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三吉叹了口气,他扭头看向段南轲和姜令窈,问:“段大人,乔大人,这……可如何是好?”
段南轲虚着眼看陈振,看了许久之后,段南轲便果断起身:“先出去。”
姜令窈便明白,他们在陈振身上再也问不出更多线索了。
待从大狱中出来,段南轲吩咐缇骑:“把他从刑架上放下,单独关押进牢房,并且派人一刻不停看守他,不要让他发疯自残。”
缇骑领命而去,段南轲才看向姜令窈:“乔大人以为他如何?”
姜令窈想都未想便道:“我以为他并非装疯,应该是多年流浪生涯导致真疯,方才若非郑哥这个熟面孔和他心中执念牵引,他大概连当年的事都不记得了。”
段南轲点点头,淡淡道:“他并未回答自己为何会去花苑,不管是巧合还是故意,他都是最大的嫌疑人,暂且只能关押在大狱中。”
他这话是对郑三吉说的,郑三吉也表示理解,他叹了口气:“我不知道,究竟是不是他,我也分辨不出来了。”
所谓关心者乱,当年他们笃定他并非凶手,是因证据不足,也因其没有杀人动机和杀人能力,但时隔多年,依旧在犯罪现场碰到陈振,怎不能叫郑三吉信念动摇。
一次是巧合,两次、三次便一定不是。
一时间众人都未多言,姜令窈沉思片刻,道:“不管真假,我们还是要查一查这名叫秀盈的风|尘女子,即便只是面容相似,她也算是一条新线索,因为她同宛平也有关联。”
段南轲赞许地看了看他,然后便叫来裴遇,让他派人去燕京调查红招楼和秀盈。
如此,对于这个案子就有了两条很清晰的新线索。
一个是面衣和荣娘,另一个就是秀盈,这两条线索需要大量时间来查,众人至今能做的似乎只有查询卷宗和等待锦衣卫查访结果。
郑三吉大抵是见了陈振,心情很是低落,他道要再去复验死者尸身,便蹒跚离去,便只剩下姜令窈和段南轲留在原地。
姜令窈站在县狱之外,身后是阴森幽暗的牢狱,头顶却是灿灿烈阳,此刻她只觉得半寒半暖,对这个扑朔迷离的连环凶案,她似乎看不见丝毫光亮。
段南轲见她神情有些恍惚,眉心微蹙,问:“怎么?”
姜令窈仰头看向天,透过槐叶稀稀落落的缝隙,她得见片刻光明。
姜令窈声音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冷。
“若陈振并非凶手,那他遭受的这一切,他度过的这十几年人生,又如何能挽回?”
一个完全枉顾人命的凶手,不仅让死者再无生机,也让活人生不如死,多么可怕。
姜令窈会这么问,只因她已有五成认为陈振并非凶手。
段南轲并未说他自己心中所想,目光只从她脸上挪开,回头看向身后的幽暗处。
他声音低沉,却好似有着无边的暖意。
“我们如今身挂腰牌,受命侦案,为的不就是让这天地间的冤屈更少一些?”
段南轲似乎看够了那些黑暗,他丝丝缕缕收回视线,复又落到姜令窈面上。
姜令窈没有去看他,她依旧专注看天。
段南轲目光只热,他道:“我是因此才做锦衣卫,那么乔大人呢?”
他满含深意地问:“乔大人又是为何要做推官?”
这个问题,从相识至今段南轲都未曾问过,却在此时抛给了姜令窈。
姜令窈睫毛微颤,好似停留在盛开花朵上的蝴蝶,在一片春风摇曳中振翅摇摆,随风舞动。
她也一点点收回看着天的目光,转过头来,用那双明媚的丹凤眼回视段南轲。
她的眼眸漂亮有神,眼尾带着抚慰人心的温暖,眼底是从不动摇的坚定。
她一字一顿道:“我自然同段大人一样,都是为民请命罢了。”
段南轲目光不转,他深深看着姜令窈,唇角却勾起一个弧度:“当真?”
姜令窈唯一挑眉,眉宇之间多了些笑意,她也反问:“段大人为何会有此疑问?你是不信任我,还是不信任……你自己呢?”
“我怎么会,不信乔大人呢?”段南轲大笑出声。
他道:“乔大人同我夫人面容相仿佛,我夫人是世间奇女子,人人都交口称赞,我以为乔大人也是。”
他脸上笑容不落,道:“乔大人果然如我所料,心中自有天地广阔。”
姜令窈一语双关:“段大人,过誉了。”
段南轲大手一挥,此时又显得及不正经:“走走走,忙了一早上,乔大人可是饿了?我请乔大人用午食吧?”
姜令窈收敛起了脸上明媚的笑容,她敛眉垂眸时,便又是那个冷淡聪慧的乔推官。
“好啊,那就多谢段大人了。”
两人一路来到县衙门口,来时还热络非常的钱知县却没有出来相送,不过他们却在县衙门口迎来了一队人马。
那是奉命去调档请人的楚朽年。
他骑马在前,身后除了一队锦衣卫缇骑,还有一架马车。
待得马车停下,楚朽年便立即从马上跳了下来,快步来到段南轲面前,脸上洋溢着喜气。
“大人,”他拱手见礼,“你看下官请来了谁?”
马车车帘一掀,一个满头华发的老者颤颤巍巍下了车来。
他刚一站定便自报家门:“老夫原是顺天府推官,如今已致仕在家,奉命特来协助办案。”
段南轲都没想到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会如此顺利,他问:“老赵大人?”
老大人长叹一声,道:“是我。”
第51章
赵推官名叫赵喆,他在当年案发时已过知天命的年纪,如今自是花甲之年,已经是满头华发。
不过他身体看起来还算硬朗,只因旅途奔波稍显疲惫,倒无病容。
姜令窈跟段南轲忙上了前去,两人一同拜见这位刑名前辈。
赵推官一辈子都做推官,因缉拿匪徒有功,连翻晋升,从小县中晋升至顺天府,官拜从六品推官,待得要致仕时恰逢宣化帝弱冠成人,加之赵推官一直勤勉有加,屡建奇功,因此宣化帝为其升官至顺天府丞,可谓是光荣致仕。
此时已是正午时分,段南轲便道:“老大人远道而来,极是辛苦,我做东请老大人去百味居歇歇疲乏,请。”
于是,众人又直接行至百味居,这会儿其实已经过了饭时,百味斋第二波用饭的食客都已离去,倒很是冷清。
几人要了雅间,待到坐下,段南轲便果断点了几道菜,这才亲自取了茶具煮茶。
他用的是从家里带来的白雪落梅,茶汤极为幽宁,刚一煮开,便有一股宁静之气。
赵喆便笑:“好茶啊。”
段南轲乖巧一笑,先给他倒了一碗茶,然后才道:“不知老大人什么口味,我做主点了百味斋的招牌,他们家的烤鸭和麻酱饼都很香,老大人若是吃不惯,再点别的。”
赵喆摆摆手,道:“年纪大了,吃不了那些许,能吃饱饭就行。”
他如此说着,目光不自觉落到姜令窈身上,问:“你也姓乔?”
姜令窈微微一愣,她道:“老大人,下官姓乔,官拜顺天府推官。”
赵喆回忆了一番,道:“当年我致仕时,也从外地郊县上调了一名推官,我记得也姓乔,那孩子也很有悟性。”
姜令窈微有些愣神。
此番雅室里只有姜令窈、段南轲和老大人三人,因此姜令窈也不顾及什么,便直接道:“老大人记性真好,乔晟乔推官正是家师。”
段南轲脸上一直挂着乖巧笑容,即便听到姜令窈这话,眼皮都不颤,他把另一杯茶推到姜令窈手边,只安静听两人说。
赵喆听到姜令窈的话也很是吃惊,不过片刻之后,他略带愁容的眉眼便多了些许的欣慰来。
“好啊,做刑名的就得是专业刑名官,侦案缉凶不是谁都可做,有人教跟没人教也自不相同。”
他说着,似乎就要老生常谈一番,不过此时恰好店小二上了菜,他便也未再说那些陈年老调,只道:“宛平的炸酱面很不错,我每次来都会吃。”
待得菜上齐了,小二退了出去,段南轲先是敬了赵喆一杯茶,又寒暄两句,这才道:“老大人,我们今日请您过来,为的是当年通州的案子,不知大人可还有什么线索?”
赵喆并未因他是锦衣卫而如何害怕或者鄙薄,他对认真当差的文武百官皆是一视同仁,见段南轲如此认真,他便很是欣慰,道:“后生可畏,你比当年的掌领可强了不少,难怪呢。”
赵喆也只是随意说了一句,便道:“当年的案子,通州府的卷宗应该都很清晰,小楚大人也已经全数带来,我过来这一趟一是想看看新的案发现场,另外就是说一说我这几年的揣测。”
刑名官大抵都是相同脾气,即便是案子已经封存,亦或者自己已经致仕,未破的案子就是悬在他们心中的结,案子一日不破,结一日不解。
老赵大人别看这般年纪,却依旧对当年的案子如数家珍,念念不忘。
他道:“当年的案子,跟我们平时办的案子不太相同,死者跟凶手之间我以为是没有仇怨的,而死者是被异地抛尸,身上所有可证明身份的证物都无,因此调查难度是极大的,当年负责此案的并非有我,还有通州的推官,还有许青和小郑,我们几个当年都是燕京的顶尖刑名,即便如此也未破案。”
“最后虽然抓了陈振,但我以为,那不过是为了陛下有个交代,别查到最后连个嫌疑人都无,那就实在太难看了。”
段南轲和姜令窈都没开口,也没有打断老大人的回忆。
赵喆继续道:“我致仕之后除了下地种田就没什么事,于是便把自己经手未破的案子都重新推敲了一番,这个案子就是我第一个推敲的,因为记忆深刻,我以为是不会有太大偏差的。”
“这个案子两名死者,第二名死者的身份很清晰,但大家都不知第一名死者的身份,我后来仔细回忆,我突然想到一个细节。”
“当时记录现场的仵作学徒在验尸格目上写过,那个花坛里都是蔷薇,蔷薇是暮春盛夏开放,一开就很艳丽,姹紫嫣红,很是好看,”赵喆说着不由叹了口气,“死者接连死在城中花园中,后来那里便少了游人,几乎成了荒园,那一年深秋我刚好又去通州查案,因为惦记无名双尸案,我就又去了城中花园。”
“荒废的花园,自然没有花匠打理,但我却发现第一名死者出现的蔷薇花丛里,生了几枝小叶绿菊。”
作为一名刑名官,赵喆对每一个案子都很上心,故而如此,他才发现这些线索。
这一句话,让姜令窈和段南轲都心生敬佩,看向赵喆的目光越发崇敬。
赵喆摆摆手,他道:“这是我在之后唯一发现的线索,当时也不过就在卷宗上填了一笔,并未对破案有何贡献,但我致仕之后反复琢磨,突然想到,为何在无人打理的花园中,在蔷薇花坛里会开出另一种花?这是否意味着,小叶绿菊也是此案的证据之一,因为……”
赵喆声音低沉:“因为它并非花坛自有,而是被死者带去的。”
听到这里,姜令窈简直心中震颤。
经验老到的老推官心细如发,时隔多年查询到的线索也能推理出完整的案情。
她当真还有很远的路要走。
段南轲自也是如此,两个年轻人皆被老大人震惊得说不出话,赵喆却还是在继续道:“这只是我在破不了案后日思夜想的猜测罢了,并不能做为证据,但若是根据我的这个猜测来看,我以为可以顺藤摸瓜推测出死者的身份亦或者凶手囚|禁死者的屋舍。”
“死者身上,或者凶手屋中,必定有绿菊的种子,那么什么样的人家身上会有绿菊种子呢?”
老大人道:“要么,死者就是卖花女,要么,凶手就是种花匠,对否?”
姜令窈不自觉瞪大眼睛,她声音都有些急促了:“老大人,您的这个推测,当真很是厉害。”
赵喆要了要求:“可这也不过是我的推测罢了,我没有证据,而且时过境迁,已经十几年过去,即便这条线所当真作数,却又如何再寻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