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颜她们在一楼找了地方坐下,一楼面积很大,而且几乎没有格挡,座位分散在四周,舞池在正中央,舞池的中间有个表演用的台子,一群穿着暴露的舞女正在上面劲歌热舞,全场的气氛火热又迷醉。
后台的化妆间里,三十多位即将登台表演的参赛女子正在细细地描绘出精致妆容。
王雅雅今天一身墨绿色旗袍,下面叉口开得极高,白生生的大腿露在外面,肩上松松半搭着一件红纹薄纱披肩,此时正柔媚地倚在化妆台前,将嘴唇又涂红了一些。
她今天心情极好,仔细端量着镜中的自己,像是已经想到自己名扬上海滩的风光,竟不由得笑出了声。
旁边同样一身艳丽打扮的舞女陈莲儿娇笑着看过去,不怀好意地嘲讽道:“诶哟,我们圣安娜的台柱子雅雅小姐这是胜券在握了吗?这会儿就这么高兴?万一落了选可怎么办啊,我看电影公司那位绵梦小姐可一点不输给你呢。”
这些参赛的女子们,要数王雅雅,陈莲儿和那位电影公司的江绵梦最为出众,王雅雅和陈莲儿的长相偏艳丽一些,江绵梦则是又有娇柔又显清冷,容貌不比前两位出众多少,可那身独特的气质却为她加分不少,好多人还就喜欢她那一挂的。
王雅雅闻言嗤笑一声,尖长的指甲在玻璃镜面上刮了几下,刺耳的声音让人直皱眉头,她斜睇一眼陈莲儿,殷红的嘴唇轻启:“我赢不赢我不知道,可我知道,你是不会赢的。”
说完她从小包里拿出烟盒取出一支烟点燃,深吸一口故意朝陈莲儿吐出一片烟雾,陈莲儿气急,想拿台上的东西砸过去,后来一想又强忍怒气坐下,经理来之前告诫过她,让她千万不要惹事的。
等着吧,看她赢了比赛怎么收拾这个小贱人。
王雅雅嘴角微勾,这个蠢货是不可能赢的,她早就买通了陈莲儿身边伺候的丫头,答应帮那个丫头的弟弟治病,所以陈莲儿下午喝的水里面被放了泻药,呵,待会儿在台上不出丑就算是好事儿了,还想着能赢呢,做什么大梦!
这次的选拔赛优胜者只有五位,而且会排好名次,最后一场比赛的出场顺序就是由这次的名次决定,一般来说,最先出场的是最吃亏的,因为后面的表演精彩一些,前面的自然会被人遗忘。
她原本没打算现在就动手的,至少留到决赛再说,可这个蠢货一而再再而三地激怒她,而且说起来,她和陈莲儿是有些撞型的,她们都是艳丽的长相,舞蹈也是同一种风格,所以喜欢她们的人群有很大的重合率,可这次规定每位客人只能给一个人投票,如果陈莲儿还在的话,势必会影响她的票数,所以,就只能让她回家歇着了。
至于电影公司那位,留到决赛再解决也不迟。
上面送来的消息说是今晚总长公子聂新元也会到场,她今天最重要的目标,就是接近那位聂公子,至少给对方留下一点印象。
这是组织交给她的第一件事,可不能搞砸了。
每间化妆室五个人,王雅雅和其他人不熟悉,不过都是些贱人罢了,她抽完一根烟,外面领班就急急忙忙敲门进来,说是客人到得差不多了,让她们抽签准备上场。
比赛形式是三人一组,同样的音乐下,三人同时在舞台起舞,由观众评选出最优者,这些最优者进入下一轮比试,最终决出前五名。
舞曲是随机的,所以要求参赛女子必须要有随机应变的能力,随时要能调整自己的舞步和快慢。
外面的宾客各自在座位上落座,沐颜仍旧和这些太太们在一起,女人之间的话题可太多了,她们从进来就一直没停过嘴。
沐颜以前几乎没什么朋友,如今到了这里,因为嘟嘟,倒是打进了贵妇妈妈团,加上她有自己的事业,开了形象设计室,这些太太们并不觉得她完全是依靠男人的,所以平时都喜欢和她打交道。
而且郁自安最近的帮派势力扩张得很快,很多男人因此暗自嘱咐过自家太太跟郁夫人打好关系,上海没有成规模的驻军,如今到处传着要打仗了,所以帮派势力就显得极为重要了。
如今沪西帮派势力的二分之一都落入了郁自安的楚兴帮,剩下的那些是巨龙帮和其他一个大帮的势力范围,大家如今彼此还算克制,不想轻易发生冲突,可明眼人都看得明白,如果楚兴帮继续这么扩张下去,上海的帮派势力早晚要真刀实枪地干上一场,尤其一旦发生战争,重新洗牌的日子就不远了。
郁自安上次卢家舞会上和通惠机械公司的潘时年搭上关系后,就暗自在他那里订了一大批枪械,如今藏在城外罗二家老宅的院子里,潘时年隐晦地提醒过他各地驻军都有异动,让他预备着早作打算。
如今各地驻军分属于不同的派别,民国政府辖下的国民警卫军似乎有意出兵,想要将所有地方势力一网打尽。
上海虽然没有驻军,但上海一贯实行地方自治,如今的行政长官李叔林就是早年自治公所的官员,这样的地方势力,日子太平还好,一旦有了战事,必定会卷入各方势力的博弈场中,被逼迫站队,可一旦站了队,不说对错,必然会打乱上海如今的□□面。
到时就不知是哪方的势力来接管上海了。
潘时年是有私心的,上海局面安定了,他的生意才好继续做下去,所以他更愿意上海不要受到这场即将到来的战事影响,还能由本地人自主管辖。
他看好的人不是如今上海官场的任何人,而是楚兴帮的当家人,郁自安。
一来郁自安的行事作风颇对他的心意,二来上海没有驻军,武装力量只有大大小小的帮派,参差不齐的,没有成军之势,原来雄霸上海的几个帮派老大年纪大了,锐气也远不胜从前,他们的行事他又不太看得惯,所以相较之下,郁自安算是一个极好的选择了。
据他所知,楚兴帮建立不到三个月,就整收了泸西一半的帮派势力,码头,舞厅,赌场……各种产业都收归郁氏门下,底下门徒也从开始的十几人飞速扩张到近两千人,虽然跟巨龙帮的两三万人还不能比,但巨龙帮好些人只是挂个帮派的名头好为自己捞钱而已,双方若是真对上了,胜负倒真不好说。
不过巨龙帮势力大多在沪东,只有少数势力在沪西,双方似乎暂且还不想撕破脸。
可眼下楚兴帮仍在不断扩张,不断收人,这就几乎在其他几位帮派大佬的底线上来回蹦跶了,就连楚兴帮的生意,在那位常先生的打理下,也比其他帮派好上不少。
如今细数起上海滩的大人物来,郁自安也越来越被频繁提及。
郁自安知道局势不稳,按他的意思,他也是想趁机把上海掌握在自己手里,所以和潘时年两人一拍即合,一方提供武器弹药,一方暗自训练帮派门人。
所以最近常能看见两人同进同出。
这会儿比赛即将开始,两人还是和幼稚园那帮爸爸们坐在一起,别小看这些人,这些人大多出自上海名流世家,将来若想顺利接管上海,他们的支持必不可少,所以潘时年有意识地把他们这些人弄成一个圈子。
一起活动几次后,肉眼可见的,大家越发熟稔起来。
郁自安从三楼下来环视一圈,在一处角落看见沐颜和一众太太们笑得开心,他放下心,和潘时年一众在前面坐下。
以前在大楚后宫,沐颜平日没什么交际,就呆在宫里和宫女们做做香膏胭脂,如今她的性子倒是比以前活泼了许多,结识了许多朋友,人也高兴了许多,这就很好了。
他要做的就是在这乱世让她活得照样潇洒自在。
忽然间,整场的灯光全部熄灭,只有舞池正中的台子上亮起来几束光柱,穿着衬衫马甲的领班拿着话筒上台。
简单地跟各位来宾问了好,又介绍了本场选拔赛的规则后,领班告诉大家,每个座位的杯子下面都有一张白纸,大家可以在每轮选出自己心目中最佳选手,然后在白纸上写上她的名字,全部选手表演完毕后,他们会收走白纸进行统计,得出结果。
接着很快,音乐响起来,第一组的三个女人摇曳着身姿站上舞台,随着音乐很快各自舞蹈起来,沐颜从头看到尾,觉得最右边那个穿粉色长裙的女孩跳得最好。
旁边金太太闻言说道:“那是丽都大舞厅的台柱子,你眼力还不错哦。”
金太太就是蒋桃,这个娱乐场就是她家的,她性子疏阔,平日里喜欢凑热闹,所以跟着自家先生几乎逛遍了整个上海的舞厅,说起每个舞厅的台柱子起来头头是道的。
沐颜笑着:“你可别小看我,我跳舞可是很不错的,不信等会儿比赛结束了,我邀你去跳一曲。”
金太太不信,笑问:“咱俩都是女的,怎么跳啊?”
“我跳男步就好了,我男步女步都可以的。”
旁边常娇娇凑过来:“小颜,你学过舞蹈啊?”
沐颜点头:“嗯,我会的舞种还不少呢,怎么样,一会儿要不要跟我一起跳?”
常娇娇连道:“好呀好呀。”
金太太推推她们,示意又一组选手上场了,这次王雅雅就在其中,她的身姿极其妩媚,舞动的同时不忘眼神水波流转着看向台下,很好,聂公子就在面对舞池的最中央坐着。
感受着万众瞩目的目光,王雅雅心里越发兴奋起来,旋转,舞动,快一点,慢一点,她牢牢地踩着节拍,每一步都尽态极妍,将自己最美的一面展现出来。
聂新元很纯粹地欣赏着台上的舞蹈,旁边坐着相陪的仍然是林澄海,这次同行的还有谭宝俊,这样的场合,他这种玩咖是向来不会缺席的。
本来他还磨着林练江一起来,人都已经答应了,可医院临时有个手术,就又耽搁了。
“林大哥,你觉得台上哪个跳得最好?”谭宝俊凑近林澄海,他们家和林家是世交,所以他和林家大哥的关系也不错。
林澄海转着玻璃杯中的白兰地,随口说道:“中间那个吧。”其实他没怎么注意台上的舞蹈,刚才走了神,在想过几天妹妹坐的远洋游轮应该就到上海了。
聂新元闻言笑着插了一句:“看来我和林兄的审美不尽相同啊,我倒是觉得那位穿着墨绿色旗袍的女士舞姿极美。”
他说的正是王雅雅。
王雅雅今天的服装是做过功课的,上面给她的情报说聂新元最喜绿色,所以她今天特意穿了绿色。
谭宝俊赞成聂新元的评价,继而说道:“要论舞姿优美,还要数我在苏州一家舞厅看到的一位小姐,长得也是天人之色。”
可惜他们回了上海,那个女孩在苏州,好友林练江当时还对那个女孩生了情愫,如今也没了下文。
林练江根本没把自己在上海见过沐颜的事告诉谭宝俊,谭宝俊最近在工务局忙疯了,上海的好几场社交活动都没参加,所以自然也没见过沐颜。
聂新元接话:“说起天人之色,我倒想起一位在卢家舞会上见过的女士,真真人间绝色,不过她好似已经有了另一半。”
说起来初见那位女士时他心神也有些荡漾,毕竟是那样美的一个女子,可看到她旁边的那位男士,他便压住了自己的念头,那位先生当真也是人中龙凤啊。
他自问自己是不如对方的。
林澄海倒反应了过来:“你说的是楚兴帮郁自安的太太?”
聂新元点头:“不错。”
林澄海暗道,这倒真没说错,那位郁太太,但凡见过她的男人,哪个不称她为尤物啊。
谭宝俊最近消息闭塞,于是连忙问这是哪一号人物,他最近怎么不知道。
他们这边说说笑笑,台上的选手也换了一拨又一拨,陈莲儿根本没能上场,她抽到的号码偏后,上场时间在倒数几个,可还没等她上场就闹起了肚子,一时间咕噜咕噜的肚子响声,好悬没在休息室出丑,后来整个人拉到虚脱,别说上场了,站都站不直。
她自然也反应过来自己是被算计了,可事已至此,这次的比赛跟她是无缘了。
比赛结果出来了,王雅雅位列第二,排在她前面的是那位江小姐。
大世界娱乐场旁边就是新亚饭店,好些人预备在这里玩个通宵,累了直接去隔壁酒店睡一晚就好,聂新元本就下榻这里,结束后自然也准备回酒店休息。
娱乐场后台,一个其貌不扬的男人凑近王雅雅耳边说了一句话,王雅雅顿时面色一喜,拿着包包就跑了出去。
然后没一会儿,新亚饭店外面一处角落传来大声的叱骂声,王雅雅旗袍领子被扯开,跌坐在地捂着脸发抖告饶,她的脸上隐约可见微红的手指印,头发也乱了,几缕碎发飘在耳际,显得格外可怜。
她面前是一个肤色微黑,长得肥头大耳的中年男人,穿一身黑色织锦唐装,肚子上的肉险些塞不进衣服里,此时这男人正指着她破口大骂:“贱人,不就是舞厅里让人睡的臭□□吗?你以为自己是名媛小姐啊,老子能看上你,是你祖上积了德了,还扭扭捏捏躲着大爷,你看看,领子照样不是给你扯开了,大爷我想怎么摸就怎么摸,想怎么看就怎么看!”
说着又要上前扯开王雅雅的衣服,王雅雅闪躲着,正好向前爬了几步,爬到一个男人脚下,她微低的嘴角浮现一抹笑意,接着声音凄凄道:“公子,求您救救我吧,不是那样的,我没有跟别人睡过的,我只是家里穷,在舞厅跳舞赚些钱给父亲治病而已,我真的没有陪人睡觉的。”
说完低低的啜泣声响起,露在外面白皙的肩膀一颤一颤的,聂新元刚送走林澄海和谭宝俊,正准备回酒店休息就遇到了这档子事儿。
他仔细看了一眼抱着他腿的女人,问道:“你是今天台上跳舞的那个?”
王雅雅哀声:“公子,是我,雅雅今天比赛得了第二名,本打算结束之后回家的,谁知却被这位先生拦住去路,非要让我陪他睡一觉,雅雅虽然是舞女,可从不陪人睡觉的。”
那个肥头大耳的男人适时地走上前两步,嘴里叫骂着:“你小子哪儿来的,爷爷我劝你别多管闲事啊,这臭□□我今天是要定了”,说着还想推聂新元一把,可被两边跟得不远的保镖踢出老远。
这人眼看着自己拼不过,于是放了几句狠话便跑了,留下王雅雅在地上止不住哭泣。
聂新元蹲下身子递给王雅雅一方手帕,安慰她不要哭了,又赞许她今晚舞跳得极好,王雅雅终于破涕为笑。
她心想着西方的绅士教育就是不一样,这些公子哥儿不管心里会不会看不起舞女,可面上却一副极尊重的样子,不像上海滩那些老油子,看到她倒在这里看都不会多看两眼的。
就算出手大多也是抱着占便宜的心思来的。
“谢谢公子今晚的搭救之恩,若是没有公子,雅雅今晚怕是就没了清白,耽搁公子的时间了,真是抱歉。”说着,王雅雅弯下腰冲聂新元鞠了一躬,面上一副极感激的样子,看起来诚恳又娇柔。
聂新元没说什么,转身吩咐保镖送王雅雅回家,“天色太晚了,小姐一个人回家恐怕不安全,我让下人送你回去,也算送佛送到西了。”
王雅雅不胜感激,再三道谢后上了轿车,司机启动车子的一瞬,外面已经没了聂新元的身影,王雅雅却垂眸一笑,今天这第一步算是很顺利了,如果这招没奏效,她后面还准备了别的来招待聂新元。
后面就该找机会再演第二场戏了。
保镖送完王雅雅后回到酒店,他稍作整理便敲开了聂新元的房门。
聂新元穿着真丝睡袍,懒懒问道:“怎么样?”
保镖回答:“公子,我暗地查过了,王小姐家里确实有个父亲,这个她倒没说谎,至于其他的,还得等天亮再去打探一下,刚才跑了的人跟丢了,一时不好追查。”
聂新元挥手让他出去:“那就等明天再去查探一下。”
对于今晚这出莫名奇妙的英雄救美,聂新元心里是有疑问的,虽然他从小出国留学,没怎么参与家里的事,可基本的警惕他还是有的,想接近他的人太多了,现在又是关键时刻,由不得他不小心。
但愿是他想多了,毕竟那样一位美丽的女士,走了偏道可就不好了。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