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尔衮穿着量身定做的甲胄,骑在马上,虽然矮小,但是跟在周围的奴骑们,却丝毫不敢小觑,个个谨小慎微。
究其原因,自然是努尔哈赤对他的信任。
“信州城还有多远?”
多尔衮望着前方,轻轻吐出的语气,显示出了与他这个年纪截然不同的老成。
一名穿着亮白色甲胄的巴牙喇护卫闻讯回头,禀道:“回贝勒,还有三里左右。”
“嗯。”
多尔衮点头,按着腰间佩刀的那只手微微一动,缓声道:“传我的令,信州内外,一个不留。”
“遵命!”
那白甲奴骑刚要转身,就听多尔衮在身后补充。
“包括在城内留守的尼堪们。”
闻言,那白甲奴骑眸中有了片刻惊讶,随即释然,一言未发,转身驾马向东侧疾驰离去。
信州城内,苟活在女真人威逼之下的十余万辽民百姓,正日复一日的过着毫无希望的日子。
没有人会想到,一支三千人的铁骑,正在三里之外,向这里滚滚而来。
和从前一样,仗着主子势力在城内威风凛凛做怪的,还是那帮尼堪。
尼堪,是女真人对后金中汉人士兵的蔑称,假奴兵,则是中原汉人对这些丝毫没有民族气节汉奸的称呼。
这些兵多只是后金用来强行攻城时驱使的炮灰,有很少一部分可称精锐的,是从前辽地的大明卫所兵。
除此之外很大一部分人都是此前没有什么本事的混子,见后金势大,便主动前来投靠,想要作威作福。
如今在努尔哈赤帐下为其出谋划策的范文程,就是这帮汉奸的祖师爷。
是他用自己的切身经历告诉所有在大明郁郁不得志的文人、士子们,来到后金,可以一展所长。
当然,他们不用有什么学问和特别厉害的能力,对同族汉人的知根知底,就是他们最大的长处!
范文程就是这样,自诩出身名门,为北宋名相范仲淹十七世孙,在大明却连个举人都考不上。
让人感到好笑的是,落魄秀才范文程在大明毫无建树、一名不闻,在日后却成了鞑清的开朝功勋。
不得不说,这实在是令人唏嘘。
此时驻守信州城的假奴兵统领,是第一个投降后金的汉人军将李永芳的长子——李延庚。
如今的李延庚,早已与李永芳断绝来往,原因自然是憎恨其投降建奴,令李家蒙羞,也让他在不知不觉间,做了汉奸。
不过李延庚却也知道,胳膊拧不过大腿。
除了暗地里支持反抗建奴的义士外,他并没有公开与奴兵叫板,相反,为获取女真人的信任,他还曾含泪斩杀了两名起义的部将。
李延庚将仇恨深埋心中,尽可能的在后金中往上爬。
他一步步得到了女真人的信任,在后金中历任汉军游击、参将,眼下已官职吏部汉承政。
这个官职的地位,相当于专管汉人的吏部侍郎。
在后金中官职做的越大,李延庚见识到后金在辽地的暴虐也就越多,他对建奴的仇恨,从未有多丝毫动摇。
这天,李延庚的家中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打开门,他先是一愣,然后才道:
“不知刘将军来此,有何贵干?”
眼前这人,他不是不认识,在辽东的假奴将领也没几个不敢不给这人几分薄面。
来的,正是努尔哈赤的好女婿,刘兴祚。
刘兴祚甲胄外包裹着一层粗布棉衣,本来威武的身材显得有些臃肿。
李延庚的冷嘲热讽,他似乎早就习以为常。
他先是看了一眼院内,发现四下无人,这才一把推开一脸发懵的李延庚,走了进去。
见这家伙如此不拿自己当外人,李延庚更是恼怒,转过身来,嘲讽道:
“刘将军不在老寨和大贝勒待着,来我这偏远小城做什么,就算是大汗的女婿,也不能如此无礼的闯进我私人住所吧?”
刘兴祚来这里以前,是下了很大决心。
因为他也只是从一些抗金义士口中得知李延庚真正的想法,为了信州城十余万辽民的性命,他这是在赌。
如果李延庚和其父李永芳一样,是个坚定的建奴走狗,刘兴祚多年的隐忍,就将付诸东流。
但他没办法眼睁睁看着十几万百姓就这么被多尔衮给屠了。
坐在位置上,刘兴祚深呼口气,静静道:
“我们开门见山,多尔衮的马队还有三里地,我的人正在阻截他们,但拖不了多少时日。”
“你要是想救人,就要听我的。”
“否则,信州全城十七万辽民百姓,到了明日,都将化作地上枯骨,为那多尔衮脚下垫石。”
“信与不信,由你!”
说着,刘兴祚将眼一闭,做出引颈等死模样,但在大衣之下,却是将手按在了佩刀上。
第二百一十九章:我去!
听了这话,李延庚面色不断变幻,一瞬间,脑海中想了刘兴祚这样说的一百种可能。
莫非,他也是与自己一样,不愿在后金中为虎作伥,找寻机会归回大明?
不会!
刘兴祚可是老奴最喜爱的女婿,深受信任,他有什么理由起义归明,这说不通!
但…
自己一心归明,不也是没有任何理由么?
如果非要找出个理由,那就只因自己是汉人,身上流着淌着的,是先祖的血!
就算身死,也要义无反顾!
两个同是“身在曹营心在汉”的“汉奸”,在这样一个促狭的时间点,对视在一起。
接下来,便是长久的沉默。
最终,还是李延庚打破了这个寂静,他还是不相信刘兴祚是真心想要归明。
“刘将军在说什么?”
“呵呵,你还是不信我。”
刘兴祚豁然起身,也是干脆,带着李延庚走到屋外,随便找个一个旗人女子,一刀捅过去:
“这下你信了?”
看着遍地鲜血,还有旗人们的惊慌失措,李延庚下意识一把拉住他,喝道:
“你干什么,这是在信州城!”
“莫说是信州,就是在老寨,奴酋的眼皮子底下,我刘兴祚杀的鞑子,何曾少了?”
刘兴祚冷笑一声,走到屋内,见到女真女婴,也是干脆的手起刀落,没有丁点犹豫。
连孩子都杀…
李延庚这下,信了八分,杀女婴还能这样果断,足以可见,此人与建奴的仇恨,已经到了何等地步。
他上下打量一番,正要说些什么,却是一名心腹部将急匆匆赶来,道:
“报——,将军,城外二里,正白旗的马队和一支不支何处来的马匪打起来了。”
“没听说正白旗要来人到信州啊…”李延庚心中狐疑,随口问:“有多少人?”
还不待那部将回答,刘兴祚便道:
“正白旗有三千人,多尔衮带队,马匪有八千人,全是骑兵,是我的人。”
说完,他看着一愣一愣的李延庚,再次道:
“我最后再说一次,多尔衮是来屠城的,不尽快疏散百姓,日后就算回了大明,你如何与那边的父老乡亲们交待?”
“要是让我的人白死,我饶不了你!”
那部将刚张嘴,要说的就全被抢了先,再加上此人把那话说的如此露骨,也是立即拔刀,对准了刘兴祚。
李延庚这时已信了九分,但还是看向部将。
部将发觉他眼神中的询问,点头道:
“将军,说的一点不错,比我知道的还多,此人,怕是建奴打进来的细作!”
“让他知道我们的事,兄弟们都不会有活路,我砍了他!”
“且慢——!”
就在刀即将砍在刘兴祚头上时,李延庚突然伸出手,上前凝视着他,道:
“刘爱塔,我错怪你了。”
“叫我刘兴祚!”后者闻言,显得有些激动,脖颈之间都暴了青筋。
“事已至此,你说怎么办,我全听你的!”李延庚这下全无怀疑,示意部下不要擅动。
刘兴祚望了一眼城外,道:
“若是你之前听我的直接疏散城内百姓,伤亡能更少一些,但是此刻,只怕我的人已经要死伤殆尽了!”
“你的人死了,我的人上!”李延庚冷笑一声,道:“权当是我对大明的皇上尽忠这最后一回!”
“你——?”
......
城外,刘兴祚麾下部将王巨魁拄着刀,勉强支撑在一片血肉模糊的尸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