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墨粉撒在白绒地毯上,几乎是看不见的。
卫焚朝蹙起长眉,斜眸看去,女子眸光闪着狡黠之色,仿佛在说,“看你还吃不吃”。他沉下脸,闭眼道:“开门,送客。”
对方不为难,霍酒词自是乐得离开。
*
许久,卫焚朝才睁开眼,眸中一片光亮,转瞬碎裂,成了丝丝缕缕的自嘲。“来人,更衣。”
“是。”侍女进屋。
妓子们重新在床榻边跪下。
卫焚朝换完衣裳后重新躺下,不冷不热道:“今晚换个玩法,你们磕头,我喊停了才准停。”
闻言,跪着的妓子们不约而同地抖了一下,无奈认命,“咚”“咚”“咚”,霎时,房间里全是错落的磕头声。
“好,磕得好。每人赏一百两。”这磕头声比仙乐还好听。卫焚朝拍手,对此极为满意,他扫了眼站着的几个小倌儿,“至于你们几个,跪下将地毯上的寒石散全都舔干净。”
小倌儿们瑟瑟发抖,却又不得不照做。他们签了死契,生死全掌握在卫焚朝手中。再者,也不是伺候卫焚朝就得死,他们是轮番伺候的,等熬出头了,他们便有大把银子,谁不愿赌一把。
“嗯……”卫焚朝惬意地打着节拍。他喜欢作践人,只有看到他们痛苦,他才觉得自己是活着的,也觉得痛快。
突然,他开口吩咐,“备饭。”片刻后,他随手指了屋内的三人,“你,来当我娘,你,扮我爹,至于你,做我的夫人。”
被挑中的三人浑身直冒冷汗,哆哆嗦嗦地起了身。“是。”
除却被挑选的三人,其他人全松了一口气,纷纷退出雅间。
下人开始上菜,一道又一道,直至将饭桌摆满。
卫焚朝坐起身,轻快地掸了掸衣袖,温和道:“爹,娘,夫人,你们三人傻站着做什么,过来吃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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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怕卫焚朝反悔,霍酒词离开寻欢楼后走得飞快,几乎是用跑的,不想在半道上遇着了赶来救人的纪忱和池渊。
池渊比纪忱激动,一个箭步冲到霍酒词身前,关切道:“少夫人没事吧?”
“我没事。”霍酒词尴尬地别过脸,她还以为池渊逃了,没想他是回府去找纪忱。
纪忱负手立在街头,端着一副名士风流的姿态。纵然池渊说得不大清楚,但他觉得自己听明白了,霍酒词去风月楼是耐不住寂寞。
他心头隐隐不快,可若真算起来,这事是他对不住她。
“没事便好。”亲耳听到这话,池渊悬着的心才放下,“公子,少夫人,小人有事先行回家了,你们慢走。”他知道两人感情淡,得多处处。
霍酒词微微一笑,叮嘱道:“路上小心。”
“走吧。”纪忱开口。
今晚月色正好,两人穿过来来往往的人流,煞有默契地保持着沉默。
走了一段路,路上行人少了,纪忱稍稍加快步伐。晚风中,他清冷的声音传了过来。“你不该去那种地方。往后若是再去,记得带人。”
这话淡淡的,听不出任何情绪,引得霍酒词思绪万千。
他是在乎,还是不在乎。
第19章 道士下山
一大清早,霍酒词便带着羡鸯去了布庄,羡鸯虚心好学,孙某很是喜欢。
那批缝制霓裳羽衣的布料还未运到,店里生意一般,但与之前相比还是要好上许多。
出门前,刘嬷嬷特别交代,让她早些回侯府。霍酒词合上账本叹了口气,她晓得今晚会发生什么,心慌得很,磨蹭半天才回侯府,谁想刚下马车就碰到了池渊。
她念起昨晚的事,柔声道:“池渊,我这会儿空闲,去瞧瞧你父亲吧。”
池渊正疑惑刘嬷嬷为何催他回家,一听霍酒词这话,面上旋即转为惊喜,“谢过少夫人。”
“别谢太早,我只记得一部分姑姑教的东西,医术有限。”霍酒词略微伤感地说道,“不一定能治。”
两人缓步去了城南。
池渊家不大,就两间屋子 ,一高一矮,高的那间住人,矮的那间做饭。
屋内布置简陋,一张床,一jsg张桌子,一个老旧的衣柜。老人躺在榻上,闭着眼,呼吸清浅,瞧着像是睡着了。
霍酒词坐下身,循着记忆开始看病。
三脉中只一脉不大稳,眼白正常,舌苔深厚。
这症状她记得,姑姑写的医书里提过。
“他这不是病,是中毒,中了洋藤的人,脉象并不会大乱,只是身子较一般人弱些,且极为嗜睡。洋藤毒罕见,一般的大夫确实看不出。”
说着,她深深闻了闻空气中的药味,“灵芝,何首乌,这些补药可不便宜,怪不得你会缺钱。”
“中毒,我爹怎么可能会中毒。”池渊惊诧道,焦急地看向霍酒词,“少夫人,您是不是有法子治?”
“许是在野外误食了。解毒不难,不过他中毒久,得耗些时日。池渊,那些补药于他毫无用处,以后别吃了。”语毕,霍酒词将老人的手放回被褥,又掖了掖被角,起身朝放着纸笔的木桌走去。
池渊万分感激,一瞬不瞬地瞧着霍酒词,双眸湿润,好半晌才跟上去,“少夫人,您救了我爹,我愿……”
“我不用你做牛做马,你过好自己的日子便成。”霍酒词打断他,话落,她脑中突然想起姑姑说的一句话,“庸医只配医自己。”
“可是……”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更何况是救命之恩,池渊觉得自己必须报恩。
“不用可是。”写好之后,霍酒词将药方递给池渊,微笑道:“快去抓药吧,早些用,你爹早些好。”
“……嗯。”池渊使劲点头,一字一字道:“谢少夫人的救命之恩。”她不要他报恩,他却不能不报恩。
*
这天,王约素计划周全,先是命人看着画眉,再是诱骗罗氏去寺庙祈福,最后才准备晚膳,等纪忱回府。
池渊原本在家照顾池父,一忆刘嬷嬷便觉哪里不对劲,待池父喝下药后他再次来了侯府,刚好碰上纪忱醉酒。
刘嬷嬷倒也没说什么,只吩咐他尽快将纪忱扶去惊春院,扶完走人便成。
正值初春时节,屋内还烧着炭盆,夕鹭早早地回了自己的屋,伺候的丫鬟也走了,霍酒词一人坐在床榻上想事。
爹爹执意将她培养成大家闺秀,并要她做好侯府的儿媳,听公婆的话,她如今也算是做到了吧。
倏地,“哐当”一声,房门被人推开。
“嘶……”纪忱捂着发胀的脑袋,痛苦地低吟,在池渊的搀扶下才勉强走进屋内。
听得纪忱的声音,霍酒词下意识抓紧了腰间的蛊铃,不管怎么说,她都没经过事,且昨晚去风月楼什么都没看成,单看避火图,她是似懂非懂。
“少夫人……”池渊扶着跌跌撞撞的纪忱,见他开始扯衣裳,白皙的面上霎时变得通红。
没想到池渊会来,霍酒词尴尬地不敢看人,小声道:“我来吧。”
池渊猜到了今晚的事,红晕一路延伸至脖子,出口的声音细小如蚊,“少夫人,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喊我。”
话一说完,池渊逃似的跑了。
“呼……”霍酒词吐出一口气,扶着纪忱往床榻上走,却不想被他的手烫着了。她心道,是药效来了么?
她此刻只有害怕,早没了新婚那晚的憧憬。
“嗯……”纪忱不安地扯着自己的衣裳,喃喃道:“真热……”
他如此,霍酒词更紧张,扶着他的手直打哆嗦。紧张之际,忽地,腰肢被扣住,下一瞬,她被纪忱压在了用饭的桌子上。
“……”
霍酒词瞪大双眼,不敢置信地看着纪忱。
他直勾勾地盯着她,呼吸急促,原本清亮的双眸此时是微醺的,含着一层朦胧的水汽。蓦然,他俯下身,酒气铺天盖地而来。
“眉儿……”纪忱沉声喊了一句,偏头去亲她的发丝。
这一声犹如晴天霹雳,直接将霍酒词的所有情绪劈得粉碎。她难堪地别过脸,不让纪忱看自己。
“为什么要躲?”见状,纪忱不悦地拢起长眉,“我不喜欢你躲我。”
他出口的声音依旧清冷,却夹杂着一抹罕见的温柔,那是霍酒词从未听过的温柔,她想,原来他对画眉跟自己区别这般大。
她凝望着他英挺的眉眼,鸦青色的长睫,满心苦涩。
后来的便是后来的,不管她怎么做,都抵不过时间。
“怎么哭了?”纪忱心疼道,俯身去亲霍酒词的眼,极为温柔,极为耐心,“别哭了,好不好?”
他越是温柔,霍酒词便哭得愈发厉害,她觉得自己可怜可悲,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一把推开了纪忱。
“眉儿?”被推得猝不及防,纪忱更懵了,张手去拉霍酒词,不料撞翻了凳子。
“我不是画眉!”霍酒词喊出声,她拢紧衣领往旁躲开,双眼已止住泪水。
“嘭!”听得里头不对劲儿,池渊推门而入,撞上这样的画面根本来不及多想,拿起桌上的茶壶便往纪忱泼。
“啪”,茶水如巴掌一般打在了纪忱面上,淅淅沥沥地往下流淌。
片刻,纪忱清醒过来,他看了看衣衫不整的自己,俊容涨红,再看旁边衣衫不整的霍酒词,一脸震惊,恼道:“……你竟然给我下药?”
眼下,他是恼,却没怪霍酒词,但心底有个声音一直在说,他该怪她,该去找画眉。
霍酒词抓着衣襟不语。
“公子,不是少夫人下的药,是,是……”池渊急了,又不敢说王约素的名字,欲言又止。
“岂有此理!母亲竟会做出这种事。还有你,竟也……”即便池渊没说完,纪忱也晓得今晚主谋是谁,他整好衣裳,瞧也不瞧霍酒词,快步离去。
“少夫人。”池渊低着头,并不敢看霍酒词。“你……”
“我没事,你回去吧。”霍酒词单手撑着桌面,勉强扯出一个笑。
池渊紧紧捏着双手,冲动地想说几句,可他最后什么都没说,因为他清楚,自己没有资格。
“少夫人,我走了。”
池渊一走,霍酒词便支撑不住了,无力地坐上凳子。她靠向圆桌,指尖无意识地抚摸着腰间蛊铃。
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她怎么争都不会属于自己。
纪忱,他值得自己丢掉尊严么?
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