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看到灵堂那个忙着收白事礼金的老太太,瞅一眼就是个会做戏的,脸上挂着泪,收钱的速度却不慢。
钟老师抬脚就往里走,村里很少来陌生人,但村民们认识包子馒头啊,看到她是跟包子馒头一起来的,听到包子馒头喊她奶奶,都以为钟老师是包子馒头的亲奶奶。
包子馒头走后,他们的姥姥吴娇娘就到处在村里说,家里穷,姑爷成了烈士,留下了俩孩子,闺女陈兴娣是要改嫁的,后爹怎么能比得上叔叔,娃娃们跟着叔叔是去享福的。
这话,村里人半信半疑,但看到包子馒头才走了不到两个月,就大变样,养胖了,也变白了,村里人对娃娃最好的夸奖就是,一看就是像从城里来的。
第16章 事不再是家事
钟老师走在前面,周淼牵着包子馒头走在后面。
吴娇娘愣了会儿神,才迎过来。
周淼明白了,不是这家人让村长通知的,这家人应该还不知道他们手里那张存着抚恤金的存折已经作废了,要不然可没这么和善。
周淼刚想开口,包子馒头看见姥姥身体就发颤,周淼停了一下。
这时被吴娇娘抢了先,拉着钟老师,吼着嗓门就说:“他奶奶,你终于来了,你要为俺做主啊,俺这个可怜的闺女,半夜被她丈夫赶出家门,天黑得连鸡都不出圈了,俺闺女没地去只能半夜回娘家,半路直接掉到井里了,那个天杀的,一大早还来俺家要人,说什么,要俺还彩礼。你是包子馒头的亲奶奶,娃的亲娘去得冤枉,你要给俺做主啊。”
周淼见吴娇娘认错人一点都不奇,听贺建军说过,大哥结婚的时候,贺奶奶身体不好根本没来,结婚好几年,嫂子这边就没和贺奶奶联系过,可能早忘了那边的长辈,是包子馒头的曾奶奶,而不是看起来五十出头的奶奶。
周淼眼看钟老师的衣袖就要被扯坏了,想出声解释。
但钟老师的气已经提到嗓子眼了,不吐不快,拦着周淼别说话,她来,“大姐啊,先让孩子们给亲娘磕个头。”
钟老师挥挥手,让周淼带孩子们去里屋,有些话,孩子们听了伤心。
“大姐啊,你家祖坟里的老骨头都要被你气笑了,这辈子你们家祖坟一定不会冒青烟,黑烟倒是隔三岔五就冒,当家的婆娘这么黑心肝,姑爷在时,拿姑爷的钱,养儿子,养孙子,让外孙吃糠咽菜,上顿土豆下顿红薯。
现在闺女死了,还想用闺女捞钱,这是上辈子干讨债活,这辈子看谁都欠钱?少在我这哭穷,我又不惯着你,你让你闺女把孩子往军区一扔就往回跑,连一件衣服都不给孩子多带,这是过继啊,还是遗弃呢?
别说你不知情,要你闺女是个有主见的,也不会让你们一家人这么吸血。哎不对,孩子的亲娘和再婚的丈夫吵架是不是也是大姐您撺掇的?半夜回娘家,是不是也是大姐提前嘱咐闺女的,大姐,你说是不是。”钟老师以前是想骂就骂,后来当了团长夫人,学会了拐弯抹角,看对方气得半死,才符合身份,又不被人拿住话柄。
钟老师要跟着来,当然让老刘把贺家的事都交代清楚,打仗,还讲究个知己知彼呢。
吴娇娘一听,炸了,“俺闺女给贺家生了个小子,你们贺家就应该给俺钱,鸡下个蛋,还记得给鸡多喂点食呢,一个个天杀的,倒给俺要钱。”吴娇娘哭天抹泪,说得自己最委屈。
在里屋带着包子馒头磕头烧香的周淼,不想听包子馒头听到这些污糟事,也听到了。
馒头拉拉周淼的手,让她弯腰。
这是从知道亲娘去世后,馒头第一次主动说话。
“姨姨,我想要回爸爸的钱。”
前面的人,都去看热闹了,周淼拉着馒头包子往人更少的角落走,直接蹲下来,小声说: “你们爸爸的抚恤金已经在咱们家了,姨姨帮你们存着,等你们长大了,就交给你们,想用这钱干嘛就干嘛。”
馒头摇摇头,“姨姨,不是这个钱,爸爸每个月都会给娘寄20块,姥姥以为我记不住,其实我都记得,还有去年过年的时候,爸爸寄回来好多粮票,那些钱买的东西,姥姥都不让我们吃,我们说饿,姥姥就打我和哥哥,只有哥哥哭得特别大声,姥姥怕隔壁听到,才会给我们一点点。”
包子跟着点头。
周淼更关心另一个问题,“那你们一路上,为什么不说话,吓死姨姨了。”
“姨姨,娘没了,我有一小点开心,娘没了,我就再也不用过那种日子了。姨姨,我是不是一个坏孩子?”馒头一路想笑,又不敢笑,钟奶奶一直说,想哭就哭吧。
但她真哭不出来。
“包子,你呢,你怎么想的。”周淼把两个孩子护在怀里,这是吃了多少苦,哭了多少场,才把对娘的感情哭成了恨。恐怕一直等着娘来救,娘却看着姥姥这么糟践他们。
“姨姨,我不想把爸爸的钱给那个老太婆,她会拿那个钱给陈大福和陈二福娶媳妇,她说过好几次,我记住了。”包子说得有点骄傲。
周淼白担心了,这俩孩子不是伤心,是庆祝,虽然这么说,有点不孝,但母慈子才孝。
周淼伸出手掌,和包子馒头碰碰,“接下来,看我的。”
周淼牵着包子馒头去前院,那可真热闹,钟老师几句猜测,让早就躲在门口偷看的陈兴娣现任老公于大壮,带着族人,把吴娇娘死死围住。
包子馒头的舅舅也在里边,却夹在中间,几乎要隐形不见,不出声不出头。
钟老师已经变成围观群众,双手抱前,静看吴家宗祠和陈家宗祠的人和于大壮那边带来的族人,一句接一句地吵,不少人扛着铁锨或锄头,还有拿镰刀的。
周淼猫着腰,赶紧把钟老师拉出来,看热闹也要离远了看,这边宗祠文化浓,打群架是常有的事。
他们初来乍到,坐等渔翁之利。
周淼和钟老师说了下计划,两大两小在门外的石头上,坐等时机。
“姨姨,我饿了。”包子摸摸肚子,说得可怜兮兮。
周淼牵着两个小的,和钟老师寻摸着这村里哪家看起来最有钱,用粮票换点吃的。
结果,他们都吃饱回来了,院里三个家族,还在打嘴架,没动手呢。
“囊,真囊!”这情况,周淼也是没想到,既然于大壮那弱势,那她就加入这边吧。
“让让让让啊,我们也是来要钱的,一家也是要,两家也是给,咱俩家一起。”周淼站在于家领头的边上,看年龄应该是于大壮叔叔辈的。
“你不是和包子奶奶一起来的那个?”吴娇娘指着周淼鼻子问。
“她不是包子的奶奶,但我是包子馒头的亲婶子,以后的娘。既然他们的亲娘没了,那他们亲爹以前寄回来的钱,总要还的。”周淼早就让钟老师把包子馒头牵远点,别不小心把孩子伤着。
周淼看吴娇娘一脸不敢相信又皱眉发怒的样子,接着说,“大娘,难道想不认,我也不是不讲理的 ,我可不是那种,撺掇着闺女和丈夫吵架,扣下彩礼钱,准备让闺女再嫁,再扣彩礼钱的那种人。”
吴娇娘大喊:“俺没有。”
于家这边喊,“还彩礼。”
吴家和陈家的把手里的家伙事,举得更高。
于家也不示弱,但就是不打。
周淼往院门口望了望,接着搓火,故意喊了声“哎呀,吴大娘,你推于大叔干嘛呀,于大叔,你这是怎么了?”后面看不清前面的,以为前面的已经打起来了,外围先打起来,中间的又开始帮忙。
刚动手,一群穿着制服带枪就冲了进来,朝天开一枪,人立马分开了,面面相觑,看谁报的警。
“带头的都带走。”
周淼看警察带走了吴娇娘,赶紧拦住,“警察同志,我是某军团副团长的家属,这回是来要钱的,但我没打架。”
周淼把来龙去脉和带队的方队长说得仔细,吴娇娘被两个警察抓着胳膊,不能靠近,快急死了,“警察同志,别听她瞎说,俺家的钱,都是俺儿挣的。”
于家那边有拆台的,“我呸,你儿子十天不上一回工。等你儿子挣钱,你们全家早就饿死了。”
“你胡说,于大壮才是大懒汉。”包子馒头的舅舅
终于说话了,也终于被警察们注意,这家有儿子啊,还让老娘当出头的,轻笑一声,真鄙视。
“你娶媳妇的钱,是那个当兵的给你妹妹的彩礼钱,你们家卖女养儿,满村子都知道,你让警察同志,随便拉村里一个人问问。”于大壮最见不得人说他懒,他是懒,但比陈家那个勤快多了,娶陈家的女儿,就因为这个村里人都说,这家活都是闺女干,娶了陈家闺女,就能在家当大爷。
几家人接着吵,警察抓了他们人,没堵住他们嘴。
方队长让把“村长叫来。”刚说完,村长已经跑来了。
村里来了警察,那可是大事,村长听到信,就往这跑。
方队长把周淼说的那些和村长核实,村长连连点头。
有方队长和村长做调停,吴娇娘不想掏钱也不行,骨子里欺软怕硬,警察来了,警察说一就是一。
吴娇娘这么爽快把钱给了,还因为她不知道手里的抚恤金存折已经是废纸一张,还警惕着周淼说抚恤金的事呢,见周淼没提,给了周淼400块,这事就完了,村长让村里算账的写了保证,双方签了字,周淼拉着包子馒头和钟老师就走了。
400块,在农村,按最高标准50块彩礼,20块酒席,能娶5个媳妇,还有剩呢。400块割得吴娇娘肉疼。
周淼计划着,这点钱再加上抚恤金,等开放了,等包子馒头考上了北城的大学,在北城买个院子,坐等升值,以后吃穿不愁。
周淼喜滋滋,至于于家和吴娇娘再怎么扯皮,就不关她的事了,她就是要把这事闹大,让警察和村长不得不管。
事,不再是家事,就有了讲理的地方。
事闹大了,于家和吴家陈家的事,也有了外人做主,也算好事。
包子馒头跟在周淼后面,走出十几米远,转过身,朝着沈家方向又磕了三头,小声叫了声娘。
“娘,我没想让你死,我就是不想回姥姥家,姥姥打我,你为什么不拦着。”
周淼扶着馒头起来,她明白馒头这种感受,自己无法接受自己会恨生下自己的那个人,尽管觉得她不好,却还总想给她找理由,或许她放弃我是不得已。
包子抿着嘴没说话,周淼抱抱馒头,也抱抱包子。
招待所,周淼他们根本没住,当天晚上就坐火车回去了。
退房前,周淼对前台说了声谢谢。
前台说,你给钱,我办事,不用谢。
钟老师在火车上,问过才知道,周淼早就和招待所的前台说好了,过了午饭还没回来,就帮她报警,就说军属被打。
第17章 当老师了?
奔丧完回岛,周淼远远看着港口站着一群萝卜头,还用力朝着船的方向挥手。
“他们知道我们回来?”周淼没打电话,招待所的话费太贵,周淼没舍得,所以在问钟老师。
“娃娃们想你了呗,你天天陪着他们玩,一天不见就想念。”钟老师打趣周淼。
“不愧是语文老师啊,跟我开玩笑,也让人听得如沐春风。”周淼打趣回去。
“你高中生夸我这个初中生,才让我受宠若惊,不说别的,自从你来了,全校老师都被学生抱怨,说你讲故事讲道理有趣,我们就只会训人,每次还都是老三样。”钟老师早就想和周淼取取经了,校长还让她提另一件事。
“有没有兴趣来学校教书,咱们还能一块上下班。”
周淼想也没想就回绝,“当了正式的老师,就必须讲课本上的东西,考试有范围,上课要章法。
我啊,就喜欢瞎讲胡讲,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娃娃们想来就来,不想听了,想走就走,没规矩他们才玩得开心。”
在新世纪,这种自由课堂或许能现实。这年头,恐怕要触犯太多人逆鳞,让自己成为靶子的事,出力不讨好。
还有一个原因,周淼没说,她不想找个工作绑住自己,有了固定工作,生活是规律了,但没有意外和惊喜,日子一点都不好玩。随时给自己找挑战,又随时能抽身,这种随性,21世纪的周淼,在读本科和研究生时,就各种专业的课都旁听,就为了多个技能,打临工时多个选择。
钟老师觉得失望,但没强求,人各有志,干嘛要把自己觉得好的事加在别人身上。
其实学校老师并不是都希望周淼来,看不惯周淼的不在少数,但不能当着娃娃们说周淼一句坏话,要不然娃娃们能把别的班的娃娃们都叫来,给你闹翻天。
钟老师跟说笑话似的,讲给周淼听,“你不知道这些娃娃有多护着你,就前几天,我和搭班的数学老师上课的时候,被下面的娃娃说有道题讲错了,数学老师训他不尊师重道,那个娃娃就说周姨说了,大人错了,小孩也能指出错误,要不然就是大人不懂事。”
周淼听到这,就笑了,真是个直肠子的娃,不用想,就知道当时数学老师要是长得黑,脸色一定像烙糊的烧饼;要是长得白,就是打翻的胭脂。
包子馒头听到姨姨笑,也围过来听,钟老师接着讲:“数学老师当时就说了句,你们周姨胡说瞎讲没文化啥也不懂,当时那娃娃坐下老实听课了。下课了就去二班找雷子,雷子又聚集了一帮娃娃。放学就堵在数学老师办公桌那,一人一句告诉数学老师,他们周姨有多棒。黑压压的一个个娃娃头小黑辫,前面说一句,后面就喊对,校长来了,还以为学生在起义罢课。那场面和十几年前街头游行堵大官门口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