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镇峨的时候,从镇峨王那里学来了一句话,现在我将这句话说给你听。
如果遇到没办法解决的事情,就算告诉那些阅历丰富的长辈也不该觉得可耻。
他知道萧雪扬的骨子里还是倔的,所以即使是哭成了泪人,也不想让家里人担心,当初说好了学成名再归家,她就一定要做到,若是一天不成,她就一天不肯回去。
我明白聂哥的意思。萧雪扬发出一声小小的呜咽,忍着没哭出来,红着眼睛说道,我平日里还是会给家里寄信的,自从上次的事情发生之后,我爹就再也没有提过要我回去的话,只说让我放心在外闯荡,觉得撑不下去了,等我回家的时候也会给我留好热饭。
在梦到这些事之前,我也从没考虑过情情爱爱的东西,只想着要继承我爹的衣钵。
她边默念着聂秋刚才说的那番话,边说道:喜欢一个人好累,又好烦,我以后才不要喜欢人了,我有家人,有朋友,还有聂哥,这就已经足够了,其他的都无所谓。
糟糕,聂秋心想,这算是矫枉过正了吗?
第212章 、白符
雨没有下太久, 等到方岐生洗漱完毕,吃完早茶,窗外的雨声也渐渐地熄了。
方岐生听完聂秋的话, 闷着声儿笑,说道:她这是因噎废食。
萧雪扬只是因为上一世的经历,她以为是梦境的那些记忆, 就轻易决定从此不再碰情爱,也不想去喜欢了,可不是因噎废食, 为了一棵树就要放弃了整座森林么。
我觉得这种事还是需要顺其自然, 当她遇到对的人, 自然就会改变想法,现在我再怎么劝也没有太大作用。聂秋虽然这么说着,心里却想的是,他在喜欢上方岐生之前, 也从来不知道自己会这么喜欢一个人,更不觉得他会有倾尽全力也想留在身边的人。
这世上不乏断绝情爱之人, 若她执意如此,你也不必劝, 不过是选择不同罢了。
方岐生起身走到窗边, 收起朱红色的油纸伞,抵在墙角处, 低头朝窗外看了几眼,见骤雨已歇, 鲤河上笼罩着迷蒙的雾气,藏在云层后的太阳依旧若隐若现,晦明不定, 街上的行人却多了起来,小贩的叫卖声,小孩儿故意踩过积水的声音,都在这场雨后浮现。
周儒在寄来的信里写明了符重红等人经常出现的地方,零零散散的,也就三四个地方,鲤河镇不大,如果要从这镇上找出杨晟和符重红,简直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能够和他们谈妥,那自然最好,如果谈不妥,方岐生也不可能就这么一走了之。
他是宁愿得不到就毁掉的人。假如把这个问题摆在常锦煜的面前,常锦煜会比他做得更过火,估计常锦煜会像拐走自己和黄盛那样,把符重红也一并拐了去,杨晟不同意,没关系,他不需要杨晟同意,若是有必要,他也会用编造的谎言将杨晟骗过去。
考验聂秋?算不上。方岐生想,温展行都被关在温家的悔过崖了,区区一个符重红,或者说,区区一个杨晟,对他们来说还算不上难题,只是取决于他们想不想解决。
在路上的时候,聂秋就问过了方岐生,将符重红拉拢到魔教之后又怎么办。
符重红原本的师父应该是刀剑宗的剑痴,江蓠。她虽然很有悟性,拜入刀剑宗门下后,短短几年内便有很大的长进,但是,如果收她为徒的不是江蓠,或者说,换作那种名不见经传的小剑客,只会一招半式就妄图闯荡江湖那么符重红的下半辈子算是毁了。
按理来说,由方岐生开出条件,收符重红为徒,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不过他短时间还没有考虑过收徒的事情,平日里也没什么闲工夫去照顾小孩,即使知道符重红以后在剑术方面的造诣了得,方岐生也不打算亲自教导她的剑法。
幸好,方岐生在和符重红交手之后就暗中调查了她,所以他知道,符重红拜入刀剑宗门下后,因为她的师父江蓠是寡言少语的性子,所以她们师徒二人的交流不过寥寥几句,大部分时间都是用剑来说话,如果有必要,江蓠会将符重红交给她使刀的师兄带着。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符重红也会使刀,虽然用得没有剑频繁,但她的水平并不差。
说来,其实符重红现在完全就是白纸一张,她跟着杨晟在江湖漂泊多年,捡到什么武器就用什么武器,哪种招数更厉害就用哪种,怎么可能考虑得这么细致。
魔教中,使什么武器的人都有,常锦煜用剑,方岐生是双剑单剑皆可,聂秋用斩.马.刀,黄盛用鞭,安丕才用双斧,石荒用弯刀,玄武用暗器,季望鹤则是蛊和毒。
无论是从脾性来看,还是从武器来看,方岐生都认为符重红适合拜石荒为师。
他唯一担心的是符重红从白虎门出来之后会不会变成那种只对打架感兴趣的人。
这些细枝末节,等到大局已定,再和石荒具体商议也不迟。
正好雨停了,他们可以离开客栈,去会一会那个将来会成为正道顶梁柱的剑客了。
萧雪扬是下山来放松心情的,自然是要跟聂秋和方岐生去凑凑热闹,她尚有自保的能力,再不济,聂秋也有自信能够保护好她,所以他们理所当然地把萧雪扬也带上了。
下过一场雨,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新的草木气息,鲤河的水波粼粼,地面上虽然还残余积水,却有许多闲不住的老人小孩走出了家门,或交谈,或嬉笑,都在这河畔漫步。
对了,黄盛前些日子还跟我寄了信呢。萧雪扬忽然想到这么一回事,晃着手指说道,我还以为这次能见到他,没想到他竟然先一步回魔教了,看来只能以后再见了。
方岐生听到这话,反而产生了兴趣,问道:黄盛现在还和你有联系吗?
他确实没想到,自己那个看起来天不怕地不怕,谁都像欠了他似的,又孩子气又骄纵的师弟,除了常锦煜以外,竟然真的有人能叫他沉下心来,用这种普通友好的方式来往。
是的。萧雪扬说着说着,先笑了起来,黄盛问我,有没有什么秘方能使一个人的功力在突然暴增,并且不会消退。我在回信里写了句你大概是故事听多了,天底下哪有那种东西,功力是慢慢积累的,怎么可能有一蹴而就的事情嘛,然后他就不理我了。
聂秋忍住笑,一下子就明白黄盛说的肯定是方岐生的事情了,也对,换作其他人的角度来看,方岐生没怎么露出破绽,唯一能叫人起疑的地方就是他多积攒几年的武功了。
我上次不是凑巧发现师父他喜欢看讲爱情的话本吗,我实在是好奇,就翻了翻那本书,怎么说呢,是那种我八九岁都不会看的俗套故事,什么大家闺秀和穷酸书生呀,什么身份悬殊,家里反对,于是中途经历千难万险,终于有情人终成眷属之类的剧情。她说道,又曲折又俗套,弯弯绕绕,一两句话就能说清的东西都说不清,谈情说爱真麻烦。
哦,不止是因为梦,其中还有师父的话本这层影响,才导致萧雪扬因噎废食。
不过我不是那个意思啦。萧雪扬赶紧解释道,毕竟聂哥和方教主就是很干脆的人。
虽然我不在意我以后会不会有喜欢的人,毕竟,有也好,没有也罢,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她感叹道,但是每次看到你们两个的时候我觉得有喜欢的人真是很好的事。
她自认解释清楚了,也将干脆利落、顺风顺水就在一起的聂秋和方岐生排除了,却没想到这句话说出来之后,这两个人反而沉默了,像是不知道怎么接话似的。
萧雪扬:嗯?
你以为我们感情很好,实际上我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和方岐生睡在一张床上了。
虽然也没有太大的波折,但是聂秋委实没办法昧着良心去应下萧雪扬的话。
迎着萧雪扬疑惑不解的眼神,再加上聂秋若有若无的视线,这气氛瞬间就凝固了,方岐生在心中叹了口气,低低地咳嗽两声,正准备开口,不远处却突然传来了一声惊呼。
诶,等等,我是不是看错了,这个人跟聂秋长得好像啊。大嫂,你说像不像?
抬眼望去,一个年纪不大,眉眼都没长开的小少年,穿着缝了好几遍的破旧衣裳,好歹脸是干干净净的,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亮亮的,转身看向路过的妇人,用他那种脆生生的声音询问着然后,妇人满脸你谁啊,用略带抵触的目光看了看他,走了。
方岐生不知道是该先松一口气,还是应该先追究这个兴致盎然的小少年是谁。
不过,明显有人比他更好奇,在他开口前就低声问了出来:聂哥,是你认识的人?
那位少年丝毫没觉得尴尬,生性跳脱,在聂秋思索的时候便几步跑了过来,绕着他看了一会儿,越看越肯定,嘴里念念有词:聂家的养子,一卦惊世,大祭司,加入了魔教,后来皇帝又莫名其妙地取消了通缉一身白衣,腰挂含霜,没错了,就是聂秋。
方岐生双手抱胸,随口说道:看来右护法比我这个教主更为出名。
聂秋垂下眼睛,看了看,面前的少年也就十四岁的年纪,骨骼没长开,不高,堪堪到自己的胸口,此时他仰着头看自己,也不知道脖子酸不酸,但他的眼睛倒是弯弯地笑着。
他对这个活泼开朗、天真无邪的小少年有点印象,当初似乎在贾家的宴席上见到过,那时候他也是像这样,眼睛很亮,踮着脚张望,又苦于人群拥挤,所以没能走过来。
于是聂秋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白珏。少年的袖子又长又宽,一眼就看得出不合身,他把衣裳松松垮垮地穿在身上,仅凭腰间的绳子勉强系着,甩手的时候宽大的袖口就晃一晃,然后被他卷到臂弯处,露出一截纤细的、淤青未消的手臂,关节处的骨骼凸起,像无意间沾上的雪白染料。
聂秋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他几乎可以肯定,他也就只是在宴席上和白珏见过一面。
白珏,是吗?他们还有要做的事情,聂秋不打算和这个看起来话很多的少年继续纠缠,摆出他常有的那副礼貌疏离的态度,说道,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我们就先走了。
他虽然不讨厌这样的小孩儿,哄一哄倒也无妨,不过方岐生应该不太喜欢。
然而,让聂秋没想到的是,方岐生却拿出了十足的耐心,收敛了身上的冷意,看向了白珏,问道:你既然急匆匆跑过来,应该对聂秋有什么想说的话吧?
白珏感激地看了方岐生一眼,然后眼巴巴地看着聂秋,我、我觉得你太厉害了,我听说了你的事情,就一直想见你一面,我听说你年纪轻轻就被选中大祭司,之后又
他的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回去了,絮絮叨叨地说了半天,听得聂秋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如他口中所说那样神奇,什么横扫朝廷,什么震慑正邪两道,都是从哪里听来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聂秋不觉得方岐生会平白无故地对一个刚见面的人这么好心。
趁着白珏滔滔不绝的时候,聂秋不动声色地靠近了方岐生,低声问道:怎么了?
杨晟有一个师妹,一个师弟。魔教教主轻描淡写地说着,用打量猎物的眼神打量着白珏,他却完全没有察觉,一个名为重红,一个名为白珏,借了师父的名头,姓符。
简直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轻轻嗤笑一声,觉得守株待兔倒也不是没有道理。
第213章 、红符
从小到大, 无论是在什么地方,萧雪扬总是年纪最小的那个。
所以,从来都只有别人照顾她的份, 没有她照顾别人的份。
此时一见到比自己年纪小了好几岁的符白珏,萧雪扬一下子就踌躇满志,连忙凑到聂秋和方岐生的身边, 问道:那,他是不是这次要拉拢到魔教的人啊?
方岐生答道:不是,我们要找的人是他的师姐符重红, 和他没有太大的关系。
说到这里的时候, 符白珏总算是得到了喘气的空隙, 兴致勃勃地瞧着聂秋,连眉梢上都染了喜色,他似乎很喜欢笑,小小的酒窝在他脸颊上生了根, 像轻快灵动的游鱼,一张口就在他唇舌间游动起来:总之、总之我特别崇拜你!我以后也想成为你那样的人!
我没什么好的。聂秋婉言相拒。他一开始完全没有将这个少年跟杨晟联系在一起, 虽然上一世在贾家的宴席上,他确实是看到杨晟就站在符白珏的不远处, 不过他向来与杨晟交恶, 他实在想不明白,杨晟的师弟又怎么可能将他视作追逐的对象来崇拜?
或许, 因为这一世他和杨晟还没有交集,未曾谋面, 所以也不曾交恶吗?
我已经去过望山客栈,也去过聂府了。符白珏掰着手指细数道,望山客栈的一间下房都好贵, 所以我就只是在柴房住了一晚上,聂府看守森严,我没能溜进去,就在外面兜了几圈,至于邀仙台,更不是寻常百姓能够轻易靠近的,我连想都不敢想。
不过!之前你在邀仙台举行祭天大典的时候,我也混在了人群中,虽然因为人太多,我没能看到你祭祀的样子,那时候你坐在马车里,风吹起一角帘子,你往窗外看了一眼,我才得以看到你身着大祭司装束的模样。符白珏越说越兴奋,满脸都写着开心,不知道是不是聂秋的错觉,他总觉得符白珏身后似乎出现了一条不断摇晃的尾巴。
萧雪扬退到聂秋身后,用复杂的眼神看着符白珏,噫。
巧合的是,聂秋那时候看到的正是有意避开父亲视线的萧雪扬。
他耳畔都是符白珏清澈干净的声音,噼里啪啦就是一通乱说,比雨声更喧闹,聂秋还是头一次遇到这样毫无私心、明明白白地崇拜他的小孩儿,一时间也想不出该怎么解决。
符白珏边说边在身上摸索了一阵,从怀里取出了一个针脚明显的玩偶,小小的,腿脚很长,眼睛是用两颗绿豆缝的,衣裳是用裁的白布裹的,腰间的刀是一根被草草折下的竹枝编的,如果不是他拿出来的时候特地说了,聂秋实在想不到那做的竟然是自己。
虽然不是很像符白珏将小玩偶和聂秋本人比了比,有点不好意思。
方岐生看着那个破破烂烂的小玩偶,呛了一下,像是集市上常有的那种糖人儿,有他的,有聂秋的,有符重红的,有温展行的,他见过几次,也都比符白珏做得更精致。
不能说有多像吧,至少神态相近。
而符白珏的这一个,哪里能说不是很像,可以说是没有哪里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