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出两步,忽然转头,笑道:“也许这就是为什么那位是天子,而我们只是臣子吧?”
“天子的心思,就连魏忠贤也捉摸不透,何况你我。”
“不过你们放心,我陈之一说到做到,会尽力斡旋,以保全尔家不遭株连惨祸。”
田兴看身旁的邱奎一眼,后者也无奈的笑了笑,自知结局,他们终究是全部都放下了。
“半生争斗,不想却换来如此结局。”
“也好,你我黄泉路上,也能做个伴,免得到了下面孤单。”
“哈哈哈。”
陈之一听两人的对话,想到他们都是为人做了挡箭牌,在营帐外站定片刻,叹息道:
“给他们送去些酒菜。”
门外的军士也知道这里头两个反贼的头头是什么下场,并没有多说什么,转身就去准备。
......
陈之一已经拿到何士晋伏法的铁证,顺便还能再拉一批地方官员落马,另一面,黄得功正在府衙被一众地方文武“接风洗尘”。
“来来来,总督大人带兵来到肇庆平乱,进展神速,若是报上朝廷,想必又是一大功!”肇庆知府徐文泰举起酒杯,大声说道。
黄得功自然知道自己这次就是奉旨来的,却又不能多说,不然必定会打草惊蛇,只得皮笑肉不笑地应付:
“来来来,喝!”
徐文泰是文官,只讲究个面子问题。
这次之所以叫黄得功来,一是借他率部平乱的余威巩固自己在肇庆的地位,二就是有些想要分功的意思。
要知道,有明一代,军营哗变向不是什么小事。
虽说这次肇庆的哗变造成损失很小,但报上去还是要尽量往大了说,这样的功劳很少见,报的一定也不是同一个人。
只要黄得功来了,这次功劳就会有他一份。
黄得功卖了这个面子,徐文泰啥也没干就获得一份政绩,心中自然是高兴,于是又说道:
“黄总督年纪轻轻,便做了一大营的总督,又是陛下钦命,日后前途只怕是不可限量!”
黄得功连忙说道:“欸,府台哪里的话?这次平乱,也多亏了府台及诸位同僚配合我江南大营行事,里应外合啊。”
这一通恭维话,给文官们听得是极为舒服,纷纷举杯。
“来来来,我等为总督大人接风洗尘!”
“只是…”黄得功突然间眯起眼睛,神色一变,“这次来到肇庆,沿途听了许多风声。”
“朝廷严禁地方富户侵吞卫所军屯,怎么还有许多的军户分发不到田亩,给别人家做的佃农?”
说着这话,黄得功浑身开始散发出一阵杀气,“军户,究竟是朝廷的备兵,还是那些大户家中的奴役?”
“徐大人身为肇庆知府,对此事也该当是有所耳闻吧!”
这一番话,直接给文官们浇了一头凉水。
但毕竟先前是受了黄得功的好处,文官们都不好拉下脸,何况他们也都心里和明镜似的,朝廷新政,如今已经无法阻止。
既然无法阻止,何必学那陕西,螳臂当车?
想到这里,徐文泰换了一副义愤填膺的面孔,“唉!谁说不是呢,本官早就知道卫所有此弊政,奈何不敢多问啊!”
“怎么说?”黄得功问道。
徐文泰道:“总督大人,本地有田、赵、吴三家富户,侵占了许多卫所军屯,常驱使农户为自家佃户。”
“知府衙门虽然知道,却并不敢管。这也实在是没什么办法,这三家,在朝中都有后台,轻而易举,我这个知府的位子就没了。”
“我劝总督也不要理会这档子事儿,等朝廷办理新政的官员下来,自然会由他们处理。”
“知有弊政而不治,尔等怎么能安心吃得下这个饭!”黄得功直接起身,将手上就被摔在地上,喝道:
“传我军令,围了这三家,清查他们的田册与卫军屯田册,若真如府台所说,就先抄了再说。”
“陛下问责下来,我一人承担!”
黄得功这番话说的好像是挺正义执言,但实际上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次是奉旨来的。
这种时候,就不能拘泥于小事。
既然借口已经有了,就先动手把肇庆的军屯收回来,天启皇帝为什么让自己带兵来,想必也是这个原因。
场面变化得太快,文官们实在没反应过来。
等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在场的江南大营武将们已经纷纷离席,各自领兵,乌泱泱地奔着那三家去了。
就连知府徐文泰都没想到黄得功办事会这么绝,自己不过是向表明立场,抖了这么三家出来。
可谁知道,黄得功居然直接掀桌子了。
第八百九十章:欲加之罪
“开门!”
“赶紧开门,不然大爷要踹了!”
吴府。
两座威严的石狮正蹲伏在门外,大红木门紧紧闭着,随而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平日里有人来府上都是毕恭毕敬,就连一些本地的官员也都相敬如宾,哪有人敢如此不敬。
在这样的府第做下人久了,心气儿和眼光也都不免的高起来。
时值深夜,门仆被扰了清梦,揉着眼睛前来开门,语气十分不满,“谁啊,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一开门,却是傻了。
来敲门的不是别人,正是身着甲胄的江南大营将领,在他身后,军士们几乎站满了整条街。
他们都打着火把,将黑夜照得如同白日。
门仆的脸上倒映着火光,连说话也都结巴了,“你们、你们要来做什么?老爷睡了…明日再再、来…”
那将领笑了一声,十分蛮横不讲理地将他推开,一如方才他的口气,进门说道:
“不用叫醒他,察肇庆富户吴国义侵吞碣石卫军屯,证据确凿,朝廷有明令,我江南大营奉旨抄家!”
“抄家!?”门仆愣在原地,再也说不出什么话来,“江南大营,是那个在金陵的么?”
“正是当今天子亲自设立的江南大营!”后进门的千总冷冷一笑,从他身边走过,带来了一阵劲风。
更多的脚步声响起,军士们鱼贯而入,这般动静,很快惊动了整个吴府。
吴府占地,不亚于一郡王府,灯光从外围家仆们居住的房屋,一直亮到内府,吴明义猛然间坐了起来。
在他身边,夫人李氏也是满脸的惊惧。
吴国义看着跪在眼前,泣不成声的管家,不可置信道:“江南大营来抄家了?怎么先前从未得到消息?”
管家哭道:“老爷,你还不明白么,朝廷没有旨意,府台他们也就不会得到消息,自然不会告诉我们。”
“那黄得功,说是证据确凿,却并未出示,江南大营这是想先斩后奏啊!老爷,快走吧!”
吴国义连忙翻滚起身,就要穿衣从后门溜走,却不想,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一名将领将房门“哐啷”一声踹开,脸上噙着冷笑:
“现在才走,太吃了吧?”
“拿下!”
一声令下,几名亲兵上前,管家吓得不敢妄动,夫人李氏往床榻内缩了缩,裹着被褥,不住的大喊大叫。
吴国义被拿住,可还是觉得不服。
他不断挣扎,两侧军士的手却如同钳子一般,将他死死捏住,越是挣扎,越是吃痛。
不一会儿,他变得有些绝望,高声斥道:“你们有什么证据拿出来再说,我犯了何罪!”
那将领冷笑连连,道:
“证据自然是有,不过给你看没有什么用,你田、赵、吴三家,祸国殃民,侵吞军屯,朝廷新政,首先要诛杀的就是你们这种人!”
随后,他眼神一变,剑眉飞扬:“吴国义抗拒缉捕,攻击官兵,给我当场格杀,吴府众人,一并格杀!”
吴国义一愣,随后便是明白了。
自己何曾攻击过官兵,吴府的人,大半都是刚刚睡醒,也不会有什么人不开眼的去和江南大营作对。
对方拿着鸡毛当令箭,目的不是为了抄家,就是为了肃清地方卫所势力,要想杀人,随便一个口实便能。
刀握在对方手里,再有钱又能如何。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他变得有些癫狂,随后大笑几声,“不劳烦将军动手,我自己来!”
语落,吴国义向身侧的一名军士撞去。
那军士条件反射,抬手便是一刀,扑一脸的鲜血,也是腾腾后退几步,满脸的震惊。
那将领冷笑一声,看向瘫软在床榻上的女子李氏,转身道:“吴府攻击官兵,依律抄家、灭门!”
......
肇庆兵变,既震动两广,也牵动了京师。
变兵以未发饷银为口实哗变,户部尚书赵秉忠慌了,不过他慌的原因并不是官兵哗变,而是朱由校动手砍了吏部尚书周嘉谟。
朱由校这次动手没有理由,是点名砍人,无论吏部尚书周嘉谟,还是两广总督何士晋,都是如此。
较事府不能摆到明面上来,他们查到的结果,不能当做证据,但是朱由校知道。
以往,朱由校会等到有充足证据再动手,但是这次没有,接到较事府确切消息的当天,圣旨就下去了。
不需要查案,也不需要顾及朝中影响,这正说明,这次的事,已经触及到朱由校的底线了。
吏部尚书人称天官,六部之中权威仅次于兵部,这都说砍就砍了,何况自己这个户部尚书。
赵秉忠手上并非没有银子,现在天启一朝的财政早已不再是八年前,只说最近,户部在八月初就接到了两淮盐场送来的二十万两盐税。
陕西改制后,新招了大批的官军,也裁撤了众多的原卫所军,补发饷银二百余万两,兵仗局因为要准备大量的心制衣甲,也时常来催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