鹤、杨寰、崔应元登上了舞台,被先后提拔为千户,许显纯并请皇命,赐发四人飞鱼服、绣春刀。
飞鱼服、绣春刀,整个锦衣卫系统之中,拥有者也不足二十人,是地位、权利的象征。
为提升锦衣卫的办事能力,朱由校准了许显纯的请求,一次性为四人配发飞鱼服、绣春刀。
在此之后,四位新上任的千户,围绕着许显纯,也开始疯狂提拔自己的党羽,培植亲信。
当然,他们都知道自己是在为谁办事。
北镇抚司因有了这样一批“狠人”的加入,无论办事手段,还是遵行皇命的力度上,都是今非昔比。
在朱由校的默然注视下,锦衣卫与东厂的争斗,依旧在继续。
这回傅应星与许显纯之间的明争暗斗,因魏忠贤没有插手,居然是傅应星落入下风。
东厂不得不将查抄叶府这么肥的美缺,拱手让给了北镇抚司,据说傅应星是气急败坏,但无可奈何。
但许显纯也将外地缉拿叶氏远亲的差事还给东厂,算是给傅应星留了些脸面,起码两人在明面上还算和睦。
锦衣卫和东厂分别动手,先杀的,是叶向高于京师的亲族一百八十六人。
那日市井传闻,京师遍地哀鸿,许显纯更是亲自领队,将叶府围得水泄不通。
当锦衣卫将叶府族人抓出门时,满街都聚满了一脸义愤填膺的士子,更于永定门外,爆发了一场破坏街市秩序的“游行示威”。
这场戏剧性的所谓游行,很快就张维贤率兵扑灭,还顺势杀了二百余名闹事士子。
士子们低估了朱由校这次动手的力度和决心,勇卫营及通州三卫兵马枕戈待旦,只要一声令下,他们会毫不迟疑地动手。
亲征之后,这些随征的士兵们对朱由校极为信任,皇帝的一道圣谕,在他们眼中,胜过士子们的万语千言。
士兵造成的肃杀感,还有皇帝在这件事上不容反抗的态度,很大程度影响了士子们接下来的动作。
在永定门流血事件后,起码接下来几日,京师都没有发生过士子的大规模聚众、游行。
这更加让朱由校坚定了拳头即唯一真理的想法。
叶向高死后,韩鑛继为首辅,虽然这位老爷也是东林元勋之一,这一次,魏忠贤倒没从中阻拦。
因为他也知道,韩鑛和叶向高一样,不得皇帝信任,就算上来了,也就是个傀儡。
许显纯做事很有意思,比较有创新,一天就能杀完的人,他足足杀了五天。
还不只在一个地方杀,专到东林臣子的家门口去杀,杀了以后又要把人头悬于梁上。
听到门外人的惨叫,还有向自己的求救声,那五日,韩鑛与所有东林臣子不约而同的失眠了。
做了这个首辅,他实在高兴不起来。
做到这个位置上的都是人精,韩鑛从叶向高如今的下场上,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未来。
他想要这样的未来吗?
名节是有了,全家都死翘翘了,就连躲在深山老林里的远亲都被愤怒的东厂找出来泄恨。
首辅这个位置,除了皇帝,对哪个党派都是极为敏感、举足轻重。
按东林的设想,做了首辅,就不能让皇帝按自己的意愿行事,因为皇帝往往昏聩,需要他们这些魏征来警醒自察。
至于魏忠贤,没在这事上过多干预,也是有他自己的考量。
皇帝杀了叶向高,当时魏忠贤没在场,仅凭周围人口述,很难判断是一时龙兴,还是早有酝酿。
故而,魏忠贤没有轻举妄动。
叶向高死后,朱由校特意关注了魏忠贤的动静,但很奇怪,老魏没有任何高兴的样子,好像这事没有发生一样。
听见消息,朱由校也是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