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掏出手帕替她擦干了眼泪,才说:“我已经跟妇联争取过了,只要咱们努力,表现的好,她们就会让你住在这儿的。”
“哇,我吃得很少,也很乖,我会洗碗喔。”半夏胸有成竹的说:“爸爸你不要担心,她们一定会让我留下来的。”
顾谨回头看儿子,儿子气鼓鼓的,哐一声,关上了厨房的门。
曾经,因为妍妍的死,顾家和林家闹过很大一场矛盾。
林母经受不住刺激,在妍妍去后三天就死了。
林珺自己生的崽自己要全带走,也想要带走法典的,但他不肯,她好妥协,把法典给了顾谨。
但顾谨拿这孩子没办法,他拒不肯来政大,只愿留在慈心。
而且虽然他一再表明,愿意相信他不是故意害死妹妹的,可男孩自己想不通,他走不出心理上的负罪感。
顾谨倒也懂得孩子的心理,曾经他跟林珺在慈心相依为命过,那儿有他和妈妈最美好的回忆,他不想离开那个地方,于是顾谨只好把孩子放在那儿,钱方面给的很充足,想看孩子能不能从害妹的负罪感中走出来。
但小孩子手里钱多就容易学坏,所以法典这几年捣台球,看录像,逃学打架养小弟,坏事没少干。
既是他的爸爸,这些事顾谨当然全知道。
他也一直在苦恼,自己该拿这个眼看要走上歪路的孩子怎么办。
今天是妍妍死后他头一回来政大,愿意跟爸爸敞开心肺,聊一件事,以期能求得爸爸的帮助。
顾谨当然愿意帮助他,可他也不能让男孩太狂热。
因为万一这小女孩不是他女儿,他是成年人,能挺得住,可法典不行,他会受很大的打击。
不过既然孩子逆反心理严重,他就先不说了。
拉开厨房的门,这回顾谨就没敢关门了,煮面的时候还特地出来问半夏,她是喜欢硬一点的面条,还是软一点的。
哥哥依旧气鼓鼓,半夏却很开心,绞着两只手说:“爸爸,我爱吃软软的面条。”
转眼,面煮好了,盛到碗里,顾谨特意把女孩的面一口口吹凉了,喂给她吃:“宝贝,你太瘦了,要多吃点。”
哥哥依旧气嘟嘟的,不肯吃饭,但半夏努力表现着她的乖巧,张大嘴巴一口吞了面条,又很难为情的说:“可我怕吃穷爸爸。”
“我不穷,而且你也吃不穷我,还有……”顾谨犹豫了一会儿,终是没忍心纠正孩子的那声爸爸,温声说:“吃完就洗澡,然后上床睡觉。”
女孩嘟嘴吸口面条,说:“我要表现的乖乖的呀,洗碗就是乖喔。”
“不,小女孩的乖巧是看看书,玩玩布娃娃,再或者听哥哥讲个故事,她吃完饭就要玩耍,不需要洗碗。”顾谨说。
半夏乖乖听完,感慨说:“在爸爸家当女儿可真好。”所以她一定要留下来。
顾谨再看儿子,小伙子还是一副气不顺的样子。
他心里也很感慨,也想不通,为什么极度卑鄙的沈四宝,会教育出一个如此乖巧的女儿?
她天真,可爱,乖巧,符合任何一个父亲对女儿的期望,简直像个天使。
小女孩把面条吃的干干净净,还把汤都喝光了,放下碗,从兜里掏出一块小手绢抹干净嘴巴,小声对哥哥说:“哥哥,我去洗澡啦?”
“要注意安全,就算爸爸不认你,哥哥永远认你。”顾法典气呼呼的说。
看半夏进了厕所,顾谨回头盯着儿子,目光灼灼:“真想保护那个女孩,是凭赌气不吃饭,张牙舞爪就行的吗,你就不想想自己该干点什么?”
……
“爸爸今天去医院,调了马明霞和秦秀,以及你妈妈生产时,同病房的,所有产妇的病历,并且通知公安局,让他们联络那些产妇,以及家人,询问他们,当时病房里曾经发生过的情况。还有,爸爸发现马明霞和秦秀是同一个医生接诊的,她的名字叫沈水芹。那么,当时马明霞和秦秀生产时,发生了些什么,我们找沈水芹,是不是就可以问清楚?”顾谨再问儿子。
顾法典猛吸鼻子,一脸虔诚:“爸爸,你找到人,问到情况了?”
“挺巧的,沈水芹和沈四宝是同乡,目前已经退休,在县城养老,但明天下午她就会来,到时候,咱们可以当面问情况。”顾谨说。
一个四十岁的男人,其办事的条理和逻辑性,十几岁的孩子当然比不上。
爸爸虽然不肯承认半夏的身份,但他做的事情比顾法典能想到的多得多。
男孩一秒又冷静了,还又生出好多推测:“那位沈医生肯定是被沈四宝花钱收买,一起偷了我妹妹,爸,一旦查实,我们要抓人,判他们游街,枪决!”
这就是十几岁的少年,他很聪明,能层层剥茧,从疫苗本找到破绽,继而追查一个孩子的身世,可他也太热血,太冲动,动不动就要打打杀杀。
顾谨温笑着说:“当然可以游街,也可以枪决沈四宝,到时候你怎么说,爸爸就怎么干,但我觉得现在,咱们应该仔细看看病历,万一还能有什么新的发现呢?”
顾法典腾的跃起,抓过几本病历,仔仔细细的看了起来。
可从病历上看,除了妍妍有心脏病,另外两个孩子各方面都很正常。
吃完饭,顾谨也过来帮忙了,他还拿出了自己的放大镜。
三份病历,一份份的看,一个个字的仔细推敲,研究。
俩父子一通忙,都没有再关注过半夏。
等他们忙完,准备要睡觉时,对视一眼,才同时想起半夏来。
推开卧室门,灯光照进去的片刻,顾谨比头一天见到半夏的顾法典还要惊讶,干净整洁的卧室里,洗过的纱布和袜子搭在椅背上,裙子叠的整整齐齐摆在椅子上,小女孩穿着睡衣,安安静静的蜷在床上,睡的静悄悄的。
半晌,顾谨问儿子:“那纱布和袜子是她自己洗的,她睡觉不需要人来哄?”
……
“她真的只有五岁?”爸爸发出一句,来自灵魂里的颤问。
……
曾经,小时候,顾法典总是跟爸爸睡一张床,然后听他给自己讲很多稀奇古怪的,杀人放火,刑法类的故事,但爸爸总是先比他睡着。
于是听故事听到一半的顾法典就急的抓心挠肝,掰眼睛,扯头发,想把爸爸摇醒来,让他给自己讲故事。
可他今天没心情听故事,他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查明案子,怎么把沈四宝五花大绑,捆起来游街,再喂他吃花生米。
不过好奇怪啊,向来倒床就睡的爸爸怎么也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呢?
突然,爸爸起床了,出门了,顾法典爬起来看,就见他进了半夏的卧室。
他跑去干嘛了?
男孩的想象力天马行空,他想,爸爸该不会要悄悄把半夏抱回沈四宝家吧。
男孩拳头硬了,要爸爸敢那样,他不介意跟爸爸打一架,打翻他。
但转身,爸爸又回来了。
顾法典于是闭上了眼睛,再一会儿,他眯眯糊糊的都要睡着了,怎么爸爸又起床了,这会顾法典蹑手蹑脚的去看,就见爸爸正在给妹妹盖被子。
他回到卧室,赶忙躺下,又因为动静太大,只好假装自己在翻身,打呼噜。
可他心里却在窃笑。
哼,别看爸爸现在嘴硬,可他心里跟他一样,也早就认定这个妹妹是亲的了。
不一会儿,顾法典愈发坚信自己的推论了。
爸爸忽而开灯,从床头柜里掏出妈妈的照片,在灯光下久久的看着。
他想起妈妈了吧,他在想,妈妈要看到半夏妹妹会有多开心吧。
哼,口是心非的大人!
……
半夏的伤口恢复的很快。
昨天她拆纱布晾了一晚上,今天身上的伤口已经结痂,也就不用再换药了。
还有,一大清早,省妇联来了电话,并答应让半夏暂时住在顾家。
当然,她们会随时上门,进行家访。
这是个天大的好消息,证明妹妹不用被送走啦。
顾谨得去上班,并交待儿子,小姑会送饭过来,让他今天就不必做瞎糊弄了。
顾谨家可谓一门高知,其祖父是红色革命家,父亲毕业于东海大学,毕业于解放前的首都大学法学系,是东海政法大学设立时的校长,改开后调到了省高检,后来又调回首都,目前处于半退休状态。
而他们位于政大的房子,就由小女儿顾灵住着。
顾谨的日常起居也由顾灵顺带着照顾。
“看好妹妹,你自己也注意点,因为妇联的人很可能随时上门走访情况,你要照顾不好她,妇联会把她带走的。还有,下午沈水芹就会来,作为原告,我希望你在场,并且,严厉的向她提出各种质疑。”顾谨说。
被爸爸当成个大人,这种感觉可真好,顾法典说:“保证完成任务。”
半夏也连连点头:“顾法典是最好的哥哥,他可会照顾人了。”
顾谨临出门前看半夏,这孩子让他莫名觉得熟悉,眉眼都特别熟悉
她有一头羊毛卷一样的头发,层次不齐的包裹着圆圆的小脸蛋,看起来特别乖巧,儿子也够会照顾妹妹的,从自己的大背包里翻出一条裙子,要给她换。
顾谨出了门,又折了回来:“宝贝,不要进厨房,不能动开水,一定不能。”
“好的爸爸,爸爸再见。”半夏说。
目送爸爸走了,半夏问:“哥哥,我们现在干啥呀?”
“咱今天有大任务,走,我们去校门口蹲守。”顾法典背起他经常背的那个大包,得意一笑:“今天哥哥要带你钓一条好大的鱼。”
“要拿凳子吗,我可以帮哥哥喔。”小丫头当真了:“咱们可以把鱼送给爸爸,那样他就可以卖鱼养活我们了,对吧。”
当然不是那样的。
沈四宝对半夏势在必得。
听说顾谨已经报警了,还在进行走访和调查,他肯定会采取行动的。
而要顾法典猜得不错,他会派混混来政大搞臭他的名声,把水搅混,把他说成拐卖儿童的坏小孩,或者干脆闹到政大的领导面前。
迫于压力,领导会出面,要求他还孩子的。
他想要的是银元,争取到半夏的照顾权,哪怕半天,很可能都会虐待,并伤害半夏。
而于顾法典,那可了不得,因为用爸爸的话说,妇联的人随时会来。
爸爸查案子得要时间,而他要在政大臭了名声,妇联就不会让他照顾半夏了。
法典是在爸爸带着小民和小宪出国后才出生的。
在慈心厂他和妈妈相依为命,安静而又美好的生活着,后来爸爸回来了,妈妈又怀上了妹妹,那时他依旧很幸福,还一直暗暗努力,发誓要做一个最称职的哥哥,为妈妈分忧,保护好小妹妹。
可万万没想到,随着妹妹的出生,全家人陷入了一片混乱中。
曾经顾法典以为只是他们家命不好,摊上了一个病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