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拜的师父严厉的很,带自己看诊了一日。时不时就要提些问题。临了还扔了本书过来,说是明日抽查。
饶是容初在医之一路上天赋异禀,荒废了几年,还是吃力。
思考背诵的间隙里,她抽神想想阿启,也难掩担忧。
自己这还可以单独睡一间房,阿启在营中跟那么多人同住一间,实在难以放下心。
待自己适应之后,还是抽时间去看看她吧
***
卯时,还不待哨声响起,萧启便睁开双眼,清明的眼里带着几分疲惫。
五十人的帐篷,那鼾声可不是盖的,此起彼伏,还有磨牙的、说梦话的,简直让人绝望。
混着数不清的脚臭和汗味。
她凭借惊人的意志力逼着自己睡过去,勉强算是休息好了。
伴着哨声,她穿好军服提着武器,第一个出了帐篷,疾步走向练武场。
总教头已等在那里,面色冷硬。
从军第一天,就是下马威。
他杖责了几个点时不到、嬉笑怒骂的,又令众人负重绕着军营跑步。
营中训练有三:武器操练、体力训练、队列阵法。
负重跑又是体力训练的重中之重,为的是提高士兵作战时的耐力,战场上身着几十斤的装备杀敌,可不是一件轻松事。
新兵只允许穿皮甲,价值不菲的铁甲还没到人人都可装备的地步。
饶是如此,皮甲、长矛、加上特意准备的装满沙的包袱,诸多重量加诸于身,也有个大几十斤了,本就是一件困难的事。
萧启不知道自己的来处,却多亏了生来就不小的力气,能从比她大许多的乞丐手里抢吃的,能扛码头壮汉好几倍的货物,也能在前世初经战事时救自己一命。
这具没得到充足养分的身体,在经过两月的锻炼与路途跋涉后,已慢慢恢复到了她巅峰时期的一半。
不说立刻就能横扫千军,至少敌得过营中绝大部分人。
几圈下来游刃有余,在一众累的如老牛的同仁中间显得格外扎眼。
正常老百姓平日里为了生计奔波,哪里会特意抽时间锻炼?
习武,那是富贵人家独有的。
更多的,是没钱读书习武还吃不饱饭的普通人,军营里最不缺的就是为了饷银来的。
于是此刻,个个累的大喘粗气,汗如雨下。
日头渐渐升上来,炽热阳光落在黑色劲装上,给运动过后的身体又加了些难耐。
热与累,是此刻最真实的感受。
好容易完成跑圈的要求,终于可以开饭。
匆匆灌下早装入囊中的水,都争着领取食物。
与昨日的烧饼一样,还多了米粥。
粥熬得时辰不够,米粒分明,却依旧稠的很。
一人一碗米粥、一个烧饼。
嘿,萧老弟,还不赖嘛,这一上午的训练都没掉链子。柴凯在萧启身旁坐下,咬了口烧饼。
又皱眉,这烧饼不够酥脆,胜在够大,管饱!
你哥怎的不在此处,他没和你一起来?
萧启咽下嘴里的粥:阿兄她体弱多病,身子扛不住,应征了军医,此刻正在庵庐里跟着老大夫学如何治病救人呢
柴凯笑:那感情好,到时候咱在战场上伤了也好有个照应。
萧启低声应是,本就是存着互相照顾的心思,这样的安排再好不过了。
现在重要的尽早在军中挣得一席之地。
柴凯望着远处皱眉:怎么营中还有这等抢夺食物的事?这些人在军营里还敢这样,怎么也没人管管?
食物发到手上,能不能保住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长得瘦弱的被生的雄壮之人抢走烧饼的不在少数,萧启默默看着,她曾是被抢的那一个。
只不过,那强抢之人还没来得及把抢来的食物扔进嘴里,就被她摔了个狗吃/屎。
营中是碎石铺就的路面,脸被脚踩进小石头间,硌得生疼。
后来,就没人敢小瞧她了。
柴哥,这里不是什么五讲四美的好地方,打不过就挨揍,抢不过就挨饿。
这是军营生活的真谛。
萧启能做的,唯有管好自己帐中之人,不欺负人,不受欺负。多的,也做不了什么。
所有的一切,只能靠自己。
午饭过后,又开始长矛箭矢的训练。
最开始不过追求一个整齐,弓箭的要求更是拉开便好,能不能射中靶子就看各人的本事。
总教头望着样样出众的萧启,点点头,眼里是满意的光彩。
看来此番征兵,也不是全无收获。至于是否可堪大用,还得看战场上的真把式。
天刚亮就开始训练,直到入了夜才被放回各自的帐篷。
浑身上下简直哪哪都疼,兵丁们躺在床榻上哀嚎。
戌时一刻,眼下正是洗漱的时辰,军营里三三两两结伴前往河边洗漱的不在少数。
萧启拒绝柴凯泡澡的好意邀请,带着长矛又回了练武场。
白日里的训练远远达不到她的身体极限,一天下来连汗都没出多少,身体堪堪活动开。
她习惯于在结束之后自己加练,感受着身体越来越热,长矛舞的虎虎生风。
她闭着眼,想象自己身处于敌军包围之中,脚步移动间,手中武器每一次出击,都正中敌人的要害。
待夜色渐浓,营中安静下来。
亥时,大家都躺床榻上睡的不省人事,她收了势,伸个懒腰,慢慢踱回营帐取换洗衣物,到离这远些的河流上游泡澡。
夏初的河水还带着些凉意,萧启打了个寒颤,缓缓沉入水中。
***
这厢是连个热水都没有,那头却是精致到无可挑剔的汤池。
室内水汽缭绕,偌大的浴池里洒满花瓣,牛乳与花香交错,安神的熏香掺入其中,让人舒服的昏昏欲睡。
少女靠在特意修建的斜坡上,大半个身体浸入水里,任丫鬟拿了帕子轻轻擦洗,捶腿的捏肩的一个不少。
闵于安一个哆嗦,睁开眼,就看见了跪下的众奴婢。
感触到手底下人的颤抖,宫女们惊得直直跪下,不停磕头:公主饶命!公主饶命!
当今圣上子嗣单薄,只得一儿一女,皆为逝去的皇后所生。爱屋及乌,圣上对太子严厉管教,对公主爱若珍宝。
即便公主平日里不轻易体罚奴仆,可惊扰了公主,若是被皇上知道了,那就是掉脑袋的事了。
闵于安没空理会她们的求饶,她惊疑不定,只从水中坐起,四下打量。
这分明是她还未出嫁时,所住宫中的浴池!
心里有个念头慢慢升上来。
莫不是?
她颤声问道:如今,是何年月了?
声音颤抖,透着丝小心翼翼,还有不易察觉的害怕。
怕这不过是自己脑海中的臆想。
跪着的众人在心里嘀咕:公主这是怎么了?这般奇怪,睡了一觉起来竟忘了今夕何夕吗?
却不敢有半点异议,年长些的那个开口答道:回公主殿下,现下是元化十三年,四月十九。
元化十三年!
闵于安惊得半晌没回过神来,自己这是,重新回到了年少的时候?
她低头看自己的手,白皙光滑,骨节分明,而不是斑痕点点枯瘦干瘪。
方才回话的宫女,见公主迟迟没有吩咐,忍不住抬头,问:公主可是有哪里不适?用不用奴婢去请太医来?
闵于安这才回过神来,随意摆摆手:不必了,不过是做了个梦,魇着了。都下去吧,本宫一个人静静。
待宫女们纷纷退下,门被关上,她又缓缓坐回水中。
温热的水浸透皮肤,她将脸埋在颤抖的双手里,泪无声落下,伴着轻泣,嘴角却扬起了一抹笑。
真好,真好。
她还不曾出嫁,而将军还没有死。
命运多舛,她后半辈子全靠着对将军的念想,才勉强撑下去。
可骤然得知将军的死讯,她再无牵挂,可她不能死,她要守着将军。
于是闵于安在那边境小城住了下来,每日去坟前陪将军说说话成了她唯一的动力。
大限将至那一日,她似有所觉,已白发苍苍的她换上红色的衣袍,准备好酒菜,打算最后的时间与将军一同度过。
年纪大的人很少穿着鲜艳的颜色,因为世俗,因为眼光,她那身红袍是为了将军穿的。
年少之时也曾穿过一次嫁衣,大邺最厉害的裁缝所致,珠光宝气华贵至极,那大概是她这一生之中最美的时刻。可惜了,那嫁衣并非为了将军而穿。
若是有来生,她定要为将军穿一次嫁衣。
天色暗沉下来,身体支撑不住,她倒在碑前没了声息。
将军!
闵于安腾地站起。
如今是元化十三年。
将军说,他自幼流落街头,栖身破庙,后来遇见饥荒,元化十四年进的安北军。
那如今,他一定还在那破庙里!
商州城,对,商州城!
闵于安快步走出汤池,披上衣袍,高声唤道:来人哪,更衣,准备笔墨!
她还有机会。
这次,我定会找到你。
什么饥荒,什么战场。
你要永远留在我身边,哪里也不去。
我的,将军。
第8章 初战
萧启做了个梦。
梦里有人轻声唤她:将军。
那女子一身红衣,清丽绝伦的脸上绽开温暖的笑,鼻尖却有一抹灶灰,显得有几分滑稽。
女子手捧瓷碗,凑到嘴边轻抿一口,下一刻,就是更明亮了些的眼眸。
萧启听见自己柔和的不像话的嗓音:慢些喝,别烫着了,都是你的。
醒来的时候,头晕脑胀,梦中的一切都忘得一干二净,剩那声娇/软的将军在耳边回响,反反复复。
萧启甩甩脑袋,扔掉乱七八糟的心思,跳下床铺,按部就班穿衣洗漱。
***
距入军营已经一月有余,训练慢慢步入正轨,她夜间给自己的加训一日比一日重,却得不到充足的休息。
此刻已经入夏,夜晚躺床/上,翻个身都是汗水,草席上浸透了汗,干了之后又重新被汗水浸染,酸臭味环绕鼻尖,她这一月过的实在是很艰难了。
大通铺舒适度倒是其次,五感灵敏的她实在是受不了这气味了。
听见马蹄声的时候,萧启险些以为是自己疲累下的产生的幻觉。
正是放饭的时刻,今日的早饭是菜粥和窝窝头,她对于食物一向不挑,每人定量的饭菜不能吃饱,却也能维持日常活动所需。
只是腹中空荡的感觉,又哪里能和吃饱喝足的美妙相提并论?
吃吃不好,睡也凑合,真希望能赶快来场战役让她立功。
升职,意味着独立的帐篷,意味着更好的食物,意味着她能够离自己的目标更进一步。
远处传来整齐的马蹄声,渐渐加重,连地面都恨不得一起颤抖。
这是?
不是心中极其渴望而产生的幻觉。
敌军终于来了!
总教头脸色一变,传令兵在他耳边嘀咕几句。他扔下正在习练射箭的兵丁们,转头进了主帐。
萧启心知即便是西夏真攻了过来,也没有新兵的什么事。
新入营的兵,至少也得训练三五月,考核过后分了兵种,才轮得到他们真刀真枪的实战。
伙头兵、弓箭手、步兵、轻骑兵、重甲兵
人有千面,各有各的擅长之处。不是胡乱推上场杀个你死我活,最后剩下几个侥幸活着的独苗苗就可以的。
未经训练或是训练过少,连刀枪都拿不稳,还谈什么杀敌,就是上去给对方送菜的。
让将士们在各自的岗位各司其职,才是用兵之道。
***
还没等萧启心里的可惜蔓延上来,就有人快步跑来,带了个足以震惊所有人的消息。
营中所有将士,不论新兵老兵,一刻时间准备,全部出城门迎战!
怎么会?
没人可以解答萧启的疑问,待到她身着戎装,手执长矛立于阵前,才意识到这确实是发生了。
柴凯紧了紧手中长矛的柄,故作轻松:萧老弟,老哥我这还是第一回 上战场呢,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样子。
刚发下来的荷包被塞进怀里,那是军医刚发下来的,里面装着简易的止血药粉。战场上瞬息万变,止血药,意味着多一线的生机。
回应他的,是赵豺毫不留情的嘲笑:你也就这点出息,真开战了说不定得尿裤子!
自从被萧启抢了老大的位置以后,赵豺就走起了毒舌路线,自己没能当老大,看见柴凯这么个狐假虎威的,心里是半点也看不上。
萧启抿了抿唇,努力压下心底不知从何泛起的慌乱,笑着安慰:没事,一回生二回熟,柴哥你记着,千万别一股脑往前冲,杀敌要紧,保命也同样重要。
萧启从军多年,大大小小的战役无数,在生死的边缘挣扎数次,靠着直觉躲过不知道多少明枪暗箭。
类似野兽一般精敏的直觉,从未出错。
这场仗,必定不好打。
只是不知,到底会是何处出岔子?
镇西军整整齐齐排列在城门前。
前方是乌压压的大片敌军,如乌云压城,气势逼人。羌族人手执弯刀,立于马上。不同于缺马的大邺国人,西夏多的就是牛羊马匹,高头大马的骏马,与自己这边多是只配了皮甲长矛的步兵形成鲜明的对比。
更重要的是,前方压阵的,不是边关战神镇西侯林宏。
大敌压境,而主帅,不知所踪。
顶替了镇西侯位置的,是副将林康,跟着他一路摸爬滚打过来的家仆。从一介书童到镇西侯的副将,林康不缺真本事。可再怎么厉害,也没有镇西侯来的让人心安。
林宏,是这边关的战魂。
高昌城主在城墙上急的直冒汗,主帅林宏于半月前被圣上一道圣旨召回京城,至今未归。
圣旨里只说了,让镇西侯林宏速速赶回,切莫拖延。
也不知道是谁走漏了风声,分明除军营中主要将领外,无人知晓林宏早已启程回京。偏偏这西夏,老实了大半年没怎么闹腾,现下林宏才刚走远就攻了过来。说是没有内奸都无人敢信。
城主心知肚明,城中兵力,算上刚入营不久的新兵,满打满算才只有三万,而西夏军队,多了三倍不止,怕是举国之力都用上了。又怎么会是小打小闹,这一次,不得善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