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山再往北的地方,也就是被中原楚人称之为荒蛮塞北的地方,如今已经没有中原人敢随意到这里来。
翻过燕山之后再穿过一片被黄沙吞噬的地带,就能看到秦关古城。
这里曾是楚军驻守的最北的一处边关,最强盛时候,也有驻军数千,这里也曾楚旗飘扬。
后来随着国力越来越弱,已经无力支撑这座边城,在被黑武人围攻数天后,孤立无援的楚边军失去了希望也失去了明天,战至最后的一个楚国战士也倒了下去。
一座边城,象征着的是一个国家的尊严,是一个国家的门户,意义非凡。
那些战死在这的老兵,没有辱没楚国的尊严,是楚自己放弃了门户。
楚虽然还宣称塞北秦关是国土,可是早就已经被黑武人驱使过来的诸多小部族占据。
黑武人攻破秦关,然后霸占了不少小部族的土地和草场,逼着他们迁徙到这片荒蛮之地。
而这些被驱赶来的部族,就开始欺压屠杀原本住在这的中原人,这里就变得更为荒蛮。
秦关城墙上,李叱站在这,百感交集。
他们已经追了多日,最终却不得不暂时放弃。
唐匹敌率军攻打东陵山,只有几千乌合之众的东陵道自然守不住。
那个黑武人带着剑门的人向北逃窜,本来唐匹敌是要亲自率军追击,可是却接到了燕先生派人送来的急报。
唐匹敌知道燕山营出了事之后,立刻和澹台压境率军赶回。
在小清河边,李叱和唐匹敌他们一战杀了白山军四万多人,还杀了劳易。
按照李叱的想法,是要杀劳水泽为虞朝宗报仇,哪怕暂时不能在战场上杀了劳水泽,也要用别的办法杀了他。
可是派人南下打探消息后得知,劳水泽已死,被罗境一槊戳了个透心凉,又被乱军踩成了肉泥。
斥候还打探到,冀州大战,又是武亲王杨迹句的布局,非但一举灭了白山军和兖州军,还重创了罗耿的幽州军。
听闻消息之后,李叱他们就只能放下南下的打算,因为还有更重要的事他们必须去做。
燕山营没了,粮草被付之一炬,虽然没有全部烧光,可是搜集出来的也只不过够队伍月余所用。
要想熬过这个青黄不接的时候,等到燕山下李叱他们种的粮食打下来,却还要至少两三个月的时间。
若是在豫州那边,五月末小麦就已经成熟,可是北边这气候冷,要到七月小麦才能打下来。
这两三个月,李叱必须想办法养活队伍,还有七八千人的队伍在眼巴巴的看着他呢。
所以李叱做了一个决定,留下高希宁她们,还有叶先生和燕先生等人,留下六千队伍,一边看守山下的良田,一边重修山寨。
一开始李叱担心的是罗耿赶尽杀绝,虽然他击败了劳易的五万白山军,可罗耿不可能会给他喘息之机。
趁着现在燕山营如此狼狈,罗耿只要能抽出空来,立刻就会对李叱下手。
但是好在,冀州城一战,罗耿再次被气的吐血坠马,连他手下号称无敌的铁甲重骑都损失大半。
这一战后幽州军兵力十去七八,现在哪里还有时间精力顾得上燕山营。
所以李叱在斥候打探消息归来后就让队伍重建山寨,他和唐匹敌还有庄无敌等人,带着一支一千多人的骑兵队伍离开了燕山。
他们把队伍分成三队,一是为了追查那些黑武人的下落,一是为了宁军解决粮草问题。
李叱打的就是那些黑武部族的主意。
几天前,李叱带人突袭一个黑武部族,缴获不少,巧合的是,那些之前在东陵山的黑武人也在这个部族中。
李叱率军追击,一口气追到了秦关古城,可最终还是没有追上。
再往前追就危机四伏,李叱也不敢拿兄弟们的生死当赌注,所以队伍在秦关停了下来。
“从这往南到燕山真的能有五百里。”
李叱往回看了看,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当初就听过一句话,燕外秦关五百里,胡笳阵阵在楚地......”
澹台压境道:“现在依然能听到胡笳阵阵,可是却早已不是楚地了。”
李叱嗯了一声,看着这茫茫原野,又低头看了看这斑驳古城,心情有些压抑。
“咱们回吧。”
澹台压境道:“这里都是黑武的部族,大大小小星罗密布一样,那些黑武人有的是地方可以躲避逃窜,若再追下去,他们也有时间整顿队伍,我们反而会陷在这。”
李叱嗯了一声,手在秦关的城墙上拍了拍:“将来,要把旗子再插回来。”
“这里其实不是整个大楚最北的边城,只能算是西北这边最北的边城。”
澹台压境一边走一边说道:“咱们大楚最强盛的时候,连珞珈湖那一带都是我们的地盘。”
李叱道:“希望有一天,在珞珈湖也插回咱们中原的旗子。”
说完后他看了一眼那烈红色的宁字大旗,然后大步走下古城,城下,将士们已经骑上战马,等着他下令。
“回大营。”
李叱把围巾拉起来遮住半张脸,上马前行。
塞北风沙大,远远的看着队伍在风沙中穿行,像是一条黑龙在黄海中游动。
距离虞朝宗被杀已经过去两个月的时间,李叱他们不断的在塞北征战,靠着缴获来的物资,硬生生的撑过了这青黄不接。
燕山下的小麦已经金灿灿,风吹麦浪,如诗如画,李叱他们回来后,恰逢丰收。
看到田里都是宁军士兵们在收割,这一幕画面,让李叱的心情重新变得开阔起来。
高希宁头上包着围巾,小脸上都是尘土,汗水还把这些尘土冲出来一条一条的痕迹,却难掩她无暇美貌,
“大当家回来了!”
有眼尖的人喊了一声。
正在弯腰割麦的高希宁抬立刻站直了身子,她看向官道那边,浩浩荡荡的骑兵队伍归来,还带回来无数的牛羊。
“啊吼吼吼~”
高希宁喊起来,一边挥手一边往管道那边跑。
天空上,盘旋着的狗子发出一声一声啼鸣,那声音如此的清脆悦耳,连它的叫声中都透着一股喜悦。
在另外一边,好像一座肉山似的神雕哼哼唧唧的也跑向李叱,那肥硕的大屁股扭起来格外的夺目。
李叱跳下战马迎着高希宁跑,两个人跑到一块,看着高希宁那脏兮兮的小脸,李叱一阵阵心疼。
她是大家闺秀,书香门第,可是现在却变成了一个手拿镰刀在田里干活的人,而她还只是个小姑娘呢。
“累了吧。”
李叱问。
他抬起手想帮高希宁擦擦汗,可是一抬手,却发现自己的手也很脏。
他这一停顿,高希宁哼了一声,伸手抓住李叱的手,拿起来在她自己脸上来回抹了抹。
这一下,那张小脸啊,看起来就好像花狸猫似的了,横七竖八的泥道道。
李叱看着她傻笑,她看着李叱傻笑。
“走,去收粮。”
高希宁拉着李叱往麦田里走,一边走一边说道:“爷爷都来田里了,他说看着这些麦子,就好像看到很多很多的学生已经学成一样的开心。”
“啊?”
李叱听到这句话吃了一惊。
高院长居然下田来了?!
在中原,读书人若是下田干活是会被人看不起的,读书人好像就天生应该四体不勤才合理。
尤其是高院长这样的当世大儒,居然能如此放下身份,这其实已经堪称奇迹。
李叱跟着高希宁往前走,离着还远就看到两个戴着草帽的老头,正在那捆绑麦秆。
长眉道人手把手的教高院长怎么干活,还一脸欣慰的说道:“想不到你这老头儿,干农活居然也是一把好手。”
高院长得意道:“只要我认真想学的事情,哪有什么能难倒我的?”
长眉道人撇嘴:“生孩子了解一下?”
高院长一怔,然后骂道:“为老不尊!老不正经!呸!”
长眉道人摇头道:“你这样语气就不对,你嫌弃人,光说话,语气再重意思也差点,来,你跟我学......呵,啐!”
高院长:“呵,啐!”
然后俩老头就一起哈哈哈的大笑起来,一个说你这跟放屁的声音一样,另一个说你这非但像是放屁,还崩屎了呢。
哪里像是什么饱学大儒说的话......
正闹着呢,看到李叱和高希宁跑过来了,这俩老头脸都红了一下,咳嗽了几声,都觉得此时应该假装正经起来。
“你看。”
高院长手指着麦田,还调整了一下语气,用饱满的感情说道:“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妇姑荷箪食,童稚携壶浆,相随饷田去,丁壮在南冈......”
长眉道人深沉的点了点头,灵感一现,又接了两句:“剥开如玉粒,不剥若金芒。”
李叱笑着又接了两句:“远听屎尿屁,近听赞农忙。”
俩老头同时找自己的拐棍,李叱立刻就往后躲了躲。
“总算是熬过来了。”
高院长笑道:“收完了夏粮,再种秋粮,等到再把秋粮收了之后,莫说今年,明年的日子也能过得去了。”
李叱点了点头,刚要说什么,看到远处有归来的斥候,在官道上飞骑而至,身后一片尘烟。
李叱怕是有什么紧急军情,连忙迎了过去,那斥候风尘仆仆,看起来好像从土堆里刚爬出来一样,可想而知已经赶路许久。
见到李叱,斥候俯身道:“大当家,刚刚打探到一个好消息!”
李叱笑问道:“是什么好消息,你如此火急火燎的赶回来报信。”
斥候道:“罗耿死了。”
李叱听到这四个字一怔。
他看向那斥候,眼神里有些不敢相信。
斥候重重的点头道:“确实是死了......我赶回来的时候,幽州城里已经全是白衣,幽州军全都披麻戴孝。”
斥候的话刚刚说完,官道上又有人飞驰而来,那人下马似乎是询问了一下李叱何在,有人朝着这边指了指,那人立刻就赶了过来。
等到近前,那人俯身一拜道:“大当家,我是幽州沈医堂的人,赶来给你送信......罗耿死了。”
李叱站在那,一时之间有些呆了。
沈医堂来报信的人继续说道:“罗耿自冀州归来后,便一病不起,日日咳血,救治了很久却不见起色,前些日子本说是稍有好转,可是冀州节度使潘诺派人给罗耿送去一件礼物,据说是一套女裙,罗耿气的吐血昏倒,救了两天也没能救回来。”
李叱听完后缓缓吐出一口气,他问:“幽州军可有何动向?”
那两个报信的人同时摇了摇头。
李叱却知道,罗境绝对不会善罢甘休,这样的大仇,以罗境性格,焉能不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