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于朱常洵深受洛阳百姓爱戴这种话,他们说起来,也是丝毫不见脸红。
朱常洵坐在王座上,披头散发,殿外乌云密布,他望着披挂甲胄上殿的人,静静道:
“不知英国公远道前来,有何贵干?”
来的,正是领圣旨前来捉拿闹事宗亲回宗人府叙命的英国公张维贤。
这种几乎得罪全体宗亲的差事,张维贤心中一百个不愿意,但是已经被皇帝点名,硬挺着头皮也得干了。
第一次面对大行皇帝最宠爱,甚至差点当了皇帝的这位福王,张维贤的表现,还是很可圈可点的。
他躬身行礼,挑不出丝毫毛病:
“奉旨来洛阳,捉拿打砸督办司的宗亲,还请王爷行个方便,莫要让宗人府难做!”
现在的张维贤,似乎与起初朱由校在校场上见的不是一个人,细节满满。
“闹事?”朱常洵似乎早已打定主意,装傻充愣道:
“本藩皇亲闹事,本王怎么未曾听说?”
说着,他又促狭地笑了起来。
“对了,打从什么时候起,宗人府有捉拿宗亲回京的权利了,这在大明朝,闻所未闻啊!”
“王爷想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那臣告诉王爷,就从今日起。”张维贤甩出一份圣谕,道:
“天启二年三月起,宗人府事由宗人府直管,礼部只管自事,捉拿宗亲、皇族子弟,得旨即可,厂卫不得过问。”
“王爷看看,这是当今皇帝陛下的圣谕。”
朱常洵拿在手里,脸色不断变幻。
其实之前他没想到,自己这个皇侄子会有这么大的决心,和自己福王以藩,甚至整个皇室宗亲作对。
这些,可都是他的自家人!
这是我们老朱家的天下,不是你朱由校一个人的,论辈分,论资历,哪一个不是你长辈!
这份圣谕一出,相当于朱由校和朱姓皇族宣战!
宗人府这个机构,在朱由校一年多以来明里暗里的改制下,到如今,已经完全成了制衡、约束皇室宗亲子弟的机构。
朱由校会有这个动作,必定是有他自己的依仗!
西南一役,朱由校这个皇帝的个人威望与之前的泰昌已经截然不同,他能一道圣谕调动西南五省平乱。
那也能一道圣旨,调动全国兵马捉拿闹事藩王!
对于这些,朱常洵心里还是很明白的,他扔下圣谕,只穿袜便踩在上面,肥胖的身子浅浅挨上前,道:
“宗人府要抓的,是本藩的哪位皇亲?”
“颍上王,朱由矩。”
朱常洵一听,不淡定了,伊王藩万安王闹的事,你宗人府凭什么抓我儿子?
第一百九十七章:宗人府!
伊王藩,嘉靖年被嘉靖皇帝除籍了,但是旁系还在。
除籍之后,这些宗亲是消停了一阵,可时间久了,也就放飞自我了。
这是因为啥呢,因为伊王虽然糊涂,但是人家在的时候,好歹能当个老大哥,约束一下这帮臭弟弟。
老大哥被搞掉,留下一帮郡王,没了顶头约束,再加上万历皇帝本身就是个比较亲信皇室的人,对宗亲的约束力更弱。
到现在,万安王虽然名头是郡王,但直管的伊王早就没了,福王朱常洵连自家宗亲的屁股都懒得擦,更管不着这些事。
结果就是伊王藩纠和其余宗亲闹事,自然而然给算到朱常洵头上来了。
其实这也无可厚非,谁叫朱常洵平时啥也不管,出了事也不闻不问,体量大,还护犊子。
洛阳皇室宗亲闹了事,不往你福王身上想都不行。
这事出到现在,朱常洵可是一句话没说过,事情往往就是这样发展,人一倒霉起来,喝口凉水都塞牙。
朝廷听到的消息,就是朱常洵带头闹事,百姓们从京报里得到的消息是这个,文武百官也恨不得把福王黑下马。
所以自然而然的,宗人府改制后第一个关注的,就是朱常洵。
不过也没必要说他可怜。
朱常洵在洛阳的确没干什么好事,他虽然没做太多伤天害理、灭绝人性的事,下头宗亲却没少干。
侵占百姓土地,侵占卫所土地,甚至连文官的土地也要侵占,这些宗亲们打着的,可都是福王府的名头。
边疆地区,汉人与蒙古人的茶马交易,那是暴利,每个月都有人因此大发横财。
打着福王府的名头,地方有司怎么敢查?
还有那些商铺、店铺,走商跑货的,一个个只要挂起福王府大旗,连税都不用交,除了督办司,根本不会有人去查。
所以说,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后世总有人圣母,谈什么罪不及自身。
这些事又不是朱常洵干的,凭什么就把他黑成翔?
事实是,朱常洵没干,但他心里必定清楚,甚至可能也有默许,享受着这些事带来的名与利,出事的时候,凭什么不受惩罚?
据朱常洵所知,自己二儿子颖王朱由矩,只是跟着万安王去了一趟督办司,主要事也不是他干的。
宗人府来一趟,不去抓罪魁祸首万安王,直奔自己儿子来了,这是什么道理?
我福王藩好欺负不成。
其实张维贤想的也差不多。
倒不是因为他们好欺负,就是因为世人都以为福王不好欺负,所以宗人府刚刚改制,才要欺负一下他们。
一来,这是皇帝的态度。
福王体量太大,这次闹起来,就是各地藩王们在试探朝廷的意思,要是不给他按住了,以后的乱子比这更大。
二来,宗人府刚刚改制,权利虽然有了,但毕竟咱大明朝的王爷们还没经历过被抓和被威胁这种事儿。
就得通过福王这老东西,让他们知道知道,就是福藩的人惹事,宗人府该抓还是要抓。
以后这种事还会是常态,朱由校肯定不会让这些便宜亲戚吃垮自己的大明。
至于你福王敢闹,最大能闹到什么地步,有宁王造反那次大吗?
就算是你有能耐造反,朕能几个月平定西南土司,你们几个藩王,还能比地方割据更厉害。
顶了天,也就是再给朕刷一次威望!
说白了,这次张维贤来,是一个有恃无恐的态度,换了许显纯可能就没有这么客气,基本是要三句话不出头直接拿人。
张维贤毕竟老油条,也知道明面上给朱常洵一点面子,他好下台阶,不逼的太过分,事情能过去就过去算了。
宗人府只管抓人,你福王不服,那得去和当今皇帝去说。
朱常洵心里不爽,他不想管事,但这并不代表他真和文官们写的那样,是个傻缺。
服个软,如果皇帝想要收手,顶多损失一个儿子和些许威望,可能还会赔偿一些银两。
可要是不服这个软,参与进来,执意给闹事皇亲出头,这就不能善了。
朱常洵虽然才见过朱由校一面,但是给他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他知道,这位皇侄子是个软硬都不吃,简单粗暴的性格,要是皇亲们敢闹的太大,多半是要直接动兵。
一旦动兵,事情就大发了。
福王府的人都不演了,朱常洵这边意思一出,便就痛痛快快把朱由矩带来正殿。
看着这位十六岁的小颖王,张维贤也是恭恭敬敬的让后几步,揖身道:
“见过小王爷。”
“父王…”朱由矩有些害怕。
他不知道,当时万安王请自己去府上做客,实际上是打着狼子野心,借福王府之名,行僭越之事。
朱由矩躲到了朱常洵身边,眼神中充斥着对张维贤和他身后宗人府校尉的不信任。
“多的话,本王也不多说了,他还是个孩子,还请英国公不要加害于他。”
出人意料,向来态度强硬的朱常洵,居然在请求自己,这不得不说,是刚才那番以礼待之起了效果。
朱常洵这话里,包含着深深的无奈,但其实他这个人也不值得同情和可怜。
做个王爷,没有对同藩宗亲起到丝毫约束的效果,反而被他们借着名头,到处耀武扬威,有的时候还被三言两语带节奏,站出来给人当枪使。
张维贤保持着最基本的礼仪,轻声笑道:
“王爷只怕是将我们宗人府想成与东厂、北镇抚司一样的地方了。”
“难道不是吗?”
朱常洵忽然看过来。
张维贤一时哑然,也不再多说,挥手命人从福王府带走颖王朱由矩,出了福王府,他换上一副面色,道:
“走,去万安王府!”
在万安王这块,宗人府可就没有这么客气了。
宗人府的校尉们连门也没敲,按照惯例破门而入,张维贤看见前来阻拦的管家,二话不说,一个巴掌扇了过去:
“抓人!”
“整个王府,全部抓到京师!”
管家脸被打的通红,原地转了一圈,差点没直接晕倒,站那蒙圈了半晌,反应过来后,还是愤怒地吼道:
“你们是谁,居然敢闯王府,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宗人府!”一名校尉上前,拿出玉牌,颐气指使地道:
“天启二年三月起,宗人府改制,与礼部各管各事!”
“皇上有旨,万安王一藩,除名玉牒,叫我们宗人府负责捉拿,怎么,你不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