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队骑兵在世元宫门外等着武亲王,见老人出来后,骑兵整齐行礼。
武亲王上马之后回头看了一眼那恢弘的宫城,忽然有一种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看到世元宫的悲伤。
这世元宫啊,代表着的是皇权,代表着的大楚的形象,比如这大兴城里的百姓们,你要是随意拦住一个人问他,大楚是什么样子,他们脑海里第一个出现的一定是那一片宫墙。
可是,现在大楚,好像也只剩下这一片宫墙了。
“王爷,不回家看看吗?”
亲兵问。
武亲王沉默,然后摇头。
骑兵跟随着武亲王一路离开,皇帝杨竞登上宫墙,站在高处看着他的王叔再一次离开大兴城,不知道为什么,他也在害怕,这是他最后一次见到王叔。
“朕身为帝王,天下共主,可是朕身边,竟只有王叔一人可用。”
皇帝仰天一声长叹。
站在皇帝身边的内侍总管甄小刀有句话呼之欲出,可是出不来。
他想说,陛下啊,真的不是只有武亲王一人可用,只是陛下除了姓杨的人之外,都不信任了。
想想吧,归元术,尉迟光明那些青年才俊,哪个不是陛下亲手逼走的?
就算是对武亲王,陛下真的就十成十的深信不疑吗?
这话说了,他必死无疑,哪怕皇帝对他很看重,甚至两人之间已不仅仅是主奴的关系,更有些朋友关系在内,他还是会被皇帝杀了。
甄小刀只是默不作声,别说是对皇帝陛下,就算此时有人问甄小刀你对这个天下还有什么话说吗,甄小刀也会摇摇头。
没话说,都是应该的。
武亲王的队伍到了城门口的时候停下来,看到城门口,武亲王的脸色微微变化,连忙下了战马。
他的妻子竟然站在门口等着他,手里端着一碗汤。
“知道你没空回家看看了,宫里人传话说陛下直接召你入宫,我就知道,你出宫之后就要北上回大营,所以带了汤在这等你。”
武亲王心里一疼。
他端起碗,那汤还温着。
“这次......要走多久?”
武王妃声音很小很小的问,问过了之后就有些后悔,因为她以前从来都没有问过。
武亲王把汤碗递过去:“再来一碗。”
他笑着说道:“还是老样子,打赢了就回来。”
看着他的那般自信模样,亦如年轻的时候。
武王妃重重的点了点头,吩咐丫鬟把大氅给武亲王披上:“天气还冷,倒春寒,我做了新的大氅,加了棉花,暖和。”
她递上第二碗汤。
武亲王看向王妃,眼神里都是溺爱,就好像很多年前,他已是名满天下的武神,而她只是个豆蔻年华的小姑娘,那时候他看她的眼神,便是如此。
“如果......”
武亲王喝完第二碗汤,看着妻子的眼睛犹豫了一会儿后说道:“庭儿愿意做些生意,你可以教教他,让他出去闯荡闯荡,也许能赚一些小钱回来,也是成就。”
武亲王是什么人,大楚亲王,大楚武神,他的儿子,怎么能去做商人?
放在以往,这些话他不可能说的出来,甚至想都不会去想。
然而现在,当他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又像是自然而然的到了这一步,所以武王妃的眼睛已经红了。
可她没哭,她知道王爷不喜欢女人哭,觉得不吉利,尤其是临出征之前。
“庭儿倒还真是有些做生意的天
赋。”
武王妃努力的笑起来:“我真的可以让他去试试吗?”
武亲王嗯了一声:“可以,还要告诫他,钱不能糟蹋,要学会攒钱,要学会节俭,还要学会持家......”
说到这,武亲王自嘲的笑了笑:“这些你来教他就好了,毕竟我也不擅长。”
他忽然张开双臂,在众目睽睽之下抱了抱武王妃。
“回家吧,大兴城里冷。”
武亲王在她耳边说完这句话,松开手转身上马。
因为这句回家吧,武王妃的肩膀都颤了一下。
李兄虎退兵了,京州内的战局瞬息万变,武亲王确实没有一点时间可以耽搁。
他需要用最快最快的速度赶回去,试试能不能再一次大展神威。
这大楚若是一个病入膏肓的人,那武亲王就是救这个病人唯一的一颗药,不是救,只是能缓解一下。
每次病人就要坚持不住的时候,把药打穿一个空,绑上细绳让病人吞下去。
等到病情好转一些再把药拉出来,因为真的只有这一颗,一次一次,一次一次......
这样不可能把病治好,但这样,药丸早晚要完。
武王妃在风中朝着丈夫挥手,可是她的丈夫没回头,出了城门后就纵马离去。
她说过,我们家王爷从来都不欠朝廷什么,不欠大楚什么,也不欠杨氏皇族什么。
从来都是他们欠王爷的,可他们从来都不还。
京州,天命军大营。
裴崇治见杨玄机脸色那般难看,一时之间也没敢贸然说话。
他也才回到大营没多久,这次的事,他办的一点儿都不漂亮,没脸主动说话。
恍惚之中想起来,诸葛井瞻是为什么失去杨玄机信任的?好像也是带人去了一次豫州,回来之后,杨玄机就对诸葛井瞻有了杀念。
其实那不是豫州的问题,那是宁王李叱的问题。
就像是一个魔咒,谁靠近过一次,回来之后就会被诅咒,不得好死。
想到这,裴崇治打了个寒颤。
上次诸葛井瞻做的也不漂亮,但诸葛井瞻好歹是用一场大水,阻止拖延了宁王李叱南下的步伐。
他这次,实打实的空手而归,还搭进去一个青绦军将军郭玮。
如果不是他多了个心眼,选择不和郭玮走一路,那么连他自己也要搭进去。
“你们打算装聋作哑到什么时候?”
杨玄机忽然问了一句,语气听起来没有多阴沉,可是每个人都知道,那只是暴怒之前最后的压制。
“主公。”
裴崇治知道确实不能再装聋作哑了,所以俯身道:“臣觉得,李兄虎退兵对主公来说,其实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杨玄机看向他:“噢?那你倒是说说,这百利何在。”
裴崇治他们这样的人,靠的就是一张嘴,能力的输出,都在嘴上呢。
“主公,李兄虎虽然退兵,但还留下手下大将石悟率军十五万驻守于珑卢,这十五万人就是武亲王身侧的一头狼,若武亲王真敢率军攻打,石悟的队伍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朝廷如今只有那么多兵,能打的只有武亲王,所以要想与主公决战,必先出兵珑卢把石悟的那支队伍解决掉,此时,便是主公的可趁之机。”
“或进攻大兴城,或抄武亲王大军后路,或退兵荆州,主动之权都在主公这边。”
裴崇治说到这,脑子里的思路已经彻底打开。
“进攻大兴城,以
主公恩威,大兴城里不知道多少人愿意打开城门,净街相迎......攻武亲王后路,武亲王粮草不足,只要毁了他的辎重,武亲王不败金身也会破于京州。”
他话说到这的时候,其他人的眼神都亮了起来。
所以裴崇治心里都忍不住骂了一声一群白痴,这些话,只是听起来很漂亮而已。
裴崇治道:“但,臣下以为,主公此时应该后发制人。”
杨玄机问:“如何后发制人?”
裴崇治道:“回兵荆州,灭掉在荆州的宁军和谢秀所部,稳控荆州与梁州,再得蜀州援兵到来,那时候,武亲王已经粮草不济,又与李兄虎的人打的一场恶战,没有能力再与主公决战。”
杨玄机沉默。
良久之后,杨玄机问:“若我退兵,武亲王率军猛追不舍又该如何?”
裴崇治道:“主公可派一得力之人,带主公亲笔信去珑卢见李兄虎手下的大将军石悟,跟他说,约定于某月某日,两边夹击向武亲王进攻。”
杨玄机微微皱眉。
裴崇治继续说道:“主公可分兵十万为后队,做出向珑卢方向进军的姿态,大军却向荆州折返,待石悟与武亲王交手之际,再把十万人马撤回来,可保万无一失。”
杨玄机听到此处,总算是能松口气。
如今这京州有多危险他当然一清二楚,好端端的有利局面,被那个唐匹敌一下子就给破了。
那般无敌的帅才,为何就不是他的人?
若他手里有一个唐匹敌,别说什么荆州,豫州,整个天下可能都已经握在掌心。
以他的实力,以各大家族的支持,再加上唐匹敌的领兵之能,天下谁人可挡?
“那就听你的。”
杨玄机道:“传令下去,大军整顿装备,收拾物资,尽快折返回荆州......这次后退一步,却不是我们真的后退,而是在准备蓄力一击......诸位各自回去,约束各营,最迟在三天之内,务必做好回军准备。”
“是!”
所有人起身抱拳应了一声。
杨玄机想着,回去也好,先把后患解决掉再说。
宁军在荆州的队伍就像是一根钉子戳在他后腰上一样难受,蜀州的援兵过不来,这争天下的大势就不在他这边。
把后顾之忧解决掉,再入京州的时候,那就是以君临之姿归来。
就在这时候,外边有一名校尉快步跑进来,手里捧着一个小小的卷轴。
“主公,加急军报!”
校尉单膝跪倒,双手呈递。
杨玄机快步过去,把那根只有手指大小的卷轴拉开,这是从前边用最快速度送回来的军情。
“怎么可能?!”
杨玄机看完之后,脸色瞬间就白的好像纸一样。
裴崇治看到这一幕心里也咯噔一下,他凑过去看了看,心里又咯噔了一下。
两日之前,武亲王杨迹句以为李兄虎帐下将军石悟封王为名,诱骗石悟在大营接见武亲王派去的死士,在圣旨之中,暗藏短刃,一刀将石悟刺死,武王派去的死士被乱刀砍死。
石悟被杀,武亲王大军夜袭,只一夜,杀散了那十五万叛军,夺回珑卢。
之后,武亲王昼夜兼程赶来,如今距离天命军的大营所在,已经不足两日的行程。
“走,走,现在就得走!”
杨玄机立刻吩咐道:“传令下去,现在,就现在,撤兵回荆州!”
裴崇治猛的拉了杨玄机一把,脸色难看的说道:“主公......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