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府对面的镇西大将军府内。
林含柏早就屏退了左右,给家丁奴仆们放了个假,又陪着忧心她的老管家吃了顿饭。
此刻她独坐院中,没选那近在咫尺的凉亭,反而抱着一坛烈酒斜躺在凉亭外的台阶上,没有半分官家小姐的矜持。
圆月当空,林含柏眼睛眯起,喃喃自语:呐,乐初容,你什么时候回来娶我啊
中秋佳节,花好月圆,赏月思乡,家人团圆。
你都不来看一看我么?
林含柏猛地灌下一口烈酒,动作太急,酒呛进口鼻,她剧烈的咳嗽,咳的眼泪都出来了,眼角染上几抹红色:你说话不算话,你说长大了要来娶我的,你说话不算话!
她不顾自己还在咳嗽,牛饮一般大口吞咽着酒液,辛辣灼烧喉咙。许久,透明的液体染湿了她的脸颊衣领。
林含柏举着酒坛的手微微颤抖,声音沙哑,低不可闻。
我都十六了,你再不来我就嫁给别人了。她哽咽着,又掰着指头数了数,痴痴笑了,你还是十三,现在轮到你叫我姐姐了。
嘿嘿,到时候你不听话我就揍你
林含柏把空了的酒坛扔下,又挥手拍开一坛新的酒,仰头灌下。
她眼神迷离,站立不稳,脑子也开始不太清醒了。
恍惚间,她好像瞧见了乐初容,正站在她们经常玩耍的院子里,着黑袍长靴,梳男子发髻,一派明丽风流。
那人长身玉立,笑容清浅。
她听见她轻启朱唇:喂,小哭包,别哭了,我回来娶你了。
突然间福至心灵,林含柏扔下手里的酒,瓷器掉落在地面上,粉碎,酒液四溅。她跌跌撞撞向门外跑去
***
与此同时,容初勉强收拾好心情,擦净了脸上的泪。
阿爹,阿娘,今日赶巧,碰上了中秋节。不孝女回来看你们了,这一去,怕是再不会回来了。望您二位,在地下过的安好。不必担忧我,我认了个妹妹,她很好,我在这人世,也不算孤身一人。
容初掀起衣角,直直跪了下去,膝盖砸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容初毫不在意,五体投地,磕了三个头。
再见了,阿爹,阿娘。
这不是她该停留的地方,她不能任性,被人发现她就是乐初容的话,阿启会有危险的,她不能害了阿启。
容初扭头望了一眼对面的府邸,小哭包啊,姐姐离开这么久了,你会想我么?
她低低笑了一声,想不想又如何,总归是不能相见的。
只愿你,一生平安顺遂。
我么,不该在你的世界里出现,就此别过了,小哭包。
其实还是有些私心的吧,本次来京,除了不放心阿启的安全,还想要回来瞧瞧,即便无人可见,能看看这府邸也是好的。
容初起身,慢慢挪步离开,只愿这条路长些再长些,自己就能在这里多停留一刻。
林含柏心急如焚,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出来的瞬间,容初正好走到拐角处,她偏头望去,只看见了半个背影,隐隐约约是个男子。
林含柏没有理会离去的人,她三两步翻上墙,往李府里面看。
没有人。
连灯都没有。
一片寂静,其主人已经歇下了。
是了,府邸不姓乐了,它属于生性喜静、爱养生的李大人。那个人,已经死了。
呵,果然。
乐初容,你这个大骗子!
容初再回来的时候,夜色已深,推门而入,只剩了个还在打瞌睡的伙计,瞧见她进来,朝她点点头,又兀自趴桌子上睡去了。
伙计摸摸自己怀里的银锞子,想到白日那人的吩咐,嘴角扬起一抹满足的笑。
不过说几句话,给的赏银比自己几个月的工钱还多,这样的好事多来几桩就好了。
容初轻手轻脚回了房间,褪了外衣鞋袜翻身上床,这一日经历太多,身心具疲,没多久就沉沉睡去了。
***
饭点,客栈里里外外坐满了用餐的客人,人声鼎沸。
一日一夜的休整,多日奔波的疲累得以舒展,几人坐在客栈一隅,享用边境没有见过的京城特色菜肴。
店小二端着茶壶满大厅转悠,时不时给添壶茶或是听客人吩咐给加菜,忙的满头是汗。
客官,看您穿着打扮不像本地人,是第一次来京城吧?小二替茶壶给倒了碗水,脸上堆满了笑。
他问向的是几人之中看起来最为白净好说话的娃娃脸。
哦?你怎么知道?娃娃脸来了兴致,放了筷子好整以暇看着他。
嗨,店小二颇有些自得,小的我别的本事没有,看人还是挺准的。
说着,他压低了声音,挤眉弄眼:不知您知不知道暖阁?那可是咱本地最有名的温泉暖池,强身健体、养身保健可谓一绝,泡一泡简直骨头都要酥了。
此言一出,娃娃脸顿时心动,他自小在高昌城长大,地处西北,黄沙漫天,可没有此处这么多乐子。既出来一趟,当然是要玩个够本。
他琢磨一下,提议道:歇了一日浑身不得劲,要不,我们今日去转转?
黄经武依言附和:我觉得可行,距大宴不是还有几日嘛,难得来趟京城,见见世面挺好的。
虽说都是少年英才,在军中有不小的威严,但少年心性,未满二十岁的人再如何成熟也免不了爱些玩乐。
容初与萧启同时开口
我就不去了。
不行!
对望一眼,容初放下筷子,解释:我今日偶感风寒,就不跟着你们凑热闹了。
她拿手捂了嘴低咳两声,脸白的吓人,看着真像那么回事。
萧大夫严重么,可有大碍?娃娃脸果不其然被她唬住,一脸担忧,问道要不留个人照顾您吧?
其他人也附和着开口。
容初这两年在营中所救之人数都数不过来,对于救命恩人,自然是担忧。
没事没事,我自己就是大夫,休息两日便无事了,你们不用管我,好好玩,我留在客栈带孩子。
娃娃脸这才放下心,又转向萧启,语气坚决:你那般健壮,比我们武艺高出不少,可别说你也染了风寒啊。
黄经武接口道:是啊,萧将军,温泉就是要一起泡才热闹。
刚推说不用人照顾的容初僵了僵:大意了,光顾着给自己推脱,把阿启给忘了。
正准备说自己也染了风寒的萧启:???
阿姐你就是这么坑我的?
她噎了一下,一时想不出该用什么借口,只能向容初求助:阿兄一个人在客栈呆着我不放心,是吧?
容初给自己夹了点炙羊肉,还没开口,有人抢着说:你阿兄一个大男人,有什么不放心的,都说了不用人照顾了。就这么定了,咱们现在就去!
容初一位军医推说还情有可原,大家对这屡次为自己看病、把自己从死亡线上拉回来的大夫很是宽容,对着跟自己一般年纪职位也差不多的同僚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几人对望一眼,强行把萧启加起来,拖着就往外走。
容初眼里笑意一闪而过,难得见阿启情绪这么激动,让她出去放松放松也好。阿启那么有本事,想来是有办法脱身的。
于是安心坐着吃饭,顺手给萧石夹了一筷子菜:多吃点。
萧石艰难把头从碗里拔出来,疑惑看看容初,不能理解,又低下了头。
嗯,羊肉真好吃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开始就是甜甜的恋爱了!
阿姐和林含柏是一对啦
小时候:温柔小姐姐x 怕疼小哭包
长大了:温文尔雅的弱鸡大夫x 一言不合霸王硬上弓女将军
带感不带感!
第14章 温泉
暖阁广为人知,就是因为它虽为暖池,却不是粗略分作男汤、女汤。
大邺国人生性羞涩,脱光了衣服一起泡澡还是需要一定的心理建设,因而此处分作了一间间的独立暖池。
露天的大大小小汤池被木门阻隔开来,分作了一个个小房间,处于安全的考虑没有屋顶,但两米高的木墙已足够阻挡他人的视线。
同行之人可选择同泡一间,也可单独选一间。
萧启松了一口气,真是天助我也。
各位,我体态丑陋,实在不忍伤了各位的眼睛,就单独一间吧。她抢先对同伴拱手,而后朝那掌柜开口道,麻烦给我单独一间。
她眼疾手快,接过掌柜递来的号牌毛巾等物,不等几人反应过来,萧启就开溜。
几人你望望我,我看看你,也是哑口无言。萧启连体态丑陋都说出来了,他们怎么好意思相拦。
娃娃脸摸摸自己的后脑勺,嘿嘿一笑:萧将军一表人才,还有这般见不得人的秘密啊,真是没想到呢。
有人敲他脑袋:想什么呢你,行了,咱也进去吧。啧啧,萧将军真惨,这样怎么找的到媳妇儿呦。
***
远离了同僚的视线,萧启显而易见的放松下来,不必担心身份暴露,慢悠悠的在小厮带领下往自己的汤池走去。
越走越深,走廊似乎没有尽头,好半天小厮才停下来。
客官,就是此处,您若是有什么吩咐只管叫我便是。
小厮说完也不待萧启反应,转身即走,速度快的仿佛身后有人在撵他,一眨眼的功夫就看不见人了。
萧启:有必要跑那么快吗,我又不会吃了你。
她莫名其妙,但又没觉得有哪里不对,也许是这家店客人太多,忙着去招待吧
萧启推开木门走了进去,顺手落锁。
一转身,温热水汽扑面而来,迷迷蒙蒙的,确实是舒服。
来都来了,泡泡放松放松也好。
这么想着,萧启往里头走,没几步,就是个换衣间,方便客人脱下衣物放进柜子里,以免沾了水汽。
萧启想了想,衣服什么的到了池子旁边再脱也不迟,于是只解了外衣鞋袜,把掌柜给的长巾搭在脖子上。
一个人就没必要讲什么形象了,她难得的放松下来,大大咧咧往里走。
***
能见度比较低,距离池子十来步的地方,她瞧见了一个背影。
是个好看的女人。
女子身材姣好,皮肤白皙,肤若凝脂,正一手舀水往肩上泼,热气蒸腾,水滴顺着脊背往下滑,绕过微隆起的肩胛,到了腰间,再往下她如瀑乌发自然垂落,遮住了凹凸之处,黑与白交织在一处,可惜
等等,为什么要说可惜?
萧启对自己的想法不明所以,很快察觉到不对。
怎么回事!那掌柜不是说这间没人吗?!
萧启摒住呼吸,脑子里飞快筹划着脱身之计,准备不动声色的离开。
她放缓脚步,打算原路返回。
谁知那女子已然察觉有人进来,背对着她开口,声音如泉水清澈,柔嫩而慵懒:柯壹,给我捏捏肩。
萧启本就缓慢的动作霎时僵住:怎么办?
若是转身离开,这女子听到脚步声,心生疑惑看过来,必定暴露无遗。自己一副男子打扮,那可是毁人家清白,要负责的。
自己这个样子负什么责?!
若是开口回应,她定会发现声音不对,也不行。
那么,只能
萧启目光在四周转了一圈,捡了个用来铺路的小小鹅卵石,拿食、中二指夹了,打算把她打晕再说。
萧启刚摆开架势准备动手,那美妙声音再度响起,吓得她石头掉在了地上。
磨蹭什么?怎么还没过来?说话间,似乎还有转过身来看看的架势。
萧启冷汗直冒,再捡个石头也来不及了,她三步并作两步,快步上前,先混过这关再说!
她数次捏拳又松开,手在毛巾上狠狠擦了两下,擦干了手汗,终于轻轻搭在女子肩上。
与自己多年在战场上练出来的紧致肌肉不同,女子皮肤柔软的好似刚出生的婴儿,她借着光线看去,竟看不到丝毫毛孔,自己这双手握兵器的糙手真像是委屈了她。
等等,手?
晚了!
女子后知后觉的感到触感不对,猛地转身,就看见了眼前的还戴着面具的男子,保持着双手搭在自己肩上的姿势。
萧启保持着低头的姿势,没敢看她,听到水声反应过来,心说这是什么狗运气,这要是闹的人尽皆知自己可是要对她负责的啊!
她身体前倾阻止了女子的尖叫,手捂在人家口鼻处,还有心思想:好软的唇。
呜呜呜呜女子挣扎的声音被她尽数遮掩,眼睛瞪得大大的,显然是吓得狠了。
这眼睛有点眼熟啊不过萧启没时间去想在哪见过这双眼睛。
萧启给自己打了个气,尽量放柔声音:姑娘,你听我说,我不是故意的,可能是走错房间了,你别担心我这就走。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我现在将你松开,你可千万别叫啊
女子一脸惊恐望着她,思索片刻,点点头。
萧启手拿开的一瞬,女子的尖叫声冲破天际:啊!!!
下一刻,有人破门而入,全是着劲装的女子。
一群娘子军。
萧启才看见这女子的真容,怪不得方才觉得眼熟呢,这不是小公主闵于安吗?
完了完了,要凉要凉,所以我刚才为什么不直接把她打晕?莫非自己脑子也坏了吗?
她来不及想公主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为何守卫都在外面还会让自己进来,她只知道,再不跑路自己狗头不保。
萧启望向闵于安,有心说几句,张了张嘴,又闭上。
说什么呢,说自己不是故意的,她信了才有鬼!
***
护卫们可没空管她的心理活动,个个手持长剑,剑光飞舞,把她的退路挡了个严严实实。
萧启忙着抵挡众人攻势,又不敢真打伤了她们,束手束脚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揍人的姑娘们可就没那么多讲究了,长剑毫不客气刺过来,萧启躲闪之余还得注意不能伤着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