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是失血过多,整个人都不正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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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卫军找人花了许久,天下大事却不能就这样等着,皇帝总不能一直在山脚下守着,等了一夜没等到人,就回宫处理政事去了。
每年的这个时候,是边境官兵最忙碌的时候,为了给冬季做准备,外敌会一波又一波地发动进攻,前来烧杀抢掠,夺取生活物资。
御书房的桌案上,一沓又一沓的折子堆成了山,全是说着边境情势不好请求增援云云。
皇帝很不耐烦,具体表现为今日的早朝上又发作了一波,把群臣吼得跟孙子似的。
公主还没找到,朝臣又巴拉巴拉一通大话砸下来,皇帝烦躁得不行。
孟合新收的干儿子小章子在门口探头探脑,孟合是什么人?熬成人精了都,于是会意,悄悄退下了。
殿外,小章子在他耳边说:干爹,公主驸马找着了!公主没什么事,就是驸马受了点伤,但瞧着也不算严重。
孟合听到这个消息,赞许看他一眼,三步并作两步,小跑着进殿,凑到皇帝耳边嘀咕几句。
几乎是肉眼可见的,皇帝脸色缓和不少,连张丞相那张皱得挤在一起的脸看着都觉得心情好,他大手一挥。
行了,退朝吧,此事容后再议。
***
自收到消息以后,容初便提了药箱连夜赶了过来。
若阿启有伤,她也好及时的处理。
她等着等着,脑子里忍不住冒出些不好的念头,如果阿启缺胳膊少腿怎么办,若是,真出了什么事,该怎么办?
好不容易才有的亲人,老天就这般看不惯她,连仅有的温暖都要夺走么?
自幼学医,这些年在战场上救人无数,却在重视之人面临险境的时候,束手无策。
我是不是,不该走上这条路的?
如若我不曾听从阿启参军的话,如若我们只是寻了个偏远之地生活,是不是就不会有这样的事?
可
容初看向身边的这个人。
不放心她的状态,一路跟着的林含柏始终陪在她身侧,盯着她按时吃饭睡觉,不让她祸祸自己的身体。
那样的话,也再遇不到小哭包了吧?
那么当初的决定,究竟是好还是坏?
容初胡思乱想间,有传令的小兵前来通报,说寻着了二人,并无性命之忧,才止住了她杂乱无章的想法。
***
皇帝回宫处理政事,太子就主动请缨留下来等待消息。
闵明喆一是担心皇妹安危,二嘛,那样好颜色的少年将军,还没弄到手,出事了可不好。
失踪两日的人终于找了回来,太子带着众人迎上来。
他视线扫过虚弱颓唐的萧启,停留一瞬,若无其事迎上闵于安的目光,笑道:安儿可有哪处不适?御医都在这儿守着呢,先让他们给你瞧瞧再说。
闵于安目光一滞,觉出些不对来,可又不知道哪里不对,于是道:好,辛苦太子哥哥了。
闵明喆点点头,转向萧启:驸马这伤看着还有些严重,让御医给你诊治诊治。
萧启勉强躬身行礼:多谢太子殿下。虽不打算让御医看,但也不能打太子的脸。
闵明喆意味不明地笑了下,应承了这句谢。
***
太子是储君,依照尊卑秩序,容初只能随着一众御医跟在后面,等他说完了话,才可以上前。
她在后面打量着消失两日的妹妹,眉头越拧越紧背都挺不直了,脚步虚浮,面无血色,虽没有缺胳膊少腿,但那右臂上头绑着的布条彰显着,她受的不是什么小伤。
她飞快地在脑海中设定了几个诊治方案,等太子终于转身命御医上前,她快步朝萧启走去。
容初迎过来的时候,萧启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完蛋,又得被阿姐说一顿了。
谁知道臆想中的教训并没有来到,容初只喃喃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眼睛凝在伤口上,没心思去教训她。
御医大半都去看公主了,来瞧萧启的几个人被容初挡在临时搭起的营帐外头:劳各位费心了,只是我自己就是大夫,阿启的伤我心里有数。
有心瞧瞧病人,却被这么个黄毛小儿挡在门外都不让进去,御医不悦,正待斥责几句,就见公主径直过来,道:兄长医术高超,担忧驸马乃是正常,你们也不必在这儿杵着了,都退下吧。
公主发了话,御医也只有听从。
容初没空跟他们周旋,她转身回了营帐。
临时包扎的布条被容初拆下扔在一边,伤口的恶化情况让她直皱眉,伤口深可见骨,虽不是贯穿伤,却也好不到哪儿去。
血脉通行之处被刺破,右手臂已呈不正常的青白色,而伤口周围,血肉已开始腐烂了,有脓液渗出。
好在萧启的抵抗力强,撑过去了。
容初拿药箱里的布条重新包扎了伤处,道:这伤有些棘手,此处人多手杂,等回去再处理。
等给萧启把过脉,她更加无奈。
这完全是在死亡的边缘反复横跳!若不是身体底子好,抵抗力强,能不能撑到现在还是个未知数!
***
驸马府,主卧里。
萧启侧躺在床上,右臂朝上,衣衫半解,方便容初给她处理伤口。
银针封住穴位,避免流血过多。
烈酒冲洗过又用火烧过的小刀在伤口处来回,腐肉被切下,萧启疼得冷汗直冒,话都说不出来了。
双手用烈酒浸过,容初取了桑皮线缝制伤口。
终于处理完毕,敷上早准备好的药粉,又拿干净的白布细细包裹了,她问:还有何伤处?
冷汗滑进眼里,是酸涩的疼,萧启强撑着笑:没有了,辛苦阿姐了。
容初转而收拾用过的工具药物,并不想搭理她,但身旁这人还在喋喋不休:阿姐的医术又精进不少,这样棘手的伤口都能处理好,要我说,阿姐就是在世神医!
牛皮越吹越大,容初听着都觉得臊得慌,她终于肯用正眼看萧启:真是长本事了啊,一次比一次伤重!
你答应过我什么来着?注意?小心?我看你是半点没放在心里!阳奉阴违!
萧启朝她讨好的笑:阿姐~我错了,以后我定小心谨慎,不会再受伤了!
容初不依不饶,语气不容置疑:等这伤好了,你就跟我回西北去!
好。
作者有话要说: 注:现在讲究无菌原则,在古代是清创缝合术,我国是世界上最早发明应用清创缝合术的国家,可厉害啦~
第43章
萧启知道为何自己答应得这样爽快。
不同于容初担忧她出事,她只是,怕事情不受控制。
伤痛她受的多了,也就习惯了。
疼过那股劲儿,新生的血肉代替了缺损的地方,浅色的疤痕附着在皮肤上,望着与本来皮肤不同的颜色,她有时又会觉得,这些是她活着的痕迹,是她独有的功勋。
萧启并不后悔为了小公主受伤,她既发过誓要护她一世周全,便绝不会食言。
只是,护她,不代表要把自己的所有都交给她。
萧启心底隐约明白自己不同寻常的模样是因为什么,但她不愿意深想。
如果离小公主远一些,是不是,就不会时时被她牵动心肠?
萧启想,这一切都只是因为,自己跟小公主相处的时间太长,产生了幻觉。
两个女子之间,不会有未来的。趁着还未深陷进去,拉开彼此的距离,离开,才是最好的选择。
不管是对小公主,还是对她。
***
伤口处理好了,身体却还需调养,容初提着药箱出了门,打算去煎药。烂熟于心的方子在她心间闪回,各药材的属性搭配删删减减,她低着头想着,就被突然响起的女声惊得一跳。
怎么样了?有没有事?严不严重?会不会留下暗伤?在门口守了许久的闵于安迎上来,焦灼之色溢于言表。
容初被她一大堆问题砸了满脸,回过神来,心情复杂,难以言喻。
这世上,最难的就是回报一颗真心。
才过了多久,公主已经这样重视阿启了?若在这京城多待些时,是不是连脱身都难?
容初:伤得较重。
闵于安的心一下子悬起来,不是都熬过了一波高热么?怎么会
容初也没想卖关子,继续道:等今日过去,若伤口未曾恶变,便无碍了,我去煎药,公主进去看看她吧。
反正,也没多久可以看了。
等回了西北,公主就见不到阿启了。
***
容初进了厨房,守着灶台煎药。
事关阿启,半点马虎不得,她不放心下人们煎药,火候什么都得看着,于是自己亲自上阵。
草药混杂的气味在逼仄的厨房里缭绕,旁人难以忍受的味道,容初却只觉心安。
就在几个时辰之前,她还在怀疑自己走上从医这条路是否正确,可现在闻着草药气息,又蓦然释怀。
若她未曾从医,又怎么能解决阿启的伤处?给别人来做,她放心不下。
或许,先人们都是这样吧,在不断的怀疑自己与后悔中,一次又一次地,选择治病救人。怀着一身医术,能治素不相识的病人,也能救至亲至爱之人。
那就走下去吧。
看一看自己,能够在医这一路上走多远。
蒲扇有规律地扇动,橙红的火光在眼里跳动,面颊被高温烤得发热。
耳侧有熟悉的温热传来,属于不同人的发丝纠缠,有些痒痒的,她哭笑不得:小哭包,都多大了,还抱着人不撒手。
林含柏脑袋在她脖子上又蹭了蹭,双手箍着她,嘟囔道:你管我,我就喜欢这样。
容初无奈,只能随她去。
厨房里很是安静了一会儿,好半晌,容初才说:过些日子,我就回西北了,你就要见不到你了啊。
心里淡淡的不舍还未来得及升起,另一个人理所当然接口道:那正好,我跟着你一起去,我爹成日送信过来,烦的我不得了,正巧去看看他。
你别想甩掉我。
***
主卧里,萧启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即便上了药,伤口还是疼,肠胃也开始痉挛了。
大脑被痛觉刺激得兴奋无比,可身体又实在疲累,两种截然相反的感觉在身体里碰撞。
她只能闭着眼睛放空自己,祈求时间快点过去。
她听见容初推门而出,在门口与闵于安交谈,她听见闵于安焦急询问自己的病情,容初一一答了。
然后有脚步声渐渐靠近,最后,停在了床边。
没有说话。
只有轻微的呼吸声。
怎么不说话?
萧启等了半晌,忍不住睁眼,就看见了小公主那盈盈泪眼。
帕子轻柔拂过脸颊,带去冷汗,连阵阵的痛意似乎也缓解了些。
是不是很疼?虽是提问,却带了肯定的意味。闵于安问出这话,都能预料到萧启的回答,因而并未等她回复。
她眼眸低垂,打量床上无力躺着的人,话里带着哭腔:都是我没用,我若是能像你那般厉害,不拖累你,你也不会受伤了。
没事的,不关你的事,是我自己不小心。萧启抬手想给闵于安擦擦泪,谁知扯动了伤口,疼得她本就惨白的脸色更白了些。
萧启动作一僵,过了几瞬才缓过疼意,换了只手,给闵于安揩了眼角的泪。
多亏了小公主给我包扎,才没有更加恶化,我该感谢小公主的。她费力睁着的眸子里噙着笑,说出的话也是故作轻松。
闵于安紧了紧手里攥着的帕子,忽而更加痛恨自己的无能,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受苦,在她面临危险之际躲在她身后。
眼前的这个人,好像永远都不会对自己发脾气,无论受了多大的苦楚,都一声不吭默默扛下。
从初识那日起,将军就一直对自己温柔相待,她给的温暖太多,多到自己不满足,还想要更多。
可有时又觉得,她离自己离得太远。
分明这人就在眼前,触手可及的距离,却好似下一瞬她就要离自己远去。
这些日子相处算计着才拉近的距离,又好像扩大了,看不见的墙横在两人中间,跨越不过。
闵于安咬紧了唇。
我会努力,让自己更厉害,让你,永远留在我的身边。
饿不饿?闵于安问,我让厨下炖了老母鸡汤,你吃一些再睡吧。
萧启睫毛一颤,没出息的咽了下口水,刚遭了一场罪,真是有点饿了呢。
一直注意着她的闵于安敏感察觉到她细微的变化,心下了然,转头朝门外喊道:柯壹,去把鸡汤端过来。
然后上前两步:我先扶你起来。
萧启嗯了一声,顺从地随闵于安的动作起身。
两个人的距离挨得极近,再亲密的事都做过了,可萧启还是不太自在。
闵于安两手搭在她腋窝处,轻轻把她往上提,小公主脖颈处的细白肌肤就在她眼前晃动,清香盈满鼻尖。
奇怪,病中的人竟还是这般敏锐,五官所能感知的范围在此时达到顶峰,她满心满眼全是闵于安的身影。
萧启半靠在床头,闵于安又去端了水盆过来,帕子沾了温水,拧帕子的手温润如玉,寻常的动作由她做来却韵味十足,颇具美感。
闵于安给她擦净了手、脸,再要往下,萧启眉头一跳,眼疾手快抓住了她。
温润的手被她攥在掌心,指尖的精细触觉感受到不属于自己的温度触感,萧启干笑两声:不必擦了,里头没出汗。
闵于安一顿,心说我信你才有鬼,可又不愿忤逆她,只得罢了手。
恰逢此时柯壹端了汤盅进来,闵于安便接过来,一勺勺喂给萧启。
鸡肉滑嫩入味,汤汁咸鲜可口,拿勺的手也是柔若无骨,这样好的待遇,萧启真是受宠若惊。
她忍不住伸了左手想接过汤匙:我可以自己来的。
你还有伤,这样的事我来就好,张嘴。闵于安躲过,让她扑了个空,又舀了勺肉,重复投喂的动作。
萧启呐呐收回手,不再多言了,老老实实吃肉喝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