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江昶叹息似地说道:“你何时杀光他们,我何时将这个位置给你。焚朝,你从那三十二个孩子中活下来,我就知道,你最像我,所以我才选你做我的继承人。你……”
“很快。”倏地,卫焚朝打断卫江昶的话,没让他继续往下说。
“好。”临走前,卫江昶说了一句,“你记住,义父才是你最亲的人。”
*
翌日,夕鹭来了月事,不方便出门,霍酒词自个儿打扮好,谁知刚走出侯府便碰上了匆匆跑来的孙牟和羡鸯。
孙牟满脸通红,上气不接下气道:“少夫人,大事不好,我们的货被扣在卫家码头了。”
羡鸯跟着道:“少夫人,仓库一直缺货,这批布料对我们桃夭布庄来说十分重要。”
“还有这种事?”霍酒词弄不清楚状况,果断道:“走,我们去码头。”
三人急忙赶去码头,那艘印着“桃夭布庄”字样的船只就停靠在岸边,被一群穿着黑衣的人包围着,他们硬是不让卸货。
卫家码头离桃夭布庄最近,所以桃夭布庄的货一直走这码头。用人码头卸货交钱天经地义,可今日他们开价离谱,是一下子要加四倍的钱,孙牟自是不愿,他不愿,货就被扣住了。
对方是卫家的人,加之纪忱的事不好对外张扬,他也不敢去府衙,只能去找霍酒词。
“霍老板,我们少主有请。”突然,一道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听得这熟悉的声音,霍酒词猛地转头对上来人,jsg是那日在风月楼擒住她的老者,她认得。今日之事来得蹊跷,她不明白,卫焚朝为何要找自己麻烦。
难道,他那晚认出了自己?
看出了她的疑虑,张别楼再次开口,“少主请霍老板上楼,详谈码头卸货的价钱,若是霍老板同意,我们便签下合约,从此再不变价。”说罢,他指了指一旁的客栈。
“好。”霍酒词脱口道。既然卫焚朝铁定要找她,她是躲不掉的。“我跟你去。”
“少夫人。”孙牟怕霍酒词一人前去吃亏,妄图跟过去。
“两位留步。”没等孙牟走出一步,张别楼的手便拦住了也,漠然道:“我们少主只请了霍老板一人。”
嗯?霍酒词皱眉。
“少夫人别去,算了吧,我看卫公子心怀不轨,我们也别在这里卸货了,换个码头,远些便远些。”孙牟恼火地瞪着张别楼,心口剧烈起伏着。
羡鸯没说话,目光直勾勾地盯着霍酒词。
“你们走也可以,不过得先付钱。”张别楼放下手,淡淡道:“这船在我们家的码头停了一个时辰,耽误工人不少功夫,再加一百两。”
“你!”闻言,孙牟气得脸红脖子粗。
“你们卫家人太不讲道理了。”羡鸯上前,秀气的面庞也起了红。
“我跟他进去,你们在这里等着,有事我喊你们。”霍酒词心里很清楚,毕竟是做生意,往后遇着的难事只会更多。
*
这客栈是卫家的,而卫焚朝一来,再多的客人都会被赶出去,至于这些客人会去哪儿,掌柜不管,他只管赔钱了事。
卫焚朝不管住在何处,房里头的布置都差不多,床榻必须临窗,地上必须铺上一层厚厚的地毯,叫他沾不到地面。
此刻,卫焚朝盘腿坐在空旷的榻上,面前摆着一壶刚泡好的大红袍,茶香浓厚。
“少主,霍老板来了。”张别楼行至门口停住。
霍酒词往前看去,上次见面,屋里铺的是白地毯,家具用色大喜,这次见面,地上还是铺了层白色地毯,不过家具的颜色倒是正常了,却依旧显得整个屋子很诡异。
“你还是穿女装更美。”卫焚朝低着头,自顾自倒了杯茶。
张别楼躬身退下。
霍酒词抿了抿嘴,没说话。卫焚朝这话便意味着他认出了她。
屋里头铺着白色地毯,且没人伺候,霍酒词自是不敢进去的,一怕卫焚朝;二,万一弄脏地毯,她得赔钱。
“站在门口怎么跟我谈事?”卫焚朝坐直身子,讥笑道:“踩进来,大不了我待会儿换张新的。”
饶是见过千万银子的霍酒词,这下也忍不住感叹一声,有钱真能为所欲为。
卫焚朝不冷不热地笑了,举起茶杯呷了一口,衣袖再次滑落,那只带有伤疤的手腕便露了出来。
一见着这伤疤,霍酒词便觉心里头不舒服,“你的手腕上的伤……”
“嗯?”目光转动,卫焚朝看向自己的手腕,须臾,他眸中闪过一抹厌恶之色,“自己刻的。”
什么?霍酒词走进一步,有些生气地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怎么能作践自己?”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说得真好。”饮下杯中茶水后,卫焚朝硬生生地说出一句话,最后四字,他像是从牙齿缝里寄出来的。
“啪啪”,他放下茶杯,食指与中指并拢,在另一只手的掌心拍了两下。“按你的意思,只有他们能作践我的身子?”
第21章 伤疤秘密
话中尖锐感扑面而来,霍酒词被问住,讪讪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卫焚朝挑起眉梢,他说得自然,气势却极为迫人,犹如一把无形的利刃藏在字句中。
霍酒词暗忖,他如此说话,定是受过亲人的伤害。“我没有什么意思,我只想说,不管出于何种缘由,你都不该伤害自己。”她盯着他的手腕,那一刀刀的,想想都觉得疼。
“你不觉得疼吗?”
闻声,卫焚朝的手轻颤了下,他垂落视线,讷讷地望着伤疤,“日子久远,忘了……”说完,他又看向霍酒词,毫不在意地笑开,“仔细想想,应该是疼的。”
“……”霍酒词语塞。
倏地,脑中闪过一件事,霍酒词猛地抬起头。每年的四月十五,娘亲总会独自一人去江边祭拜。虽然她对十四岁之前的记忆比较模糊,但她也是记得一些事的,其中有几件甚至印象深刻。
七岁生辰那日,她说自己想要个哥哥,谁知爹爹立马动了怒,举手便要打她。她吓坏了,缩到一边不敢说话,后来是娘亲哭着将爹爹拉出了屋子。
也不知为何,这件事她记得一清二楚。
屋内点着上好的熏香,青烟袅袅,静静散在空中,安人心神。
忽地,“咚”一声,卫焚朝倒在了榻上。
“卫公子?”霍酒词被这声拉回思绪,赶忙上前查看卫焚朝的脉象,脉象又强又弱,是个习武之人,可他身子亏虚,阳气不足。想都不用想,定是吸食寒石散的缘故。“没见过这么不爱惜自己身子的人。”
霍酒词无奈摇头。
不成。他不醒,卸货之事怎么谈。
“来人啊!外头有人吗?”霍酒词行至房门口大喊,然而回廊上空无一人,她不由觉得奇怪,方才带她过来的那人怎的不见了。
仓库里存货不多,所以船上那批东西今天必须得拿到。
霍酒词转身,见卫焚朝的手放在被褥上便去拿他的手,打算放进被子里。
衣袖滑落间,她看到了他手腕上的伤疤。
心思一动,霍酒词拉开衣袖,将自己的左手与卫焚朝的左手摆在一处仔细对了对,位置相差无几,只是,她的腕骨上有桃花胎记,而他,是丑陋的疤痕。
她定定地瞧着榻上之人,若有所思。
会是巧合么?
为何爹爹和娘亲从未提过她有哥哥的事,再有,他长得与爹娘都不大像。但她若是没有哥哥,爹爹那日为何要发脾气,娘亲又为何要去江边祭拜人。
这一件件的,她想不通。
没一会儿,小厮端来一碗黑乎乎的药剂,放下药碗之后便走了,霍酒词还以为他是出去拿蜜饯,结果等了许久都不见人进来。
她心里奇怪,正要转身出去问问。没等她走出一步,“嗯……”只听身后传来一阵微弱的低吟。
“你醒了?”霍酒词扭头看向榻上之人,卫焚朝已经睁开了眼,一脸嘲弄地瞧着她,叫她打心眼里不舒服。
“你给我喂药,我就放你的货。”他对她说了一句话,语气像是在下命令,并不是同她商量。
霍酒词咬牙瞪人,也不知卫焚朝是存了折腾她的心思,还是戏弄她的心思。问题是她的货在他手里,而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她告诉自己,医者仁心,当他是病人便好。
“吃。”她拿过桌上的药碗捧到床榻边坐下,面无表情地喂药,
美人的脸,即便是生气了,也是美的。卫焚朝想笑,他起身凑近药碗前闻了闻,皱眉道:“闻着就苦,不吃。”
“你!”霍酒词恼火地鼓起脸,她看他就是故意刁难,“我都不怕苦,你一个大男人怕什么。”
“呵。”卫焚朝勾起苍白的嘴角,慢悠悠道:“谁说男人不能怕苦,那些都是世人加在男人身上的东西,我凭什么要受着,我就是怕苦。”
他说得理直气壮,霍酒词听得怒火丛生,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皮的男人。相比之下,纪忱倒是挺懂礼的。
念及此处,她不由垂下眼帘,心生落寞。
便在此时,卫焚朝拧起眉头,拿过霍酒词手中的药碗喝了一半,随后放在床榻边不动了。
霍酒词盯着剩下的半碗药不解,“你喝都喝了,为何只喝一半?”
卫焚朝躺下身,斜眼睨她,“我想喝便喝,不想喝便不喝,你又不是我娘子,管这么多做什么。”
“……”霍酒词气结,她懒得跟一个不珍惜身子的人废话,当务之急的是卸货,“这药你多少是喝了,放货。”
然而卫焚朝并没回她这话,而是问了另一个问题,“你许配人家了?”
“全帝都都知道,打理桃夭布庄的人是绥安侯的儿媳。”霍酒词不悦地别过脸,“你不知道?”
“没人告诉我,我如何会知道,我又不是神仙。”卫焚朝的声音渐渐冷下,挥手赶人,“行了,你走吧。”
他不说卸货的事,霍酒词便挑明道:“我喂你喝药也算是人情了,你是个人就该放我的货。”
仿佛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卫焚朝朗声笑开,可他的笑很刺耳,也很渗人。他笑着看她,轻快地吐出四字 ,“我不是人。”
“你混蛋!”霍酒词脱口道。她今日算是清楚了,卫焚朝就是个无赖。
听得这声“混蛋”,卫焚朝笑得更为大声,笑声比起之前要清澈些,他坐好整以暇地打量着霍酒词生气的面庞,“今日准你卸货。”
“今日?”一听自己能卸货,jsg霍酒词心头的怒火便消散了大半,追问道:“往后呢?”
“至于往后……”卫焚朝拖长调子,烦躁地拨弄着衣领,“只要你帮我调理身子,卫家码头十年之内任你卸货。如何?”
任她卸货?霍酒词不可思议地张大眼。若是如此,她能省下许多银子。“好。一言为定。”
霍酒词一走,卫焚朝当即冷下脸,扬手将药碗往大开的窗户泼去。
“来人,备车去严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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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熙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