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此时两人都再无心思观察旁事,沈素凝把马儿拴好,伸手一揽姜令窈,带着她原地飞起,一瞬便窜上房顶。
两个人屏气凝神,待重新回到星煌苑二楼卧房内,才松了口气。
行云只在寝房内留了一盏桌灯,幽幽暗暗,在窗外也很难让人觉察。
姜令窈一边更衣一边道:“后面两骑总是与咱们隔两条巷子,待得咱们停下,他们似也停了,应当不是尾随咱们而来,只是刚巧顺路而已。”
“但即便顺路,也不知这两人是什么路数,你回去路上切忌小心,待无跟随再回顺天府中。”
沈素凝道:“大人放心,我省得。”
两句话的工夫,姜令窈已经换下官服和夜行衣,她松开发髻,在身上重新点了苏合香,道:“快回吧,明日我会在巳时去宝容坊,你在那等我。”
沈素凝一拱手,也不多话,翻身便从窗户而出。
待得她纤细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姜令窈才打了个哈欠:“好困。”
她平日里好吃好睡的,最怕夜里出案,若是晚上睡不好,早晨准保没精神。
行云伺候她重新洗漱,在脸上厚厚涂了一层玉容膏,这才舒服睡下。
临睡之前,姜令窈好吩咐行云:“明日不用叫我,早食留些蒸点即可。”
这意思是她要睡懒觉,就不奉陪段三少了。
行云抿嘴笑笑,伺候她睡下之后,才悄悄退出卧房。
姜令窈这一觉睡得很沉,直至厚重的石榴多福床幔都掩盖不住外面璀璨的朝阳,姜令窈才打着哈欠醒来。
她在床上又懒了一会儿,这才道:“起吧。”
待得行云等人伺候她洗漱更衣,姜令窈挑挑拣拣,才选了一身明艳的团花锦绣水红衫裙,裙摆处绣了满副花开满园苏绣,其间夹杂金银丝线,行走起来自是波光粼粼,耀眼明媚。
她换好裙子,让听雨把一头乌黑长发全部盘在发顶,外戴鬏髻,上簪成套的红宝镶嵌团花头面,瞬间便又是光彩照人的姜六小姐。
不……现在的她是明艳妩媚的段家三少夫人。
姜令窈换好衣裳,这才寻了小花厅,自顾自吃起迟到的早食。
落雪在边上给她煮藕粉,姜令窈吃了一口虾饺,满意地点头。
“这星煌苑的厨子不错,很适合我的口味。”
行云在边上低声道:“小姐,早晨时闻竹上来了一趟,道姑爷请小姐吃早膳,我道小姐昨日打叶子戏睡得晚,尚未起身,闻竹就没再坚持。”
姜令窈嗯了一声:“知道了。”
行云又道:“闻竹还道三少也说段家没那么多规矩,让小姐不必拘束。”
姜令窈这才唯一挑眉:“哦?”
行云见姜令窈惊讶,不由笑了:“小姐您想姑爷以前那些名声,若非整日里在外面闲逛,也不会那么难听,大抵是如此,才不好妨碍小姐。”
姜令窈听懂了,段南轲的意思是:“我不管你,你也别管我,两相安好。”
姜令窈这才挑眉一笑,朱唇轻起:“他倒是好算盘。”
也不过就三两句工夫,姜令窈便用完了早食,她挑拣了几样自己觉得好吃的蒸点,又让行云带了一匣子小厨房刚做的腊肉青笋炒米,这才踏出房门。
待她婀娜多姿地出现在一楼明间时,书房的门突然发出一声闷响。
姜令窈的绣花鞋微微一顿,她偏过头来,挑眉看向书房。
天光璀璨,白日灼灼,一道大红身影出现在姜令窈目光所及。
段南轲头戴双翅竖耳乌纱帽,身穿锦衣曳撒飞鱼服,腰配革带,身挂绣春刀,面容冷肃,不怒自威。
他这一身锦衣卫打扮,把姜令窈看得呆愣其间,半天回不过神来。
在她迷蒙的凤目里,段南轲一步一步踏至她面前,垂眸看向她。
姜令窈身量很高,比寻常娘子都要窈窕修长,即便段南轲身高六尺,也不过比她高出半个头。
当他微微低着头,眼眸垂向她时,两个人的面容恰对在一起,呼吸之间,已是相互对望。
苏合香和清冷的沉水香交织在一起,姜令窈眨眨眼睛,刚有些回过神来,便听段南轲一句话便打破了自己的英俊幻象。
“怎么,为夫这身衣裳太过英武,让娘子动心了不成?”
段南轲又压低身体,两个人呼吸交织,似最亲密的夫妻一般,安静站在一起。
“若是娘子满意为夫这般样貌,为夫也不是不可让娘子高兴,娘子以为呢?”
他这般吊儿郎当,即便皮相再美再俊,也是个外强中干的草包,难登大雅之堂。
姜令窈眼底闪过一抹厌恶之色,她彻底清醒过来,飞快收回视线,反唇相讥:“我只知夫君是世袭的锦衣卫官职,不过带俸混口饭吃,怎么竟还要当职不成?”
段南轲的这个锦衣卫官职,是承袭了他父亲的职位,他父亲原是锦衣卫千户,因公殉职,累加一等,晋封为从四品镇抚使。
因着段家还有些恩荫,到了段南轲这一代,即便要承袭官职,也不过是降等带俸。
也不知怎么的,这位混不吝的纨绔段三少偏就入了陛下的眼,陛下对他青睐有加,寻常得了空闲也会诏他御前听奏,每要出游打猎赏春,必要他陪在身侧。于是在赐婚之初,大方的皇帝陛下便给了自己喜欢的子侄一个从四品的锦衣卫镇抚使。
这个官职不大不小,却刚入堂官之阶,即便只是带俸官,说出去也好听极了。
带俸不过是朝廷抚恤功臣,并不担任实职,能好吃好喝混一辈子,也是极美的。
姜令窈以为段南轲整日里游手好闲,他这个镇抚使是带俸,但今日她才发觉,段南轲竟要出门当值。
段南轲听闻姜令窈的问话,倒是潇洒一笑,语气越发暧昧:“我就知道,娘子甚是关心我。”
姜令窈眸色深深,她撇了撇嘴,冷哼道:“我只关心家里以后的营生,端看你能给家里攒下多少家底。”
段南轲听到这话,不由笑道:“我这不是为了赚钱,才努力出门营生吗?”
“娘子好狠的心,锦衣卫差事那般危险,娘子不说关心为夫,却只关心俸禄,为夫很是伤心啊。”
段南轲昨日还气得要同她分房而居,嘴里说着老死不相往来,今日却又能嬉皮笑脸,全不在乎。
姜令窈深深看他一眼,也懒得理他,两个人便隔开三五步,一前一后出了星煌苑。
从星煌苑到侯府正门,要先绕过人少的回廊,两人一路都没碰到丫鬟小厮,直到行至大门口处,姜令窈才突然回身,温柔看向段南轲。
“夫君,今日我要去陪嫁铺子里瞧看,你当差在外,务必小心身体。”
姜令窈满眼温柔,那殷勤小意的样子,令路过行人不由好奇张望。
段南轲垂眸看向她,也是满脸宠溺之色:“娘子切勿辛劳,待得傍晚时分,我去接你归家。”
两个人如此恩爱缱绻,腻歪将近一盏茶的光景,才依依惜别。
待得姜令窈一上马车,却是立即便沉下脸来。
她突然想到,段南轲的锦衣卫官职,也是从四品镇抚使。
同那位新上任的北镇抚司东司房首领,当真是一般无二。
这其间,是否有什么蹊跷之处?
第9章
宝容坊是姜令窈的陪嫁铺子,是嫡母和家中祖父一起给她预备的,她刚及笄便买好,一直都是她自己打理。
这些年宝容坊所售之物皆是她自己鼓捣的胭脂水粉,没想到颇受燕京夫人小姐的喜爱,生意倒是越发好起来。
若不是猝不及防便成了亲,姜令窈还想今年年末开家分店。
不过,姜令窈坐在马车上想,即便是成了亲,似乎也同以前的生活无甚差别。
这马车同车夫都是她从娘家带来的,车夫姓李,一直伺候她出门行事,车夫的妻子姓王,打理姜令窈的陪嫁庶务,两口子是姜令窈的陪房。
马车行了两刻,方才来到时雍坊,时雍坊就在宣武门大街东边,商街位置极好,南北往来多经于此。
老李直接把车停在宝容坊前,姜令窈提了裙子下来,这才道:“今日要在铺中盘账,傍晚时分有夫君来接,李叔回去歇息便是。”
老李便笑呵呵道:“那小姐今日当心着些,我去田里瞧瞧,顺便把家里头的带回来。”
姜令窈便笑:“好,我这正好缺人手,也是想念王妈了。”
待安排好人,姜令窈才扶着行云的手踏入荣宝斋。
这会儿正是晴午,头顶金乌正晒,铺子里只三五游人,并没有往日的熟客。
年轻的小二娘在门口招呼,见她来,立即上前喜气盈盈道:“东家来了,我去唤掌柜的。”
姜令窈摆手:“不用,你们忙,我去书房里略坐。”
她脸上写着散心二字,小二娘也不好多言,只福了福就自去忙了。
姜令窈在后房处单留了一间书房,平日都是大门紧锁,只她来了方才能进。
铺中人只道她研制些新奇水粉,却不知此处是她换身地。
行云陪着她来到后院处,后院的后房都是库存胭脂水粉,不用细闻,都能嗅到细腻清甜的花香,极是好闻。
行云掏出钥匙打开门上挂着的铜锁,姜令窈信步而入,行云转身便合上房门。
姜令窈掀开门帘,刚一进里室,就看到里面沈素凝正坐呆愣愣站在书柜旁,一言不发。
“你这丫头,同你说多少次了,不用如此讲究,”姜令窈拉着她手,让她坐下,才道,“你虽叫我一声大人,但我知道你其实是我师妹,咱们师姐妹相处一室,哪里要那么多规矩?”
姜令窈一边说着,一边自在更衣。
鸦青窄袖斜领官服穿在身上,立即便衬得她面如冠玉,身量修长,儒雅素馨。
她的这个从六品推官是贵妃从陛下那要来的特赐,只做刑名断狱之差,并非常官,因此官服也简略素雅,并无圆领补服。
待得换完常服,卸去脸上妆容,姜令窈头上鬏髻一拆,直接便可换上乌纱帽。
如此这般换完,同姜六小姐可谓是气质迥然。
行云收好带来的点心,把包袱交给沈素凝:“小姐道带了沈姐姐爱吃的蒸点,吃用时用热水一蒸便好。”
沈素凝抿了抿唇,这才道:“谢师姐。”
能得这一声师姐,可真是难得,姜令窈忍不住捏了一把她粉白的脸颊,道:“好了,走吧。”
书房有个后窗,此处不用沈素凝帮忙,姜令窈自己也能翻出去,待得从此处出去,一路行至巷口,便有沈素凝给她备好的马。
姜令窈自也会骑马,骑术相当了得,往常陪着贵妃娘娘去打猎游春,她总能拔得头筹,赚到不少赏赐。
两人上了马,选了人少的小巷,一路往顺天府疾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