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宫是在车马行那边封上的,在沈医堂这边打不开,李叱也就只能在这等着。
好在第二天唐匹敌就带人打开封堵过来了,还带来了沈医堂的几位医者。
那几人给虞朝宗诊断,李叱在远一些的地方坐着发呆。
之前李叱在人群之中寻找,过来的人里没有高希宁,他想着这个时候高希宁不过来也好。
这边不少血糊糊的人,她过来的话,万一被吓到了怎么办,可是又隐隐的想她。
可才坐了一会儿,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阵很奇怪的声音,李叱回头看了一眼,然后眼睛就睁大了。
高希宁推着一辆独轮车过来,很吃力,但她显然不想麻烦别人,一路自己推过来。
看到李叱在看她,高希宁随即笑起来,眼神都变得明亮起来,笑起来的时候眼睛自然会微微眯起来,但是眯起来的眼睛也挡不住那些见到李叱才有的光彩。。
李叱连忙跑过去,高希宁推过来三个木桶,木桶里的水还在冒着热气。
“我把换洗衣服也给你带来了。”
高希宁嘿嘿笑了笑,眼神里是那种哎呀你居然忍得住还没有开始夸我的神采。
李叱把独轮车接过来,高希宁让开之后,低头在李叱身上蹭啊蹭的,把额头上的汗水蹭了去。
李叱找了个地方把小车停下,看向高希宁说道:“你怎么不找人帮忙?”
高希宁道:“噫!我要看男人洗澡,我还要告诉别人一声?这又不是独乐了不如众乐乐的事。”
李叱:“要是,我愿意呢?”
高希宁道:“你愿意什么?”
李叱道:“众乐乐啊。”
高希宁道:“那也得我先。”
她坐在旁边石头凳子上,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来吧,从脱衣服开始展示。”
李叱道:“我真脱你真看?”
高希宁道:“你要是打算不脱就洗澡的话,我就把水再推回去,我辛辛苦苦把水推过来,是给你洗衣服的?”
李叱:“你这样让我想起来一首民谣......樱桃好吃树难栽,不下苦功花儿不开......”
高希宁仔细想了想,然后眯着眼睛看向李叱说道:“明明是我来调戏你的,为什么感觉我被你调戏了?”
李叱道:“不可能,我是花儿。”
高希宁道:“那你的樱桃呢。”
说完之后自己脸突然就红了,一起身,背着手走了,脚步还有点急,似乎很怕李叱在这个问题上和她纠缠下去。
李叱笑了笑,再次推起独轮车,找了个隐秘的地方洗澡,这种事当然不能众乐乐。
冲了个澡后准备把衣服换上,然后才发现这几件衣服都是新的,自己从没有见过。
料来是高希宁偷偷给他做的,他把衣服拿起来看了看,外衣长裤什么的都比较正经,手工居然还不错。
就是这内衣就显得有些不对劲。
短裤上居然绣了很多字,前后全都是,有的大有的小,都是各种吉祥的话。
大概是那个丫头想着把这条短裤做成护身符,又不仅仅是护身符,应该还有祈愿符,所以能想到的词都绣在短裤上了。
能把字绣的大大小小,歪歪斜斜,就足以说明绣工的水准,但偏偏就看着有那么一点不正经的好看。
李叱看了看短裤前边,字体大的那几个词就显得格外醒目,有一世平安,有万事如意,有逢凶化吉,靠中间的几个字是神功护体。
李叱噗嗤一声就笑了,又把短裤翻过来看了看后边,字体也是大大小小,当然也一样是大的字更醒目
。
后边的词也很多,比如花开富贵,比如金刚不坏,在比较居中的位置李叱居然还看到了不该出现在这个位置的四个字。
日进斗金。
李叱站在那,研究了这个短裤好一会儿,他又看了看前边,最大的字是神功护体。
翻过来,后边最大的字是日进斗金。
沉思片刻,李叱把这短裤转过来穿,后边穿在前边,前边到了后边......
心里稍稍舒服了些。
隐隐约约之中李叱就觉得,他穿上这条集护身符与祈愿符于一体的短裤之后,就可以有底气行走江湖了。
他洗了个澡换了衣服,感觉体力和精神都恢复了不少,回到虞朝宗所在的那个石室外边,很多人都在那等着。
看到李叱回来,沈如盏对李叱说道:“现在看来,虞大当家身有顽疾,已经有很多年了才对,他身体本就不好,只是练功后气劲远强于常人,所以压住了病患,现在受伤,气劲也散了,顽疾复发......”
后边的话她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对李叱微微摇了摇头。
李叱也就懂了。
经历了如此大起大落之后,别说还是一个身体本就不太好的人,就算是一个身强体健的壮年汉子,也会被打击的出现问题。
“让他多休息吧,我的人会商量出来一个方子,暂时想到的只能是给他调理。”
沈如盏侧头示意到一边再说,李叱跟着她走到距离石室稍远些的地方。
沈如盏看了李叱一眼后说道:“他的伤好治,但是病不好治,如果运气好的话,调理得当,也许还能有几年寿命,可哪怕只是动怒生气都可能引起复发,且一次比一次重,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再复发一次,神仙也难救。”
李叱点了点头道:“我们都不是神仙,但我想能救就尽最大能力的救。”
沈如盏道:“我刚刚说的是最乐观的估计,以他现在的心境,如此抑郁如此灰心,未必会再有那几年寿命。”
李叱沉默下来。
沈如盏等了一会儿后说道:“你若是还想和他说些什么,就去和他说。”
说完这句话之后,沈如盏转身走了。
李叱站在那发呆一样站了好一会儿,他都不知道自己想了想些什么,又或者真的只是在发呆。
余九龄从远处跑过来,看向李叱说道:“虞大当家醒过来了,找你,要和你说话。”
李叱连忙跑了过去。
石室中,虞朝宗被人扶着坐起来,靠在那,看到李叱进门后脸色都明显好了些。
“大哥。”
李叱叫了一声。
虞朝宗示意李叱坐在自己身边,努力的笑了笑后说道:“我记得刚才还在和你说话,一不小心竟然睡了过去。”
李叱也尽量轻松的说道:“你受了伤,这两天又没怎么睡过,贪睡也是正常。”
虞朝宗点了点头,李叱问他:“饿不饿?我去请人帮你做些吃的。”
虞朝宗道:“还确实有些饿了,我想吃......饺子,就是你和我提起过的,你的吴婶做的饺子,你说很好吃,你能吃很多。”
李叱道:“我现在就去告诉吴婶。”
虞朝宗道:“请别人帮忙去吧,你留在这陪我说说话。”
李叱本已起身,又坐下。
虞朝宗靠在那,像是在回忆着什么,良久后轻轻笑了笑说道:“我小时候觉得饺子是最不好吃的东西,又不只是饺子,凡是吃馅的东西,我都不爱吃。”
他看向李叱道:“后来认识了很多人,他们都爱吃,山寨里的弟
兄们也都爱吃,再后来我才明白为什么我不爱吃......”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后说道:“我小时候从不曾缺少过吃食,什么好吃的我都吃过,所以便不觉得饺子好吃,到后来身边的兄弟们却都是逢年过节才能吃上一顿饺子,而且还不见什么肉的饺子。”
“他们每每和我提起来,说那一顿饺子有多美味,我都想象不出来。”
虞朝宗停顿了好一会儿,看向李叱认真说道:“这就是为什么我会败了。”
李叱握住了虞朝宗的手说道:“大哥你不要胡思乱想,胜败的事只要人还活着,便不是事。”
“那,没能活下来的人呢?”
虞朝宗问。
李叱一时无言。
虞朝宗道:“不用劝我,我知道自己是个罪人,若不是心里有私念,也不会有那么多兄弟再也吃不到饺子了......”
他闭上眼睛,泪水从眼角无声滑落。
“我一直都努力的让人觉得我有多公平,我没有看不起谁,我真的是把燕山营的每个人都当兄弟看待,可我越努力,我自己心里越清楚,我不是那么想的,如果是的话,我也就不需要那么努力。”
“我觉得自己是读书人,我觉得自己出身好,所以我觉得自己对那些出身不好的兄弟们好一些,我就已经很优秀了。”
虞朝宗的眼泪流过了脸,在下巴上汇聚,然后一滴一滴的往下掉落。
“我是如此虚伪。”
虞朝宗缓缓睁开眼睛,看向李叱很认真很认真的说道:“老三,我所走过的路,都是错路,如果我还能帮你一些什么,就是这些走过的错路都可以帮你看清楚,不要再这样走。”
李叱嗯了一声,眼睛也已经发红。
虞朝宗道:“这是我能想起来的对你有帮助的第一件事,第二件事是燕山营的库藏一共有三处,分别是粮食,兵械,还有钱财,你回去之后,把所有钱财都分给兄弟们,他们就能更快的接纳你。”
李叱刚要说话,虞朝宗微微摇头道:“你只管听我说......老七黄金甲,只服我一人,你若回到山寨,他应该不会听你的,除我之外,还能让他信服一些的便是二弟,你先去寻无敌,再让无敌陪你回山寨,若无敌已经在山寨了,那自然好办一些。”
“西篱子对我忠诚,但他与我出身相似,心中亦有野望,他不会服你也不会听劝,你谨记不要让他掌兵就好。”
说完这句话后,虞朝宗对李叱说道:“我累了,先不说了,你去帮我看看饺子什么时候能做好。”
李叱连忙应了一声,起身道:“大哥你好好歇着,我去看看,很快回来。”
李叱离开之后,虞朝宗看向身边的医者,他问道:“刚刚那位女子,是你们的东主?”
医者回答道:“是,是我们沈医堂的东主。”
虞朝宗问道:“可否再请她进来?”
医者随即出去,不多时沈如盏回到石室中,她问虞朝宗道:“大当家是有什么想问的?”
虞朝宗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屋子里的其他医者,沈如盏随即醒悟过来,吩咐其他人出去。
石室中只剩下虞朝宗和沈如盏,虞朝宗道:“我只是想问问你,有没有什么没那么难吃的药,可以让我快些死掉?不要太难吃的药最好,我从小就怕喝药,我母亲还因此骂过我......可是药真的很难吃,再有就是,药效不要那么急,我也真的很想尝一尝那饺子。”
沈如盏一惊:“大当家你这是什么意思。”
虞朝宗笑了笑,有些释然的说道:“我该说的都和李叱说过了,也没什么再留恋的,所以该走了。”
“我若不死,他怎么能下决心夺燕山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