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少女鄙夷地瞪了他一眼,“你这人脸皮真厚。”
她居然说他皮厚。他不确定地问道:“难道我不好看吗?”
“嗯……”少女眨巴着双眼,细细瞧他,看着看着,耳根红了,转身别扭道:“不好看。”
他以为她要走,伸手便去抓她的衣袖,结果衣袖没抓着,整个人往前栽了过去,接着眼前一黑。
后头的事,他不晓得,听师父说,他和师祖及医仙师娘三人轮流为他输送真气,小医仙一直守在床榻边,担心坏了。
夜里,他发了热,需得一味九死还魂草吊气,小医仙自告奋勇去后山采药,道观里没人懂医理,师父便喊了两师兄去保护她。
直到子时,他才幽幽醒过来。
他睁开眼,屋内站着四人,师祖、师父、医仙师娘、大师兄。
气氛不对劲儿,压抑得很,他虚弱地问:“小医仙怎么不在?”
“呵。问你师父。”师娘撂下一句话,眼神杀气腾腾,师父羞愧地低着头,半天不敢说话。
“师父,她是不是出事了?”一想到小医仙可能会出事,他咬牙从床榻上坐起,不料被师父一把按了下去。
“你别去。”师父神色凝重,沉声道:“两个时辰前,那小姑娘去后山为你寻九死还魂草,至今未回。”
“臭道士,你要是寻不回我徒弟,我便让你这徒弟去陪她。”随后,医仙师娘厉声放话。她带着面纱,冷脸站在窗户边,眸子深处蕴满了担忧之色。
“你!”她将他扯进来,师父便动了怒,张口想回嘴,最后又将到嘴的话强行噎下去。
倘若换作往常,他一定乐得看两人吵架,然而此刻小医仙下落不明,他哪儿有心情,躺都躺不安稳。
趁着几人不注意时,他拿过衣衫,闪电般地冲了出去。
“逸儿!”
师父的声音被他远远甩在后头,毕竟几人输了一天的真气给他,哪里还有力来追人。
*
他根本不晓得那味九死还魂草在后山的什么位置,想找也无从下手,只得一路找一路喊,“小医仙……小医仙……”
龙台山比一般的大山都要大上许多,且满山种着茂密的林木,几乎分辨不清方向,找起来人来尤为困难,即便师父让全道观的弟子来找也是大海捞针。
他提着灯笼,不厌其烦地喊她,可惜身子没复原,喊了半个时辰便觉嗓子沙哑,火辣辣地疼。
她没告诉过他生辰八字,否则,他兴许能借着天道算出她所在的方向。
许久,灯笼暗下,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绞尽脑汁思索,她究竟会去哪儿采药。
九死还魂草。他记得医仙师娘提过,不是长在石头缝里,就是长在悬崖峭壁上,若是她去寻石头缝,出事的可能不大,可若是那药在悬崖峭壁上……
这么一想,他随即明白过来。
她多半是去了那几处山崖的其中一处。
他火急火燎地往最近的山崖跑。十一月的天,纵然没下雪,山里也是冷的,她一个姑娘家怎么受得住。
跑到山崖边时,他已是上气不接下气,四肢发软。
下面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但他晓得一件事,几个山崖都不算深。“小医仙!小医仙!”喊完之后,他侧过耳,静静听着下头的声响。
这个山崖下头没人,他便去另一个,一个接一个地找,直到第五个,他才听到下方传来一道微弱的呼吸声。
有人!
他心头大喜,不管是失踪的师兄或是她,能找着jsg一个是一个。
这会儿他也顾不得自己的身子了,借着几处着力点跳下,好在这山崖不高,他跳七八次便落了地。
“呼!”灯笼被冷风吹灭。
深夜,下头更黑,又多是藤蔓,他根本看不清。“药……”一听这声音,他便知道这儿的人是她。
“小医仙!”
好在下头够安静,他顺着呼吸传来的方向走过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到站在她身前。
他蹲下身,打算检查检查她的伤势,不想她怀中护着个东西。
只听少女低声喃喃,“药,药,他的药……”
他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她怀里护着的是九死还魂草,霎时,他眼眶一热,温柔道:“我已经好了……”
然而昏迷中的少女什么都听不见,只是不住地念着,“药,他的,药……”
他想,她必是采药时摔下来的,身上一定受了伤。他沉思片刻,摸索着查看她的双腿,没想她自己给自己包扎了左腿。
“对不起,叫你受伤了。”
他自责地说道,心里很不是滋味,也从未体会过这种复杂的情绪。以前,师祖给他输了太多真气而晕厥,他也自责,但这两种自责稍微有点不同。
一个带着敬,一个带着心疼。
自己是喜欢她吧。像师父喜欢师娘那样的喜欢。
他俯身抱起她,轻声道:“小医仙,我带你离开这里。”
“嗯……”昏迷中,少女应了一声,双手依旧抱着怀中的东西。“渴……我渴……”
“渴?”他又将她放下来,探手往腰间一摸,空空如也,自己出来得匆忙,什么都没带,而这周边也没听到溪流声。
实在是没办法了。他抽出发髻里的木簪,毫不迟疑地往手腕间一划,再掀开她的面纱,将手腕凑近她唇边。
要不是现在漆黑一片,要不是灯笼灭了,他就能看到她的脸了。关于这事,他真心觉得可惜。
“喝我的血。”他摸着她的唇,用手指轻轻扒开,小心将手腕上的鲜血滴进她口中。
或许是真渴了,她喝了不少他的血。
等她转过脸,他才扯下衣袍包扎手腕,“也不知道几时才能走出去。”说着,他抱起她,没想刚走几步便撑不住了。
失去意识前,他尽量往后倒,生怕摔着她。
再次醒来时,他只觉四肢灌了铁块,动惮不得,眼皮也累地张不开。
“呜呜呜……”耳畔传来一阵哭声。
他费力地张开眼,第一眼看到她。此时,天已大亮 ,她正坐在他身边,拉着他受伤的那只手,双眼哭得通红,将面纱都打湿了。面纱黏糊糊地贴在她面上,隐约能看到她娇美的轮廓。
“小医仙,你哭什么。”
她拼命保护能救自己的药,他当然也愿意舍命救她。
“笨道士,大傻子,你怎么能,怎么能……”她哭得泣不成声,双肩一颤一颤的,满眼自责,“你,你……”
他不想她再哭,笑着安慰道:“一点血而已,没事儿,你看,我长得高,血自然也多。”
然而她听了这话后哭得更厉害,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落,跟个泪人似的。“你再说,我就,就不理你了……”
“好好好,我不说了,你别不理我。”怕她说到做到,他只得顺着她的意思往下说。
他不说,她还真就慢慢地止住了哭声,心疼地看着他的手腕,细声细气道:“疼不疼啊?”
“不疼。”他坚决摇头,反问道:“你昨日从山崖上摔下来,疼不疼?”
“嗯?”她眨了眨眼,长翘的眼睫上还沾着细碎的泪珠,楚楚动人,“我没从悬崖上摔下来,是抓着藤蔓下来的。”
抓着藤蔓下来的?他下意识看向她的腿,“那你的腿怎么回事?”
她低下头,左腿不由自主地收入裙摆,“被落石撞的。小伤,有我师父在,半个月便能好,还不留疤。”
“半个月?”他惊叫出声,强行打起精神起身,“不成,我现在带你出去。”
她坐在地上,愣愣地盯着他的手,目露担忧,“你的手还伤着。”
“我的手没事。”他担心她的腿,一把握住她的手,手上用力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倒是你,腿脚不方便,上来,我背你。”
“不用,我自己能走。”她往后退了一步,果断拒绝他。
他也不管她同不同意,执意蹲下身,背对着她,“你走不快,还不如我背你。快,别浪费时间,等下雪了,我们俩就是想走也走不动。”
“那,你背不动的时候我们就停下,歇一歇。”沉默片刻,她说出这样一句话,搭着他的肩头趴了上来。
其实她不重,就是他现在身子虚,背她有点吃力。
可同时,他又觉得自己心头很充实。
“小医仙,你衣裳里塞了什么东西,怎么软绵绵的?”她一上来,背上就好像压了棉花,这滋味很新奇。
“你,下流胚子。”她娇嗔道,拿拳头轻轻捶了他一下,跟着,身子往后挪了点,不让自己贴着他。
“我怎么下流了?”莫名其妙的。他被骂得一头雾水,反问道:“哪个字下流?”
“哼。”她小声嘟囔,“反正就是下流。不准你问,也不准你说。”
“……”他哑口。记得师父说,女子的脾气就是六月的天,阴晴莫测,你猜不透的,听她的就好。
两人不说话,安安静静地往前走。如今他身子虚,根本用不了轻功,若是强行用,怕不是要从半空中跌下来。
“小医仙,我们俩也算是共患难同生死了,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叫什么名字?”路上无趣,他便引着她说话。
“不告诉你。”她声音里有困意,身子渐渐伏到了他背上,软绵绵的触感随之而来,“给你三次机会猜,猜中了我就告诉你。”
“那你不如让我大海捞针。”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起了猜她名字的劲头,“嗯,雪姬?”
“不对。”
她俯身伏在他稍显宽阔的背上,好玩似的拨弄他鬓边的发丝,痒痒的,而他喜欢这感觉。
他转着脑子,自己又不是神仙,没头没脑怎么猜。“你先说你姓什么。”
“笨蛋。”他说后,她低声笑骂,俏皮道:“告诉你就不叫猜了。”
“行吧。”他深深地叹了口气,没走几丈距离又觉脑子发涨。念及她的腿,他暗暗咬牙强撑,“医仙师娘姓虞,你应该随她姓,叫,虞雪。”
“不对,还有一次机会。”她用手指在他背上点了点。“你怎么老猜雪,我名字里头没有这个字。”
还剩最后一次机会,他也晓得自己猜不到,索性不猜,而且,他的步履开始虚浮了。他清楚自己的身子,刚发作完寒症,本就是虚的,还喂了她那么多血,能撑着走到道观才奇怪。
“吼……”
“嗷呜……”
蓦然,不远处传来几道野兽的低吼。
背身趴着的小人儿受了惊,登时将他抱得紧紧的,“小道士,有野兽,我们,遇着野兽了,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跑啊。”语毕,他心道不妙,旋即收紧双臂,加快脚步往日出的地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