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太自信了,以为娇娇在他手里无论如何也逃不了,他以为他做得万无一失,却没想到璁州那群混账竟敢闯帐。
所以才让傅娇从他眼皮子底下逃走,所以才身陷囹圄连东宫也出不去。
李洵面无表情,缓缓将眼睛闭上。
“母后知道你心里难受,不过事已至此,你争也争了,闹也闹了,就此打住吧。”皇后垂眸淡声说:“你皇兄和傅娇婚期在三月初六,没几天了,这段时日你安生些。等他们成完婚,母后自会放你出去。”
李洵眼皮垂下,下颌绷直了一瞬。
“母后。”他喊住她。
皇后自融融春光下回首,却见李洵跪在了地上:“嗯?”
十九岁的少年,跪在她面前,哭了起来。
做了二十年母子,她头一回见他如此低声下气。
桀骜的少年弯下脊骨,求她:“母后,从小你就没疼过我,你疼我一次,把娇娇还给我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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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娇婚事将近,璁州传来消息,傅谦在上个月一次对敌国的大战中身受重伤,如今命悬一线,昏迷了半个多月,怕是好不了了,傅谦的妻子给京中写了信,询问两位老人的意思,若是他有个好歹是将骨灰带回洛邑老家安葬,抑或是送往京城。
陈氏收到消息,人当场哭得昏死过去,傅正和一下子仿佛老了好多岁,风烛残年的老人更添几分憔悴。
傅谦是他们唯一的孙子。
儿子死了十余年,又要面对白发人送黑发人,任谁也接受不了这样的事情。
傅正和一生要强,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会落得如此下场。
思及孙儿年幼便随同其父到了艰苦严寒的北地,更是悲从心中生,悲痛不能自已。
傅正和和傅娇商议,决定请两位洛邑老家的族亲来为傅娇发嫁,老两口无论如何要去北地看上一眼。
从来没有这样的道理,白发人奔袭千里为黑发人送终。但傅正和夫妇若不看他一眼,此生悔憾。
傅娇担心路途遥远,他们长途奔波身体吃不消,想推迟婚事,由她前往璁州探望兄长。
可他们一是怕傅娇的婚事迟则生变,二是真的想亲自到北地去看看孙子。
傅娇见他们心志坚决,执意要去,她便不好再说什么,只好帮忙打点出行用度,挑选随行的奴仆侍卫。
待一切收拾停当,启程的那天早上,她亲自将他们送出城。
傅娇是祖父母养育长大,十多年来从未分别过,如今他们要离家万里,归期未定。
最重要的是她马上就要成亲,最亲的亲人有的命悬一线,有的路途奔波,都不能见证她出阁,傅娇心里又是难过又是不舍。
这个十八岁过得太匆忙。
匆忙地准备成婚,匆忙地准备离别,匆忙地告别天真无邪的闺中生活。
“可不兴哭哭啼啼的。”陈氏看她垂下眼睛,眸中有泪光,忙对她说:“马上要做新娘子的人,哭肿眼睛就不好看了。”
傅娇点头说好:“阿爷,祖母,哥哥好了你们早些回来。”
陈氏见她要哭了,哄她说:“你乖乖嫁人,和瑞王好好过日子。等你兄长大好了,就向朝廷请个恩典,放他回京,咱们一家人就又能团聚了。”
话虽是这么说,陈氏心里也有谱。孙媳妇凌氏是个很稳重的人,若非情况紧急到一定程度上,她不会写那么一封家书让老人劳心挂肠。
他们有数,知道这一趟多半只能接回傅谦的尸骨,可浓浓的血脉之情催着他们赶紧上路。
陈氏捋捋傅娇的头发,感慨道:“我的娇娇长大了,要帮阿爷和祖母守好家。”
她总是这样,明明自己担心害怕得要命,却要先宽慰自己。
初闻消息哭晕了是她在傅娇面前唯一的一次失态。
傅娇含泪点头说好。
时间不早了,再耽搁下去,晚上怕是不能到预定的地方,夫妇俩和傅娇作别。
傅娇站在长亭里,目送车队渐行渐远,心上空落落地,像是被挖走了一块儿,怎么也填不满。
洛邑来了三位族老为傅娇主持婚仪,傅娇还是第一回 学着独自揽理家务,在几位婶婶的指点下,她做得还算够看。
傅娇和李述的婚事甫一公布,京城像是滚油锅里撒了一把盐,轰轰烈烈炸了一场。
曾经炙手可热的太子妃人选摇身一变成了瑞王妃。
人人都在揣测背后内情,但偏偏半点风声都刺探不出来。
有细心的人甚至发现一向活跃在众人眼前的太子殿下竟然销声匿迹了。
他们只看到各类奇珍异宝流水一样抬进了国公府。
好事者都说傅娇命好,受太子庇护多年,如今又嫁给皇上娘娘最宠爱的瑞王,说不定会什么蛊惑人心的妖术。
这些风言风语自然传不到傅娇的耳朵里,因为有一次李述听到有人非议傅娇,便让人把他拖下去割了舌头。
瑞王一向温和,突然对宫人施此暴刑,后面就没人再敢说了。
不过倒是越来越多的人说傅娇福泽深厚,自从她跟李述的婚事定下之后,他的身子一日好过一日,之前走路还要拄手杖,过完一个冬天,春暖花开的时候他身体好了不少,有一次竟入宫陪皇上蹴了鞠。
皇上龙颜大悦。
皇后听到这说法后,重赏了傅娇,前往傅家送赏赐的内监排着长长的队伍鱼贯进入高大的乌头门。
围观的百姓都在感慨傅家君恩深重。
成婚前夜,一个本家婶婶拉着傅娇传授夫妻之道。
傅娇听得面红耳赤,连连低着头答应。
婶婶知道她害羞了,拉着她的手笑着说:“好姑娘,不用害羞,这都是咱们女人嫁人必走的一遭。到了王府,面对王爷,不必过于不好意思,这是绵延子嗣的必经之路,世人男男女女都会行此事。只不过你要记得,初次的时候莫太纵着他,女子身体娇嫩,又是初次,稍有不慎便容易受伤。你能受则受,若是受不住千万莫要逞强,该乞饶乞饶,该服软就服软,莫生生受着。明白了没有?”
话一落音,屋子里的妇人们都笑出了声。
傅娇脸上红得快掐得出血了,垂头声如蚊讷道:“阿婶,我明白了。”
“娇娇是个有福气的好姑娘,”婶婶又拍了拍她的手说:“他们都说瑞王爷病了这么多年一直不见好,跟你订婚之后人都好了大半,等成了婚他怕是就要全好了,你的好福气都在后头呢。”
真盼望他能大好。起初傅娇选择嫁他,是为了寻他庇护,后来发现,他温柔体贴,好像嫁给他也不是件很坏的事。
她相信他会是个好丈夫。
三月初八,春光大好,京城的花开得很好。
礼部图喜庆,从国公府到瑞王府道旁的路上都挂上了红绸。
足见宫中对傅娇的看重。
傅娇一大早就被玉菱催起来了。她揉着睡眼埋怨。
“别人成婚半夜就要起来,你都睡到天亮了。”玉菱笑她,推着她去沐浴、更衣,换上大红色金线绣凤嫁衣。
等她坐到梳妆镜前,一位婶婶代司母职为她梳头,她看着镜子里娇艳的艳妆美人,还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真的要嫁人了。
婶婶给她梳好发,侍女帮她戴上凤冠。
做完这一切,外头天已经亮得大好了。
刚刚穿戴好,一个丫鬟急急忙忙跑了进来:“好了好了,人已经到外头了。”
婶婶笑着打趣傅娇:“瑞王爷定的时辰可真是掐着点,一榫一卯凑得恰到好处,真是片刻也舍不得你等。”
傅娇心里甜丝丝的,想起李知絮成亲那日,他在韩家门前接她回家,便跟她说过,等他们成婚了,让礼部删繁就简,不要折腾她。
他在可能的范围内给了自己最大的庇护。
“来了来了,他们进来了。”丫鬟和孩子们拍手嬉笑起来了。
院子里传来丝竹和鞭炮的声音,听起来热闹极了。
傅家拦门的人把院门堵得水泄不通,外头迎亲的作势要硬闯。
两帮人闹做一团,发出喜庆的笑声。
傅娇忍不住心里的好奇,悄悄掀起盖头,躲在窗棂后偷窥院里的场景。
她一眼就看到了李述,他穿着红色的喜服,头发用玉冠高高束着,身上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气度却令人动容。
宫里的人要往里闯,傅家的人抵挡一阵,最终不敌,被李述带领的人突破重围。
迎亲的人拦着堵门的傅家人,笑着对李述道:“殿下,快进去。”
傅娇的目光凝在他身上,第一次发现原来李述也如此这般俊朗,眼如星月,眉似山峦,唇角微微一勾,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风流昳丽。
他迈着轻快地步伐朝屋子跑过来。
屋子顿时爆发出一阵惊呼声。
喜娘到处找新娘子,发现她人还挤在丫鬟里,忙把她扒拉了出来,手忙脚乱盖上盖头:“小祖宗,这都什么时候了,看热闹看到自己身上了。”
喜娘推着她坐在闺房的喜凳上,刚刚坐定,便听到门外响起李述温雅中带着些许掩饰不住的紧张的声音说道:“娘子,我来接你回家了。”
作者有话说:
晋江把我的v章抽成非v章了,等我联系编辑再改回来。
第23章
春光盛, 东宫外的柳絮随风飘进窗台,落到李洵案前,他皱着眉看了一眼, 问:“今天初八?”
刘瑾躬身说是。
李洵走出寝殿,看到台阶下花池里的一株海棠开花了,繁花似锦, 挂满枝头,沉甸甸地垂下来。
“孤记得这株海棠好像从没有开过花,多少年了?”
刘瑾说是:“这是……”
他抬头看了眼李洵的脸色, 小声说:“殿下十二岁生辰那年, 傅家姑娘送给殿下的生辰礼物, 至今已近八载。”
“她说这是一株双色海棠。”李洵面色沉凝, 鼻间轻哼一声:“孤信了她的鬼话,把它种在寝殿外最显眼的地方。”
刘瑾不敢说话,心里想的是, 哪怕傅家姑娘给你的是一根狗尾巴草你也会把它插在东宫最显眼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