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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万安 明月万安 第84节

谢家的船队远的见不着头尾, 明月现下在最大的一艘船上,里边的舱房比起地上的也不差什么,前后通畅,这会下人们进来把屋里的帘子打起来,窗户推开, 舱房里一下就亮堂了, 外头的风吹进来, 还带着股水汽。

丫鬟们依旧轻手轻脚地擦拭桌椅了, 翡翠把帐子打起来了,见明月还在发呆呢,不由催促道:“姑娘,可得快一些了。”

翡翠说得急,明月便穿了鞋,好笑道:“这天色,早着呢。”

翡翠不搭理她,先找了小袄给她穿了。白日里还有些忙,且离夜里还有好几个时辰,待收拾好了再换上喜服,免得碰脏乱了。

明月在镜子前穿小袄,她还有个把月就又要长一岁了,整个人像是张开了一般,个子高挑了许多,乌发雪肤,眉眼秀美,嘴唇有肉,泛着自然的红晕,笑起来叫人挪不开眼,谢家的那些族妹都不好意思同她讲话。

待明月把外裳穿了,外边的云竹这才推了门进来,身后还跟着几个小丫鬟。

云竹笑道:“姑娘,待会咱们上了岸,便直直去家里行礼了,您瞧瞧,有什么要放在身边的,现下点出来,剩下的奴婢给您收起来,过后随着您的物件一齐送进去。”

明月左右瞧了瞧,也不晓得留什么,便道:“这么早就开始收东西?”

谢嬷嬷也提着了食盒进来了,正好听到了,笑眯眯道:“可不早了,船上的东西现下都要规整好,姑娘家里陪着送嫁的人,现下不得安置到一艘船上吗?忙着便也要到时候了,这些零碎的事情,早早的做了才好……”

明月点点头,在窗户边往远处望了望,道:“瞧着这么近了,中午就能到了吧?”

远远地已经能瞧见京城的渡口了。

谢嬷嬷把食盒摆出来,一旁的翡翠连忙搭手,谢嬷嬷就空出手来,解释道:“可不能中午到,多不吉利,这都是算好了的,路上故意走慢的,等到现下三爷的身子好了才靠岸的,不差这一会,咱们就慢慢地开,船到岸边的时候正好是吉时,三爷就在那等着姑娘呢,把姑娘接回去了,拜堂的时候都是然算好的。”

谢琅玉的身子好不好,明月这一路上慢慢也觉出味来了,京城里的形势多半确实不好,谢琅玉怕是也真受了伤,下不来床,不过并不危急性命,谢嬷嬷当日该是故意夸大了讲的。

明月反应过来以后,先是重重地松了口气,京城里的形势都不管了,人没事就好,旁的都日后再论。也猜到这试探的主意怕是大谢氏授意的,谢嬷嬷也是听命行事。

明月想起谢琅玉就有些紧张了,这几个月养着,他该是好了的,明月呼了口气,坐着吃早膳了。

天气热了,明月虽然不苦夏,但是食欲也消退了许多,今个几道爽口的小菜,倒是多吃了些粥,明月笑道:“真好,原先还不想带厨子呢,谁知道我还没到京城,便想起苏州的味道了。”

屋里几人都笑了,叫她多吃一些,明月用了膳食,屋里的人轻手轻脚地都退出去了,便只留下明月打苏州带了的人,秋雁把桌上收拾了,明月便坐到梳妆台前,预备换装试最后一次了。

明月手心里都出汗了,脸上还是笑着的,道:“好快啊,刚开始上船的时候,我还觉着度日如年,又想快些来,又想慢一些来。”

翡翠给她顺着头发,笑道:“这都要两个月了,哪里快呀。”

明月犹豫一会,小声道:“我就是有些想苏州了,还没离开过这样久呢。”

想明家的人了,也想自己那个小小的院子。

翡翠感叹道:“奴婢也想,不过咱们得往前看,往前走才是,哪有往回去的道理?”

明月觉着有道理,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又道:“梳起来吧。”

长长的乌发,像绸缎一样顺在手里,额发梳起,长发一点一点地盘成妇人的发式,带上小钗,插上步摇,佩上头冠。

明月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眉眼如画,乌发如云,真真是一个新人。

明月生得白,脸上也不用打粉,云竹进来给她上妆,描了眉毛,点了唇脂。

正好明娇来了,她在船上无人管束,先前明月还讲她两句,她也不怕,如今日日睡到日上三竿起,醒了便拉着船上的小娘子们打牌,好几次输的身上一文钱都没有,要叫明月悄悄接济,总之日子逍遥快活地很。

翡翠见头冠没出什么差错,便又取了下来,仔细收好了,明月觉着头上一轻,便转头看着明娇,好笑道:“你今个倒是起得早。”

明娇端了盘果子,要坐到明月的榻上吃,明月连忙道:“坐到椅子上去,吃得榻上都是点心渣。”

明娇便随意地找了个玫瑰椅坐着了,道:“日后都不会睡了,长姐你真讲究。”

“我琢磨着还有半日才到呢,咱们还差个人,长姐一齐来打牌吧。”

这讨人嫌的,还打上瘾了。明月心想,她们这一路上,为了顾着谢琅玉的身子,船走得慢,现下算算,舅母把府上打理好了,差不多也要赶上来了,且叫明娇再放纵两日,自然有人收拾她的。

明月还劝了劝,道:“你这几日轻狂,当心舅母来收拾你。”

明娇摆摆手,又去求翡翠,拉着人要一齐打牌去。

到了午时,岸边的码头估摸着半个时辰就能到了,几艘大船开始人员流动,明家来送嫁的,原先有调整到后边船上的,现下都挪到了头一艘船上,明月的嫁妆,谢家的聘礼,俱都顺着往下堆,以便一会上岸了不会手忙脚乱。

眼见要到了,仿佛都能瞧见岸边迎亲的队伍了,船上的下人们来来往往没一个闲着的,物件都搬了收拣起来,明月瞧着,心里渐渐焦灼起来了,坐也坐不住,睡也睡不着,索性去了甲板上。

明娇使人支了帷幕,小案上摆了好几个冰盆,十分享受,边上伴着几个谢家旁支的族妹,见了明月俱都不好意思,口中唤着姐姐。

明月也不好意思,笑着应了。这些人她大概认了脸,都并不熟悉,倒是明娇同她们打得火热,整日腻歪在一齐。

明娇咋咋呼呼地叫她打牌,明月还真陪她打了一把,打得随意,叫水上的风吹着,心里却放松了许多。

到了申时,船上的人聚在一起吃膳,吃得也随意,明月也没胃口,心里像是叫一只小手拽住了,勉强吃了一些垫垫胃了。

用了膳,明月换了喜服,上了妆,大船在申时靠岸了。

明月盖着盖头,坐在榻上,手里握着个小桃子,紧张地捏着手指。

感受到大船重重地荡了几下,接着慢慢平稳了,岸边静了一会,忽地噼里啪啦一阵爆竹响,不晓得点了多少,耳朵里什么都听不到了,接着一下嘈杂起来,明月什么都听不到,迷迷糊糊地被翡翠领着往外走。

感觉到出了舱房,外边的声音一下涌入耳朵里,像是有许多百姓都涌在岸边看了,叫着谢家有喜了之类的,没一会,有人站在高处撒喜钱喜糖,百姓们沸腾起来,笑着推着捡喜钱喜糖,明月一下就被这些铺天盖地地京城口音包围了。

明月挺直了脊背,脑袋一下也不偏,就怕叫人看到失礼,模糊地能透过眼前的红绸,看到岸边密密麻麻都是人。

明月在心里呼了好几口长气,紧张的差点走错脚。翡翠连忙扶着她,手心都出汗了,明月摸到了,悄悄笑了笑,倒是没那么紧张了。

到了船边,搭好了梯子,现下便由谢嬷嬷扶着明月另一边,把她扶上了岸,岸边已经被侍卫肃清了一片地方,长长的迎亲队伍就停在这。

明月刚站稳,便听见翡翠小声道:“姑娘,谢郎君来了!”

明月心里一颤,微微抬了抬头,前边是侍卫拦出一条大道,最前方是一个高大的男人骑着马,这马像是有些焦躁,很想离开这里,男人提了提缰绳,它就踢了踢腿,安分下来了。

明月的步子顿了顿,一直盯着他,就这么隔着盖头,明月都能认出他来,只是瞧不出他是什么表情。

明月没能看多久,一旁就有人念起了述婚诗——羣祥既集。二族交欢。敬兹新姻。六礼不愆。羔雁总备。

玉帛戋戋。君子将事。威仪孔闲。猗兮容兮。穆矣其言。

明月听着,边被谢嬷嬷扶着上了花轿。

一旁有个穿袍子的小黄门,长得格外喜气,笑道:“新娘起轿喽——”

明月坐好了,轿子就叫人稳稳地抬起来了。

从渡口到西城谢府,嫁妆同谢氏的聘礼,长长地看不见头尾,一路都有百姓跟着围观捡喜糖,明月的耳朵就没清静过,走了快一个时辰,日头已经垂在天边了,终于到了谢府。

谢府门户大开,来宾们围在门前等候,远远见花轿来了便开始躁动。

明月在轿子里踮了踮脚,手里的桃子都捏出水了,她赶紧松了手,手指蜷了蜷,也没位处擦,车帘已经叫人掀开了。

明月闭了闭眼睛,模模糊糊看到有人弯腰探进来了,低声道:“来。”

明月心里一动,把手递给他,谢琅玉牵住了她,握着她黏腻的手心,握得更紧了一些,牵着她下了轿子。

小黄门扬声道:“新妇到——”

谢琅玉牵着她站稳了,便松开了明月的手,明月手里的桃子水也干了,接着又被钱夫人塞了段红绸,她另一只手还握着那个软塌塌的桃子,袖子就被一个‘出轿小娘’扯了扯,小女娃顶着画的红扑扑的小脸,大声道:“新娘同我走——”

明月笑了笑,跟着小女娃走了,另一边还牵着谢琅玉,两旁都是噼里啪啦的爆竹声,人们说笑的声音,两人就这样一齐进了大门。

沿路都有人在说笑讲话,间或有些小童顽皮,大叫道:“新娘子来啦!”

明月走了约莫两刻钟,一路上都有人围着看,终于停住了,低头看着脚下的福纹地毯,隐约猜到这是来到了正堂。

正堂里华贵,摆件无一不精巧,屋梁上挂着红绸,紫檀桌椅摆了一整套,现下坐满了人,都笑着看着堂里站着的一对新人。

一个听着年纪很大的男子咳了一声,屋里就默契地安静下来。

明月猜这就是主婚人了,谢琅玉站在她身侧,明月能看着他垂在身边的手,罩着手臂的红色的衣摆,他方才就用这只手牵了自己,手心里估计还有桃子水。

明月东张西望像是被谢琅玉瞧见了,急着就听见了谢琅玉轻声道:“这是主婚人,叔伯父。”

明月轻轻地嗯了一声,忍不住笑了笑。

谢叔伯摸了把胡子,看着正堂里的两人,他站在主位旁,沉声道:“今逢佳日,新妇进门,乘风娶妻。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

一旁的人都安静地听着,谢叔伯道:“见礼,奏乐!”

伴着外边的丝竹声,谢叔伯道:“一拜天地——”

明月牵着红绸,拜了。

谢叔伯又道:“二拜高堂——”

明月转了身,看到主位上隐隐约约做了个仪态端庄的妇人,一旁的位子是空的,搁了牌位。

拜了过后,谢叔伯道:“夫妻对拜——”

明月牵着红绸,同谢琅玉一齐弯了腰,能看见他漂亮修长的手指,正握着红绸的另一边。

一旁的小童连忙从臂上的小篮子里抓了桂圆红枣花生往外抛,边上的人都笑起来,看着瓜果掉在新人身上。

谢叔伯背着手道:“摆见公婆吧。”

二人又对着高堂一拜,云竹端了茶水,明月接了,便跪着给大谢氏敬茶,“请婆母喝茶。”

大谢氏笑着喝了,道:“快起,愿你们夫妻和睦,同舟共济,日后美满。”

谢叔伯也不再面色严肃,道:“点了龙凤烛,迎新人入房吧。”

前边连忙来了两个大丫鬟,折腾了许久,外边天色已经微微暗淡了,两个丫鬟举着龙凤烛,在两旁的笑闹声中将新人送入了洞房。

明月牵着红绸,感觉后边跟了一群人,走了许久仿佛还过了院子,后头有人讲很宽敞之类的话,这才到了婚房。

明月被钱夫人扶着坐在了喜床上,床上推着红枣桂圆之类的玩意,坐着不太舒服,眼前一片晕红,模糊地瞧着两边站满了人,高的矮的,挤满了屋子,都看着二人。

钱夫人穿着深色的福纹大袖衣,她算是全福之人,这事情也没少做,就是少看到新人两个都生得这样好的,女郎漂亮婀娜,郎君高大俊美,她瞧着也高兴,现下手里拿着一柄秤杆,笑道:“夫妻坐床,日后和和美美,请郎君挑盖头。”

边上传来一阵起哄声,都要瞧瞧这个打京城来的新娘子美不美。

谢琅玉接过了秤杆,明月透过红绸,看着他走到自己身前,拿秤杆的一端,小心地挑起了眼前的红布。

明月垂着眼睛,眼前终于大亮,余光瞧着好多人围着站着,前边是谢琅玉大红的衣摆,有人在低声讲话,还有人笑道:“好漂亮的新娘子啊。”

周围的人围着讲吉祥话,不住地往明月脸上打量。

明月不敢抬眼,不晓得谢琅玉是什么表情,只能看着他拿着秤杆的手背在身后,好像正垂头看着他。

倒是没有闹洞房的,怕是都顾忌着谢琅玉大病初愈,提也没人提。

谢琅玉很快被人拉着去前边敬酒了,好些亲眷留在了屋里,陪着苏州来的新妇。

屋里这么多人,这么多双眼睛瞧着明月,还有人小声讲话,明月不动声色地在屋里看了一圈,一动也不动,脸上带着和煦的笑。

这屋子像是新修缮过的,比明月原来的屋子大了两倍有余,渺茫地扫了一眼,家居摆件样样精贵,京城偏向大气华丽的风格,这修的也大气雅致,偏偏还容了些苏州的精致小巧。

明月现下坐在拔步床上,两旁的床帐都打起来了,系着漂亮的结,屋里到处都是喜庆的颜色,还有股好闻的香味。

明月身前围了一圈陌生的夫人女郎,都穿着京城流行的服饰,笑着打量她,间或同同伴低声讲两句话。

一个穿青色福纹广袖长袍,头戴玛瑙头面,瞧着三四十岁的女子坐的最近,她细细地看着明月的脸,笑道:“好俊的女郎啊,怪不得咱们乘风动了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