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她回了家,谭建和杨蓁竟然也到了。
两人提前一日从伯府结束了归宁,当下杨蓁便走上前来。
“大嫂别担心,我爹说东宫辅臣徐大人也一同前往,还给大哥配备了不少人手。”
谭建说是,但也忍不住道了一句。
“大哥可真是,谁都没商量就应了这差事......要不我过去看看?”
话音未落,正吉连忙上前。
“二爷万万不能去,大爷可是吩咐了您要留在家中照看的,若是大爷见您没在家中,恐是要生气的。”
谭建最怕自家大哥生气,也晓得大哥专门给他在薄云书院告了假,让他这几日提前回家。
当下也只能不再提出门的事,摸摸鼻子,看了看项宜。
“大嫂别着急,兴许大哥晚间就来家书了。”
毕竟离得那么近。
项宜点了点头,没说什么,回了房里。
京城老宅的正房比清崡谭氏宗家正房要略微小一些,但比起清崡的屋子,这里满满当当地摆起家什、衣物、茶碗、摆件,却比清崡要温馨许多。
但此刻,风从西面的窗子吹进来,又自东面的窗子溜走,将整间房都吹得泛起凉气来。
项宜站在门前被贯穿的凉风吹着,一时间没有动,半晌,才缓步走到了桌案前。
她打开了篆刻用的匣子,恰就看到了里面给那位大爷做的小印,在她细细打磨了一番之后,还没来得及给他。
她将那小印拿了出来。
每次那位大爷问她做完了没有,他要收回去了,她都觉得还差一点,今次终于做完了,他倒是不在家了。
项宜开了大红印泥,用小印沾了上去,印在宣纸之上,利利落落地印下了两个字——
元直。
静默坐在书案前,项宜看了那两个字不知多久。
......
晚间,京城谭家饭厅只有三个人吃饭。
杨蓁总觉得嫂子比平日里好像更加安静了,虽然嫂子总是少言寡语的,但是今日她莫名就感觉,嫂子真的一个字都不想说。
她给谭建示意了个眼神,谭建同她也示意了一个眼神。
诺大的桌子,杨蓁挤到了项宜身边,给她夹了一筷子菜。
身边忽然有人夹菜过来,项宜下意识一愣,转头向身边看了过去,又在看到杨蓁的时候顿了一下。
“是弟妹啊......”
杨蓁眨眨眼,又给项宜夹了一筷子菜。
“嫂子多吃点。”
她这话刚说完,外面忽然来了人,正吉领着个风尘仆仆的护卫,匆匆上了前来。
“大爷来家书了。”
话音落地,杨蓁看到嫂子眼睛似乎是亮了一瞬。
从前谭廷来家书,都是呈到秋照苑,谭建打开来读的。
这次谭建也立刻上前取了家书在手上,快速地打开了来。
书信不长,没有什么复杂的内容,只是写着他这般决意没来得及与族人商议,让谭建替他同族人交待一二,又说了一些族中和家中的事情,也让清崡那边母亲妹妹族老们不必担心,并且嘱咐谭建就算在家,也不许荒废了学业。
这信和他往日里的家书再没有什么区别,但谭建和杨蓁却都默默看了嫂子一眼。
同以前一样的,大哥这次也没有提及嫂子。
厅中寂静一场,连正吉都干咽了一口吐沫。
项宜默了一默,稍稍一顿便又回过了神来。
他的家书不肯提她也不是一天了,今日没有提及,应该来说也没什么奇怪才是。
项宜没有言语,眼眸垂落了下来。
风从厅堂径直穿过。
就在这时,外面送信的人却专门同她道了一句。
“夫人,大爷另外给夫人写了封信。”
言罢,将那封信呈了上来,信封上走笔沉稳而俊逸地写了四个字——
吾妻亲启。
信放到了手上,项宜还愣愣的,没回过神来。
他们从来没有过书信,连家书的消息往来都不会多提一句,可今日却专门有一封信,是他写给她的。
杨蓁非常适时地凑了过来。
“呀!大哥给嫂子有悄悄话呀!写的什么呀!”
这话让项宜不自在了一瞬,忽然不晓得要不要当着众人的面打开。
倒是谭建一把将自家娘子扯了回去。
“你也晓得是悄悄话了,还问写了什么?”
“对哦!”杨蓁一下子反应了过来,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同项宜说了一句。
“那嫂子我们就不打扰你看信了,我们走了!”
两人说完,拉着手笑着跑走了。
项宜:“......”
厅里竟然有些热起来了,项宜将窗子都通开了来,坐到了书案前,拆开了信。
给她一人的信,竟也同写给众人的家书长度相仿,虽然都不是甚长......
项宜从头到尾地看了一遍,发了一阵呆,又看了两眼,才回过了神来。
他先说了此事因为时间紧张,便没有同众人商议,又怕她听到齐老太爷的事情之后担心,所以昨日没有相告。
他给她道了歉,然后问了一句,昨晚睡得可好。
项宜看到这句,不免想到了昨晚的情形,亦想到了他昨晚忽然拉着她的手,放在他腰上的事情......
项宜把这句话掠了过去,他便问了她可有去新开的玉石铺子,不知道都买了些什么,可挑到像样的玉石,又嘱咐她晚间不要熬着眼睛。
最后,他道了一句:
吾妻不必担心,为夫会赶在下月初十前归家。
下月初十......
项宜坐在书案前,看着那位大爷的书信默然半晌。
他平日里话那般少,没想到信上的话却不少。
正吉过来问了一句。
“夫人要给大爷回信吗?”
这话问得项宜愣了一下,书信是该有来有往,可那位大爷信中提及的事情,除了玉石铺子,其他的可怎么回?
但玉石铺子她还没来得及去。
她想了想,禁不住向着难免京畿州县的方向,遥遥看了一眼。
天上繁星闪烁,明月高悬,几片云悠悠暗暗缀在夜空里。
半晌,她同正吉道了一句。
“那明日再去趟玉石铺子吧。”
*
京畿。
谭廷到了地方便去看了齐老太爷。
齐老太爷年纪大了,本就有病在身,这一下从高坡上摔落下去,人一直没能清醒,但也总算是留了一气。
谭廷问了宫里派来的太医,太医道药都用了,就看老太爷明日能不能醒。
若明日能醒,这条命就算保了下来,若是不能,恐要通知齐家准备白事了。
这话让谭廷心口都悬了起来,鼻间酸了一时。
他老人家一生豁达喜乐,怎么能落得这样的情形离世呢?
他在老太爷床边守了许久,待到聚于此地的官员都过来,才走了出来。
东宫辅臣徐远明与他一同前来,当下与他道了一句。
“我方才问了众人,这些考生里其实有几个领头的读书人,他们自然都是寒门,还都颇有些才学,但即便齐老太爷出了事,他们也没有松口,咬定了要为千万寒门书生讨个说法。”
徐远明道,“都是些难啃的骨头,咱们的人去劝解多次都无用。”
谭廷默然,与徐远明一道进了厅里,果真听到之前老太爷帮衬的官员和本地的州县官员,都一直认为这些领头的考生十分关键,只要能让他们改变态度,剩下的事便好说了。
但怎么才能让这些人改变态度,谁也说不出个办法来。
一众官员离开之后,徐远明便问了沉默听在旁许久的谭廷。
“谭大人怎么说?”
“自然还是得从这些人入手。”谭廷说着,顿了一下。
“既然劝解无用,便不再劝解了,最好是让他们自己看能明白眼下的复杂境况。”
“那怎么才能让他们明白?都是些钻了牛角尖的读书人。”
读书人转牛角尖是最难办的。
徐远明发愁,他本是想要请几位大儒前来说话,慢慢劝解,但听身边这位谭家宗子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