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码头边正是热闹的时候,此刻有两艘货船到了码头,船夫正趁着日头不大,热火朝天地往下搬货。这两艘船很大,百十来人围着一艘船卸货,来来往往的场面很壮观。
明娇不敢掀开窗帘,便趴在车壁上,对着窗帘缝缝往外看,听着四周各种吆喝讲话的声音,觉着十分震撼。
谢家洋洋洒洒来了个车队,停在码头不远处,后边几个空车架,还来了大几十个家丁侍卫,都是等会帮着明家卸货的。
明月打着扇子,心里期待,不住地叫来下人问话,“来了没有?都小半个时辰了。”
下人答还没有,但是已经能瞧见明家的大船了。
明月有些激动,就笑着点点头,打着扇子,看着明娇叹道:“哎呀,终于来了个能管你的,真好。”
大谢氏也笑,难得有些坐不住的模样,道:“不晓得你舅母如今是什么模样。”
几人正讲话,车厢就叫人敲响了,明月心里一动,掀了窗帘,就见谢琅玉骑着马,正低头往车里看,见了明月便笑道:“前边已经到了,想下来看吗?”
明月自然点点头,车里几个女眷连忙带起了帷帽,一个接一个地下了马车。
嬷嬷很快打着伞围上来,将自家主子同百姓们的视线隔绝开了,谢琅玉也下了马,他接了紫竹的伞,手虚搭在明月肩上,一群人便往渡口走去。
明月透过帷帽能瞧着一艘大船在渡口停了,几条长长的木板在岸边搭起来,上边很快下来几个嬷嬷,接着就是穿着红色小袄的谢氏。
那身影太熟悉,明月一下就认出来了,没忍住拍拍谢琅玉,高兴道:“快瞧!舅母!”
两拨人间隔得还远,只能隐约瞧见对方的身形,明娇也立刻认出了谢氏,大声叫道:“母亲!!”
这嗓子高的,大谢氏好笑道:“瞧见你了,还叫,惹旁人看笑话了。”
边上人来人往,几乎是人挤着人,叫下人们围着勉强空出位子来,现下边上来往的人都好奇地往里边瞧。
那边的谢氏果然也望了过来,隔得太远,明月瞧不见她的表情,只见谢知已经上了船,慢慢把谢氏扶下来了,后边还跟着好几个人。
等到一行人会和了,谢知也不骑马了,谢知同大谢氏还有谢氏坐在一辆车架上,二十几年没见的兄妹,现下有的是话要讲。
剩下的人便一齐上了大车架,谢琅玉骑着马守在外边,明淑来了,二房的二舅母也来了,还带来了潜哥儿,车架里坐的满满当当的。
明月早就想潜哥儿了,把他抱在怀里拍了两下,觉着沉了好多,还是那个唇红齿白的模样,抱起来小小的一团。
明潜还认得她,害羞地靠在她怀里,小声叫她长姐。将近半年过去了,明月仔细地瞧着他,明潜其实长高了,也长胖了许多,明月都有些抱不住了,捏捏他红扑扑的小脸蛋,拿了糕点给他吃,叫一旁的嬷嬷抱住了。
车架缓缓驶离嘈杂的码头,现下要热起来了,明月打扇,边笑着同吴氏道:“老夫人在家里还好吧?我前些日子写了信,现下还没收到回音。”
吴氏擦擦汗,变笑道:“好着呢……你大舅舅不是要升官了吗,估摸着要到京城来了,老夫人一听,她多想你啊,自然也是要来的,你大舅舅便跟她讲,这水路可不好走,叫她好吃好喝,先把身子养好才是。老夫人一听,便当圣旨一样做起来……”
明月听着忍不住笑,心里一酸又突然红了眼眶,她低着头,拿帕子遮掩过去了,好一会才又笑道:“潜哥儿都来了,三舅母怎么没来啊?”
二舅母吴氏笑眯眯地,不住地打量着明月,道:“她县里可忙了,玉门关状况不好,又多了批要安置的人……”
这话头有些沉重,吴氏连忙撇过去了,看着明月笑道:“哎呦我的天爷啊,不讲那些了……我们月娘如今真是大变样,太漂亮了,你走在外边,我都不敢认了。”
明月今个打扮的素雅秀美,她本就生得好看,这样穿就显得气质格外出尘,还有一股以往没有的韵味,脖颈细白,脊背挺直,面色红润,一瞧就过得极好。
明月都不好意思了,道:“您就夸我吧,倒是也讲讲你们这一路,路上太平吗?”
明娇早就同明淑黏糊起来了,在边上的时候整日嫌,远香近臭,许久未见,竟然也惺惺相惜起来,姐姐妹妹叫的腻歪。
明月见了,好笑道:“给你两个淑妹妹都介绍一下呀,只顾你自个讲了。”
明娇这才想起来边上的谢望舒,连忙也拉着她讲话了。
吴氏打着扇子,便讲起这一路上走得如何辛苦,又擦了擦汗,道:“这京城,旁的不讲,是真热呀,苏州可没这么热。”
现下都要午时了,明月也觉着热,给几个妹妹打扇,边道:“到府上就好了,屋里有冰盆,膳都备好了,母亲早就准备起来,把院子什么的都整理好了,就等你们来了。”
车架行到了繁盛的长顺街,外边百姓叫卖的声音,还有各式各样嘈杂的声音,一下冲到耳朵里,引得吴氏掀开窗帘往外瞧了一眼,惊道:“那有一个,天爷啊,这有十层高吧,这能上去吗?”
明月也跟着看,笑道:“六层,能上去的,等舅母修整好了,咱们一齐逛逛去……”
吴氏自然应声,见外边的大街都比苏州宽敞好几倍,忍不住连连感叹起来。
明月陪着她讲话,倒是也能打发时间。
街上热闹起来了,车队不好走,过了将近一个时辰才到谢府。
几人下了车架,不急着安置,俱都往大谢氏的清静堂里去。
屋里换了张红木大圆桌,一大家子坐的满满当当的。
谢知坐在主位,大谢氏同谢氏分别坐在他身侧,边上的便按辈分排下来。潜哥儿也能独自坐着吃膳了,到底是年纪小,身旁便有个嬷嬷陪侍着。
明月左手边是谢琅玉,右边便是明娇。
桌上开始摆膳,明月就见大谢氏同谢氏眼睛都红肿,连谢知也红着眼睛,想来是在车架上讲过话了,已经伤心过一场了。
丫鬟们轻手轻脚地摆碗筷,谢氏坐着,慢慢在这屋里看了一圈,眼睛又红了,强笑道:“长姐的院子,我记得以前不是这样的,这边上的柜子可没这么高。”
大谢氏眼睛里也含着泪,跟着瞧,道:“换了,早年修整过一次的,你院子里还是老样子,空着没人住,就母亲以往身子好的时候,时不时去瞧瞧……”
谢氏听了又忍不住擦起眼泪来,哭道:“现下该去瞧瞧母亲的,吃饭都起不来吗?”
孩子走了这么多年,最惦记的就是母亲。
大谢氏眼睛里含着泪,还笑了一声,道:“老了,已经不比当年了……”
屋里的气氛都低沉起来了,几个小的都要跟着抹眼泪。
明月抿了抿唇,在桌子底下牵住了谢琅玉的手,谢琅玉靠在椅背上,他看着自己面前的碗筷,有些用力地回握了一下。
谢知也红着眼睛,到底是长兄,清了清嗓子,道:“行了,先吃,吃了再去瞧母亲,她现下都没起,你去了是吵她了。”
谢氏连忙便擦了擦眼泪,笑道:“是,咱们先吃膳,明明是个好日子,叫我这样一弄,都没喜气了……”
一家人便吃起膳来,桌上一半京城菜,一半苏州菜,谢氏喉头哽咽,还笑道:“我都忘了这个味了。”
一桌饭吃得人人都红了眼眶,几乎都没吃好。饭后,谢知带着两个妹妹去看老夫人,余下的人便去安置了。
老夫人身子不好,估摸能醒个把时辰就不错了,现下见见儿女,怕是要哭得止不住,小辈们识趣的都不去打扰。
明月擦了擦眼眶,眼睛有些红肿,还是很快便调整好了情绪,给明家人安排院子住,又边叫人去了顾府找明裕。
府里现下就有些忙了,因着要到六月末了,没几日便要去安山避暑,府上这几日本来要收拾物件的,结果明家人也在这个档口来了。
不过明月早有准备,倒是并不慌乱,预备今个一日就把明家人的事情安置妥当,明日便开始收拾避暑的物件,是来得及的。
谢琅玉在府上陪了她一会,衙门里有人来叫,便又去上职了。
明月把明淑明潜这些小辈安置在了西院,同明娇谢望舒住得近,平日里也能解解闷,长辈们便都安置在了东院,往来也方便。
等到把院子认清了,吴氏也不急着收拾小院,反而来明月的院子里坐着讲话了。
几个妹妹都在院子里的树下打闹,晒得满头大汗都不肯进屋,明月忙着打理院里的事情,时不时透过窗户瞧一眼,更多的时候忙自个的,每个院都要分配几个府上的家生子,厨房里也要打招呼,府上多了几口人,吃膳也要精细……
吴氏独自在屋里打转,很守礼的不往里间去,笑道:“咱们月娘真是熬出头了,全家人里,最出息的就是你了。”
明月边写着各院的用度,边好笑道:“您就奉承我吧。”
云竹端了新鲜的瓜果来,笑着叫吴氏享用。
吴氏便坐在明月身边的小案上,笑眯眯道:“你难道嫁的不好?这屋里处处都是奇珍异宝,府里仆从如云,难道不是好日子?”
当年谁想的到,出身最不好的明月,嫁的最好,如今家里都能受她夫家的照顾,沾她的光。
明月笑着附和地点头,她倒不是觉着这就是好,只是想到了谢琅玉,便觉着确实很好。
吴氏脸上的笑都掩不住,道:“真好,你过得好,咱们全家都放心。”
明月抿着唇笑,听了这个,眼眶微微发红,她捏了捏手里的笔,笑着点了点头,道:“你们放心吧,我这处处都好。”
吴氏也有些伤感,好在她素来心大,见外边还在热闹,明娇大呼小叫的,明淑蒙了眼睛满院子摸,明潜跟着几个姐姐屁股后边打转,小短腿蹬蹬蹬地跑,跑得脸颊红红的,出了一头的汗。
吴氏压了压声音,道:“这舒姐儿,瞧着真不一般啊。”
谢望舒今个许是因着明家人要来了,很懂事地穿了件平常的小袄,没穿那些灰扑扑的颜色,只是她个子高,脸上又常常没有表情,瞧着便不好惹,有些凶,同一般的闺阁女儿很不一样。
明月停了笔,往外瞧了一眼,笑道:“她身体好,性子也不错。”
吴氏左右瞧瞧,忽然小声道:“她母亲,是不是先前来府上传过道的青云真人……她像是也来京城了,路上还同咱们家一齐走了一段,快到的时候便散了……”
明月哪里晓得这个,连忙放了笔,道:“可瞧见她往哪去了?”
吴氏摇摇头,她其实也没这么关注,就是觉着好奇,便讲来听听。
明月想了想,还是没去探究,吴氏都晓得了,那谢氏也必然晓得了,这是长辈们的事情了。
把该吩咐的都吩咐了,交代的都交代了,天色都见黑了,吴氏没事可做,出去院子外边逛了,原本夜里还要一齐吃膳的,奈何明家人都累了,谢氏几乎哭了整日,已经撑不住了。
明月带着几个妹妹用了膳食,又带着明娇去谢氏的院子里陪了一会。
谢氏已经靠在床头了,明娇脱了鞋袜,上床粘着谢氏了。
丫鬟们连忙又搬个秀凳来,明月坐了,瞧着下人们轻手轻脚地规制屋里的摆设。
谢氏眼眶红肿,精神气瞧着还不错,同明娇讲了会话,便握着明月的手,把她细细地上下打量一番,见她一副妇人打扮,心里欣慰又感伤,还是笑道:“好孩子,果真是好好的,这几个月心里总是空落落的,现下总算是放心了。”
养在跟前的姑娘,打小养到大的,府里一下没这个人了,谢氏的心总是浮着,放不下,想到日后明娇也要嫁出去,还不晓得是什么光景,心里更是难捱。
谢氏瞧瞧在床上打滚的明娇,叹道:“你们大了,便要一个一个地离开我……”
明月听了这话也难受,还是笑道:“哪里是离开啊,您什么时候想见了都能见着的。”
谢氏便也笑,道:“是,是这个理……你走了以后,明娇也不在,小辈们独淑姐儿潜哥儿,也热闹不起来,真是冷清了好一段时日,不过一切都好,没生什么变故。”
一旁的丫鬟倒了两杯热茶来,明月把茶捏着手里,点点头,笑道:“母亲院子里的树怎么样?我心里还惦记着呢。”
谢氏道:“好着呢,命大,下人照顾的又精细,我走时它已郁郁葱葱。”
明月忽然鼻头发酸,轻轻地点点头,沉声道:“好,活着就好。”
就像是明佳永远地活在闺阁里,无忧无虑的。
谢氏擦了擦眼睛,连忙讲了明家要在京城安家的事宜,不再提这个了。
迁居到京城是个麻烦事,耗时长,人力物力都耗费大。好在明正谦的调令估计要到过年前后才会下来,还有半年的时间,足够去找宅子,安户籍,把这些零散的事情都先处理完。
谢氏一件一件地讲,明月安静地听着,时不时附和两句。心里想着,到时候瞧瞧老夫人的身体,若是能把老夫人也接过来,那就更好了。
两人这么讲了会闲话,边上的明娇人已经迷糊了,今个跑了一整日,估摸也累了。
谢氏又是嫌弃又是爱怜地揪了她一把,明娇嘟囔着翻了个身,马上便睡熟了。
屋里的丫鬟们都安安静静的,轻手轻脚地点着蜡烛,谢氏看着明月,低声道:“这个把了,你的月例……”
明月抿着唇笑了笑,没想过她会提这个,微微垂着头,小声道:“本来就不准……我这些日子都有些犯困,也容易疲惫,但是前两日才瞧了大夫的,只是身子有些虚。”
谢氏有些失望,但是也不强求,只道:“那你要好好进补,女儿家的事情,处处都要注意,要仔细……你房里的事情,你同乘风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