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大堂,便是从前蒲河知县升堂之处,八旗众王公大臣齐聚一堂,就将要对岳托进行审理。
代善额头冒汗,几次欲言又止。
一名两黄旗贝勒,列举了岳托此次出兵的过失,建议将镶红旗于岳托以下的领兵额真削功降职务。
并且,由于岳托是旗主贝勒,为正军法,当斩不赦。
听了这话,众人大为哗然,议论纷纷,代善更是眼前一黑,双腿如踩在棉花上一般,险些晕倒。
如果是平时,皇太极是一定要趁此机会斩了岳托,好将镶红旗握在手上,可是现在不行。
代善毕竟威严极高,也有众多追随者,贸然处置,怕会适得其反,逼代善与破罐破摔,与自己为敌。
想了想,他说道:
“此次岳托擅自进兵,不只是他自己的过失,也有你们这些镶红旗的额真不闻不问的原因。”
“本汗看,镶红旗诸领兵额真削功去职,以两黄旗贝勒代领之,至于说旗主岳托,姑且将功折罪!”
“战情事大,此次免岳托一死,只削其功,收回牛录,诸位看如何?”
众人闻言,纷纷放心,同声高喊:“大汗仁厚!”
代善也是松了口气,也是自此起,他再没什么心思去与皇太极对抗了,至于说岳托,后悔也来不及了。
皇太极这次,不仅名正言顺的收回了镶红旗的兵权,严重削弱了代善一派的势力,最主要的是,他还落了个仁厚待人的好名声。
如果不是现在正值大明反攻,这将是他崛起的开始。
可惜,一切都来得太晚了。
沈阳、辽阳一线,由于守卫几乎都是卫所军队,后金兵势如破竹,处置岳托后,下一步便是抚顺。
现在的抚顺,有太原总兵高业负责守卫。
高业是有点东西的,其部下贺人龙,虽然说有的时候贪生怕死,但逼得急了,疯起来也是能引起重视。
就在皇太极志得意满,商量如何先取抚顺,佯攻沈阳,再直捣辽阳时,一名来自萨尔浒新城的哨骑闯了进来。
......
三月的辽东,时暖时寒。
正是由于这种天气,在前半年,朝廷为出关边军赶制了四十万套的棉衣和棉被,以供御寒。
大战开始的头几天,似乎并没有关内卫所军意料之中的彻骨寒意,南风吹来,暖风拂面,让人颇为舒服。
许多的卫军,就连下发的棉衣也不穿了。
然而,忽然一夜北风袭来,吹散了暖洋洋的南风,天气在一夜之间骤然寒冷,呼啸的寒风夹杂着雨雪,铺天盖地。
天气的骤然变化,使得防备不及时的卫所军中爆发了风寒。
一营明军,十有八九在这个时候染上了风寒,一传二,二传四,风寒很快在明军中蔓延。
本就无力与金兵作战的卫所军,在风寒爆发后,更加是兵败如山倒,好几路都呈现出如同当年萨尔浒一战的颓势。
直到这个时候,熊廷弼将卫所军和边军分开布置的战策,方才显现出其的威力。
就在皇太极志得意满,布置大军压迫抚顺之时,一支足有十万人之众的明军,在一夜之间出现在了萨尔浒新城的城外。
熊廷弼以战力稍强的山西、山东卫所军负责守城,而令军备废弛多年的湖广、河南、云南官军分八路从辽阳出征。
他定下的战策,是边军在北,卫军在南,适时合围赫图阿拉。
然而,自从开战到现在已经半月之久,边军未见踪影,卫军被金兵打得抱头鼠窜,别说向赫图阿拉进兵了,就连沈阳和辽阳,也快朝不保夕。
熊廷弼可亏是沉得住气,直等到皇太极打到抚顺,沈阳接连告急,才是率领蛰伏半月的边军主力突然出现,直奔赫图阿拉。
但还是出现了个变数,便是多尔衮和多铎两兄弟统领两白旗守备的萨尔浒新城。
熊廷弼本来打算直接突袭掉老寨,当他看见阻挡在过河必经之处,仿佛是一夜之间升起的堡垒,也是吃了一惊。
吃惊的不仅是他,还有看见外面好像是神兵天降一般的明军主力的多尔衮和多铎。
第九百一十四章:弹劾熊廷弼
熊廷弼一手牵着马缰,心头思绪万千。
“是萨尔浒…”一旁,曹文昭深吸了口气,“台台,建奴重修了萨尔浒城,要想去赫图阿拉,必先过此地。”
“这萨尔浒位于两河交汇,极为易守难攻,何况我军此前在此地遭受大败,恐为奴所利用。”
曹文昭说的,正是熊廷弼担忧的。
本来想着是突袭赫图阿拉,看现在的情况,突袭已经不可能了,辽沈危急,卫所军队不堪大用,只能搏一搏。
“萨尔浒,十年了,没想到最终的决战,还是在此地。”熊廷弼冷笑了一声,战场就是这样,形势赶不上变化。
本来是要利用卫所那些炮灰,诱敌深入,自己率领边军精锐攥成拳头,突袭赫图阿拉,然后再去调头干掉金兵的主力。
却没成想,建奴在赫图阿拉前二十里,抢建起了一座萨尔浒新城。
这萨尔浒城高池深,防守此地的又是多尔衮的两白旗,熊廷弼也没把握能在天黑前拿下这里。
要知道,抚顺距此也不过百里。
从消息传回开始算,皇太极主力驰援回来也就在一日之间,留给自己的机会不多。
是撤军另找机会,还是就将主战场再设于萨尔浒,打一场翻身仗。
眼眸微动间,熊廷弼心中已有了想法,他死死攥住马缰,几乎是咬牙切齿般道:
“传本督的檄令回辽阳,出关的卫所军只管守城,擅自出城与奴军野战者,斩!”
“告诉守旅顺的太原总兵高业,抚顺是沈阳的门户,不容有失,无论老奴退兵与否,他都要给我寸步不动的死盯在那儿。”
“若抚顺有失,本督拼着再越权一回,也要先斩了他!”
“是!”一名督标营兵士闻言立即抱拳,随后驰骋在平野上远去,留下一缕马蹄经过的尘烟。
随后,熊廷弼召集边军众将,开始以萨尔浒为沙盘,划定战策。
曹文昭等人都很肃穆,这场决战来得太过突然,若是建奴不回军,直插辽沈,或是只回军一部分,余下的继续攻打,事情可就不那么好看了。
自古以来,将帅最恨监军掣肘,于本朝虽早罢撤了监军,却还有文官,一旦战事累及辽沈,压力就全顶到天启皇帝那了。
若是皇帝顶不住群臣声讨的压力,之后大军易帅,临阵改策,这都是常有的事。
......
“什么狗屁督师!”
“就是,他熊廷弼于本朝御辽五载,每年耗费粮饷以千万计,就拿这么一个结果交给朝廷?”
“说是东征讨伐建奴,四十万大军却连连败退,现在连自己的老家辽阳都快丢了,他这是做的什么督师!”
事情正如边军诸将担忧的那样,前线战事一日数变,朝堂之内,却是吵闹得不可开交。
前期传来的消息,并不是意料之中的势如破竹,却是蒲河、清河、威宁接连失陷。
尤其是皇太极已经亲领八旗主力抵达抚顺城下,太原总兵高业不断告急的消息,更是引燃朝堂的一根导火索。
“陛下呢?”
“陛下怎么还没来?”
“朝中出了如此大事,陛下若再不绝断,岂不要再出一回萨尔浒之祸!”一名御史怒声说道:
“本朝现如今,可撑不起第三次萨尔浒了!”
“谁说的?”朱由校昨夜才从山海关领勇卫营回京,人还没到乾清宫,便是铺天盖地弹劾督师熊廷弼的奏疏。
的确,熊廷弼这一仗打得,朱由校最开始也没想通。
这么多年了,边军就算在野战,也完全不输于建奴,直接打硬仗一路平推过去就行了,怎么会打成这样?
不过思来想去,朱由校最后也算是想通了。
熊廷弼并没有用出关的中原卫所军参与这场大战,担负攻坚及野战的,还是九边的边军。
九边的边军出关人数算上在辽东能调动的辽军,还不如建奴的八旗,所以熊廷弼打得很谨慎。
语落,乾清宫内顿时鸦雀无声,那方才喊话最凶的御史也躲了起来。
“参见陛下!”
一片稀稀落落的山呼过后,朱由校坐在了九龙御座上,环视众人,冷笑道:“怎么,就一个建奴,你们就慌成这个样子?”
“看看你们说的这些都是什么话!要朕撤换主帅的,要朕改变战策,让辽军回援辽阳的…”
“你们在京城,就比熊廷弼更了解如今的辽东局势不成?”
一番声色俱厉的训斥后,朱由校总算是凭借自己的权威,使得蠢蠢欲动的群臣暂时安静下去。
不过他心里也知道,这只是暂时的。
“这一战,无论如何朕要打下去,就先让熊廷弼继续试试吧,如果实在不行…”朱由校缓和了一下申请,淡淡道:
“到那时,朕自有打算,便不劳诸卿操心了。”
送走了聚在乾清宫的群臣,朱由校捡起桌上已堆积成一座小山的奏疏,翻开一本,是弹劾熊廷弼的。
再翻开一本,还是。
干脆也不看了,将奏疏往下一推,走到窗檐边上,遥望辽东方向。
“熊廷弼,朕会信你到最后,可你好歹也给朕一点好消息,让朕有名有实的让这些人闭嘴。”
......
抚顺。
“守卫会安堡和东州堡的赵、刘两部山西卫军,已经拔营撤走,现此二堡尽为金军所占!”
探马刚刚退下,另外一个探马又跑上城墙禀报:“大帅,集结在城西的金军,开始向我城东移动。”
正在这时,亲兵上城,大声说道:“禀大帅,督师檄令,十万火急!”
高业狠狠将手掌拍打在坚实的城砖上,恶狠狠道:“念!”
“抚顺乃重镇沈阳之门户,亦为马市所在,命尔部山西军死守抚顺,城在人在,城陷人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