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姑娘身娇体贵,怎么能同我们这些下人待在一处,不行不行。”卫安使劲摇摇头。
“无妨,我时常女扮男装和陈言时混在一处喝酒听曲。”她对卫安笑笑,十分肯定说道:“我可不是身娇体贵的弱女子,我乃将门之后,不怕路途艰苦。再说,我可没当你是下人。”
卫安已经不知有多少次被沈亦槿感动了,他沉思片刻道:“好。陛下旨意,后日就要启程,姑娘明日收拾好包袱即可,药材食材都不用姑娘操心,后日卯时我会在这里等候。”
沈亦槿松了一口气,“多谢!”
从六皇子府回到将军府,她刚走进自己的院落,就见芷宁站在房门口巴巴地等着自己。
“姑娘,你怎么又穿着夜行衣偷偷溜出去了,还好今晚将军和少将军都不在。”
她拉着芷宁的手进了屋,“芷宁,我有事要让你去办。”
听到沈亦槿这么说,芷宁转眼就忘了问夜行衣的事,“姑娘,什么事?”
沈亦槿道:“我打算从明日起好好练习武艺,你明日去布庄给我多买几身男子的劲装。”
芷宁长吁一声,“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呢,神神秘秘的。”她看了看沈亦槿身上的夜行衣,“姑娘不会是在大晚上去练习武艺了吧。”
沈亦槿嘿嘿两声,拍着芷宁的头说,“你可真是个大聪明,猜得很对。”
瞒着芷宁是必然的,若是让这丫头知道,她可就真去不了了。
“去准备沐浴吧。”
明晚就要准备出发了,今夜或许是最后一个安稳觉。
翌日一早芷宁去了布庄,沈亦槿趁着芷宁不再,开始收拾包袱,金银细软她多带了一些,出门在外,若真遇了事,说不定还得靠银子解决。
整理好后,她将包袱先藏在了床下。
待到深夜,芷宁睡熟了,她拿出包袱,换上一身深色的劲装,又将其他几身劲装都放进了包袱。
依依不舍地看着自己的闺房,也不知这一别,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待到回来的那一天,她是不是已经成功改变了沈家的命运呢?
还是,她根本回不来?这条剿匪的路,就是条送死的路,她实在想不通,在前世,李彦逐带着这些武力不高的后备营将士,究竟是如何成功剿匪的?
更何况,还是在寒冬腊月。
她叹息摇头,帝王之家的兄弟之情当真冷漠,每每想起,还是无法释怀。
只是为何在这场夺嫡之争中,无论谁赢谁输,沈家都无法逃脱成为牺牲品的命运呢?
他的父兄分明一心保家卫国,为何不能有一个好结局?
再叹一声,她背着包袱大步走出,将整个将军府都隐在了她身后的夜幕中。
希望太阳再次升起,阳光照耀在将军府时,会是一番明媚的光景吧。
卫安早早等在府门口,昨日整理车架物资,他特意多准备了一个放药材的马车,通常装物资的车架都是极为简单的,没有车顶,他以药材怕雪水为由,准备了有车顶的车架运送药材,在里面铺上了厚厚的毡毯,放置了棉被。
远远地看见沈亦槿走了过来,卫安忙迎上前去,“姑娘,殿下和江护卫昨夜就去了后备营,辰时大军出发,药材和食材会随着粮草队伍跟在大军后面,届时你就待在放药材的马车上即可,我都交代好了。”
沈亦槿道:“多谢。”她看了看青灰色的天空,“天马上就要亮了,我们快走吧。”
卫安将沈亦槿安置好,就赶去了李彦逐的车架。
到了运送药材的车架旁,沈亦槿这才知道,卫安告诉押送粮草药材的小兵,她是六皇子府的厨子,六皇子体弱,时常吃不下东西,只有她做的药膳吃食,才会让六皇子有胃口,只可惜她这个厨子也是个体弱的,不能劳累,这才会让她坐马车。
那些小兵一听,也对她极为尊重,毕竟这次剿匪,六皇子是主帅,六皇子身边伺候的人,他们得罪不起。
卫安想得很周到,这一路不会再有人质疑她的身份。
沈亦槿很安心地上了马车,马车很大,半车都是药材,另一半铺有厚厚的毡毯和一床棉被,还有一个水囊,她觉得很欣慰,那些小恩小惠是她随手给的,却都被卫安记在了心上。
刚坐上马车上不久,队伍便启程了,她掀开车帘一角,看着熟悉的路一点一点向后倒去,心头空落落的,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这般任性,也不知芷宁发现她不见了,会如何慌张,陈言时知晓她消失了,会不会四处寻找,父兄呢?又有多焦急。
他们最终会从宋有光的口中,得知她去了雪山找神医,父亲会说一句胡闹,兄长会说等她回去了要好好教训,陈言时说不定立刻启程到雪山去寻她。
林惜呢,会相信宋有光的话吗?还是会猜到她去向了何处?
当所有熟悉的一切消失,窗外变成了陌生的风景,剿匪的队伍已经离开了上京。
她不禁想,这条路的尽头,等待她的,将会是什么?
第六十一章
李彦逐下令, 军队十里一休,三十里一餐,六十里一宿。
从上京到北地两千多里, 若途中无事耽误,起码得行军一月多才能到,可真是一场遥远的路途。
走了十多天, 日子已然到了除夕之夜,他们也来到了庆城的地界上。天色将晚,李彦逐下令, 找个平整的地方安营扎寨, 搭起大锅, 派人进庆城采买酒肉, 让大家简单的过个年。
李彦逐的营帐内,是后备营的三位将军,酒过三巡, 主将刘信晃晃悠悠从桌几后起身,来到李彦逐面前,“六殿下, 在这个除夕之夜, 末将有个建议。”
“刘将军请讲。”
“此次前去剿匪,走走样子即可, 匪患难除, 灭了一波又会生一波,无穷无尽。”
刘信看着李彦逐, 神情中都是无畏。
他久居边疆, 驻守着大兴国西边的疆土, 只可惜一年前邻国小股军队偷袭, 他受了伤,等伤养好了,右手却失了力气,无法再拿起刀剑,右腿日常走路倒是无碍,却无法跑动。
自知已无法上阵杀敌,且家中还有妻儿和年迈的母亲需要照料,他便请旨回京,皇帝体恤他驻守边疆的苦劳,给了他后备营将军的闲职。
大兴朝初始,开国皇帝建立后备营的初衷,本是将年纪小喜爱习武又聪慧的十多岁男孩集合在一处,训练他们骑马打仗,武艺兵法,培养成为征战的冲锋者,或是金吾卫的精锐。
谁知经历了几任皇帝,后备营变成了这幅模样。
刘信回京后,远离了他热爱的战场,几度让他十分颓废,更是无心军务,长久混迹于风花雪月之地。
故此,这一年以来,后备营军纪越发混乱。
半月行军,很多人缺乏训练,体力不支,走一天就得歇半天,原本一个月就能到达的,也不知还要拖多少天。
李彦逐十分无奈,这支队伍的存在,如今看来实属多余,等他坐上高位,必得第一个撤销了。
他看着刘信道:“刘将军所言我不能赞同。”
自小熟读史书,当然知道匪患难绝,可是不能因为难就不去做,不能因为还会再生,就不去理会当下。
就算是灭了再生,那也要好几年,北地的百姓至少能在这几年,过上安稳日子。
而且很多匪患难除,多与当地官府有关,有的同当地镇守的军队互相勾结,官府得了山匪的好处,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有的守城将领,知道朝廷会拨大量的补给让他们去剿灭山匪,所以并不尽力,每次只做到能给朝廷交差便收手,并不完全剿灭,导致山匪难除。
这种为了钱财而成为山匪的镇压并不难,难的是,那些被逼成为匪徒的,他们劫富济贫,盗亦有道,这些人成为山匪是因为朝廷昏庸无能,活不下去,才会选择这条路,但却心怀高义,身怀武艺,这种很难剿灭。
不论是何种情况,想要杜绝匪患,根子都在于朝廷,不在于山匪本身。
他虽不知此次面对的匪患是哪种情况,但这次剿匪并非只是一次剿匪这么简单,父皇是何想法他还未猜透,太子借此机会要他命丧在剿匪之地,还有很多朝臣等着看他的笑话,所以,这次他必须得胜。
“父皇让我来剿灭北地匪患,若我只是走走样子,岂不是欺君之罪?”
李彦逐紧紧盯住刘信的眼睛,神情坚定,“刘将军有伤在身,剿匪之时自不会让将军身先士卒,我在此许诺将军,我在将军在,若我战死了,将军也请带着剩余的人马回朝复命。”
刘信心头猛然升起难以言表的情绪,有羞愧,还有不甘,李彦逐言语之中透漏着他贪生怕死之意,可他却无法狡辩,自己确实已不能够上阵杀敌,挥舞不了刀剑的将军,和废人没什么两样,且这一年他在上京,每日同妻儿待在一处,觉得这样平淡稳定的生活,太过美好,实在不想失去,贪生怕死,他承认。
可他也曾为了保卫疆土而抛头颅洒热血,将生死置之度外,也曾是叱咤战场的勇士!
他趁着酒意道:“殿下何苦揭开末将的旧伤疤?殿下想要战功直说就是,末将也只是建议,殿下执意如此,末将也只好遵令。”
说完他回到了座位了。
五年没回朝,那次征战后,上京他熟知的将军很多辞官回乡,父皇从各地驻军调遣人员,他同这三个人都不相熟。
四人又说了些客套话,就散了场。
原本李彦逐还想和他们多说说剿匪之事,但看刘信的态度,实在不必多说,这场剿匪他只能靠自己了。
将军们回了营帐,可是战士们还聚在一起喝得开心,营地一片欢喜。
沈亦槿独自坐在马车下抬头望着天上的繁星,开始想念上京。
也不知道这个除夕夜,父兄是怎么过的,没了她的除夕夜,想必冷清了不少。
将士们每十人围在一个大锅边,锅里肉的香气飘浮在空气中,时不时有笑声和歌声传入耳中,傍晚时分,运送粮草的小兵们要喊她一起吃肉喝酒,被她拒绝了。
她不是不愿,而是有点害怕,军队里的男子喝醉了酒,就喜欢搂在一起称兄道弟互诉衷肠,她是女子,那样的场合显然不适合她。
白日里卫安进庆城采买,给她带了很多糕点,她让卫安下次采买帮她买些话本子,剿匪的路才走了少一半,她每日待在马车里没什么可做的,就多看几个话本子吧。
坐了好一会,沈亦槿身子都麻了,但她并不想回到马车里,慢慢往营地边缘走去,想要远离这里的热闹,找个地方清静清静。
来到一颗大树下,折下一枯枝,闭上眼睛回忆着兄长教过她的剑法,慢慢挥动了起来。
这么多天窝在那一方小小的马车里,觉得身子骨都缩住了,现下正好舒展舒张筋骨。
招式她都记不清了,干脆就随意舞了起来,树枝拿在她手中不像是利剑,而像是飘带,随着她柔软的身姿上下飞舞。
一套剑法结束,她扔了树枝,左右扭着腰,又伸开手臂大口呼吸,觉得浑身舒展了不少。
“你这是在练剑还是在跳舞?连个花架子都没有,如何上阵杀敌?”
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沈亦槿身子一滞,呆呆站在原地,不敢转身,也不知该如何做。
听见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头脑一热,竟然拔腿就跑!
想也知道,跑是跑不了的。
李彦逐察觉出不对,快步挡在她身前,方才天色昏暗,只看得见身影,看不清面容,但就在他要靠近时,立刻便认了出来。
这女子真是越发让他不省心了,李彦逐厉声道:“抬头!”
沈亦槿自知逃不了,咬了咬下唇,抬起了头。
“你!你怎么?”李彦逐根本说不清内心的感受,是气还是喜,一时竟分不清哪个更多一些。
他看着沈亦槿一袭男装,消瘦的身形,憔悴的脸庞,更不知是心疼还是恼怒。
这十多天,她藏在了何处?又吃了多少苦?行军路上哪里有容易的,她一个大家闺秀,自小娇生惯养,怎么吃得下这样的苦。
可她却在用行动告诉她,她吃得了,只因为担心他。
“明日就让江锋送你回去!”
沈亦槿马上道:“不行,我不回去。”说着眼眶就红了,虽说她坐在马车里,比行军的将士舒服多了,但这十多天,她从没吃过一顿热饭,睡过一个好觉,都熬了这么久了,怎么可能放弃。
都怪她,方才不进马车里睡觉,非要出来练什么剑。
李彦逐伸手抓住她的肩膀,“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你以为剿匪是游山玩水吗?”
沈亦槿以为李彦逐认为她贪玩,心里十分委屈,“有谁是这样游山玩水的?我还不是怕殿下会遇到危险,这一路我都提心吊胆的,生怕太子的人突然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