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沈书云不能否认朱霁对自己的一腔热情,可以称得上是动了真心,为了她冒死进京,三番五次动用手中的能量去为她驱策,重重细心和耐心,沈书云不是铁石心肠,也扭转了对他的偏见。
喜欢成这样,按理说,他是应当求娶她的。可是,他真的能光明正大地求娶她吗?
朱霁是什么身份?大权在握的安王府嫡子,爵位与封地的继承人,正如念春所说的那样,即便是求娶,朱霁也只能令沈书云做一个妾室,而这不仅仅是沈书云不能接受的,恐怕更加不能接受的,是朱霁自己。
而朱霁为什么逃走?沈书云猜得出来,八成是蓟州有变。要么是圣人终于下了削藩的决定,要么就是安王终于要起兵造反,总之若非是虎兕相逢的你死我活,以朱霁在京中自由往来的逍遥,何必要去违逆圣意呢?
那么,即将到来的会是什么?
沈书云想的根本不是小小沈家的未来,而是泱泱大国即刻会发生的大事,那就是一场巨浪滔天的战争。
无论最终,永续帝和安王之间谁获得了最终的胜利,朱霁的身份都将不会再是安王世子。
若是功败垂成,那么朱霁将如同历史上所有那些造反未成的乱臣贼子一样万劫不复。
但若是成了呢?
沈书云不敢去想,如果朱霁一定要把自己留在身边,自己的未来将会如何?
这两种未来,必定会有一种成为现实,而这两种对于朱霁要留在身边的那个女人来说,都是太过于跌宕和疯狂的命运。
而这些,都不是沈书云想要的。其实祖父很懂她的需要,才会考虑临安萧家作为沈书云的前程,正是因为,她后半生只想悠游从容地寄情于山水笔墨,不问俗世烦扰。
嫁给大富之家而远离京城的权力漩涡,确实是很好的安排。但若是萧唯仁最终没有递来求亲帖,沈书云到觉得自己要的不过是一份自由和温饱而已。
沈书云觉得祖父过世,的确抽干了她的情绪,但是这一刻,她也想清楚了未来应当如何过活。
最后,她理清了这一切,也感到安慰和放松,于是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觉就从这一日的晌午,睡到了次日的清晨,沈书云觉得自己累得骨头都散了架,这一觉不像是睡觉,倒像是换血。
直到日上三竿的时候,念春进来摇醒她:“大姑娘快点醒醒吧!快点!”
沈书云睡眼朦胧地揉揉眼睛,看到念春焦虑不安的神色。
“什么时辰了?”
“什么时辰不打紧,姑娘快点梳洗梳洗,老爷让你赶紧过去满枝红,二姑娘要上吊呢!老爷让你过去一起劝二姑娘!”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除夕夜了!
大家过年好!
这个文我会一直写下去的,但是今天想放个假,于是更新了接近六千字,算是一个加更吧。
除夕这天不会有更新了,大家都好好过年守岁哦!爱你们。
第四十九章
沈书云赶到满枝红的时候, 看到的场景是,何氏坐在床沿上,搂着面色惨白, 似乎是刚刚被救下的沈书露, 沈崇则在一旁低头叹气。
沈书露似乎是真的动了上吊自裁的心思, 这时候看着像是丢了半个魂魄, 是不是还呕吐出白色的沫子。婢女红簪坐在床里侧,拿着帕子给主子清理。
沈书云皱着眉头,祖父才刚刚入土,这一家子混人就招惹是非起来。她既然来了, 也打算泰然处之,只想看看这些荒唐的人又搞出了什么戏码。
见沈书云进来, 沈崇站起来, 指了指沈书云一旁的玫瑰椅, 说:“坐吧。”
沈书云坐下,并不着急提问。
似乎是难以启齿, 沈崇竟然半晌也没说话。何氏一边搂着沈书露一边抹眼泪, 还不忘给沈崇递眼色,似乎是在催促沈崇开口说话。
而沈崇迟迟不开口,似乎是觉得这些话,对沈书云来说并不是很容易接受的话, 一副很难张嘴的样子。
正在相持之时,沈霄进来了, 一进来就看到沈书露面色惨白地伏在何氏怀抱里。
沈书露是他一母同胞的姐姐, 沈霄看见她的惨状, 一下子眼眶就红了起来。
“二姐, 你这是怎么了?是有人欺侮你了吗?怎么这么想不开?”
沈霄言语之中的恳切和关怀, 沈书云在一旁听得一清二楚。
沈霄走到何氏和沈书露跟前,关切地询问沈书露到底为什么寻短见,姐弟情深的模样,在那一瞬间,令在场的人都忍不住恻隐。
沈书云看到沈霄如此关怀沈书露,陡然在心里生出了别样的况味。
沈书云一直以沈霄的长姐自居,也笃定沈霄和她的之间有一份姐弟之情,但惟有见到沈霄和真正同胞的姐姐沈书露在一起的时候,才知道自己其实仍然是个远处的外人。
虽然不是一母所出,到底自己这些年作为长姐,沈书云从来没有亏待这个沈家唯一的嫡孙。
甚至沈霄误杀洪渊之后,为了保下沈霄,沈书云殚精竭虑,日夜操劳,为了朱霁能伸出援手,她只身去了甘露寺搬救兵。
于情于理,沈霄也是敬重沈书云的。在沈家,平辈中,沈书云虽然和沈雷亲近,但是到底把沈霄看成血缘更亲的弟弟,并一心教导他这个沈家唯一的嫡孙,对沈霄怀有无限的希冀,希望有一天,沈霄能够成长成大气有为的青年,重振沈家的荣威。
但是这一刻,沈书云突然觉得,自己可能太自作多情、自以为是。
或许,她自己才是如今的沈家,一个多余的存在。
父亲自从续弦,与何氏还有他们生下的一儿一女,虽然荒唐可笑,但却感情甚笃,全然是个完整的家庭。
她沈书云是荣恩公的掌上明珠不假,但是对于父亲母亲而言,确实一个可有可无的女儿。
一瞬间,她对沈书露隐约有些说不出口的羡慕。
虽然荣恩公生前倾其所能培养沈书云成为一个有才学、有胸怀的少女,沈书露无论是见识还是学问都不能与沈书云相提并论,甚至经常作出些让人不齿的恶人恶事,但是她却有爱她的父母,在她遭遇了坎坷的时候,这般搂着她、陪着她。
沈书云是没有母亲的人,她也很清楚,其实自己也早就没有父亲了。
沈霄的提问,何氏和沈崇也没有回答的意思。
沈霄见沈书云也在,还以为沈书云知道内情,便问沈书云:“大姐姐你也过来了?二姐姐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为何要寻短见?祖父才入土,还没出头七,怎么就会这样……”
到底只是十三岁的少年,悲戚与喜乐都来的十分真切。此刻晃动的泪光在眼睛里闪亮。
若说沈霄身上能有些什么东西,令沈书云觉得喜欢,大抵就是不同于继母继妹市侩残忍的这一份天真和纯良。
“霄哥儿莫急,我也是刚刚过来,什么都不知道,听父亲母亲慢慢说来便是。”沈书云看向沈崇,最后还是忍不住问:“父亲倒是说说吧,怎么回事?”
沈崇没有直接回答。
他看了一眼沈霄,对他说:“霄哥儿,你怎么擅自过来了?这里没有你的事情,你先回书房去,我已经请礼部尚书大人为你修书力荐,你可以以礼部官僚后裔的身份继续在杏林书院研习,机会争取得不容易,还不回去温书?以后大了,姐姐的闺房也不是说来就来的,你是嫡子,行为处事要有个规矩!”
“可是……现在下人们都知道二姐姐方才上吊,差点断气,我也是担心……”
沈崇脸色乌黑,吓得沈霄不敢再说下去。
沈书云站起来,走过去安抚了沈霄:“霄哥儿,还是谨遵父亲教诲出去吧。若是不想去书房,不妨去东院找大哥哥聊会儿,都在孝期里,他没去衙门画卯,你们平日交往少,祖父殁了更应该珍重兄弟情义,常来常往才好。”
一番话给了沈霄台阶,他心存感激,虽然不舍地看看是不是还呕吐难受的沈书露,到底还是出去了。
看到沈霄出去的背影,哭哭啼啼的何氏剜了一眼沈书云,有几分嫌恶,道:“东院儿到底跟咱们嫡庶有别,霄哥儿去得多了,白白让庶出的那起子人,沾了咱们的光彩。我是从来不愿意霄哥儿多去东院儿的。云娘子,你是嫡长女,我方才没好意思当着霄哥儿抢白你,到底嫡庶有别,这也是忌讳,你心里要有数,不要以为是长姐,就可以随意了。”
昔日荣恩公在世时,何氏从来不敢用这么严厉的语气对沈书云指摘,现在祖父才走了四天,何氏就开始鸡蛋里挑骨头,对沈书云言辞刻薄。
沈书云对何氏的为人也早就清楚,只是淡淡一笑:“母亲说的是,我谨遵教诲。只是干坐了半日,也不知道父亲和母亲为何把我叫来,若是不方便对我说,我便回去了。”
沈崇皱着眉头看一眼何氏,有几分埋怨,他虽然喜爱何氏,但是不得不承认,每每遇到大事,还是要听长女的建议。何氏总是既不从命、也不受令,小家子气,把家宅那点私人恩怨,当成是天大的事来应对,却耽误了更大的要务。
“你对云娘不要求全责备,沈雷也是沈家的骨血,不要总把嫡庶太放在心上。”沈崇嗔怪何氏一句,何氏想反驳,但是考虑到现在对沈书云还有所求,就忍住了。
沈崇收起愠意,尽量平和地口吻,对沈书云说:“说起来有些难堪,我作为家主也是觉得没有脸面,败坏门楣。你妹妹……有了身孕。”
沈书云楞了一下,下意识去看晕躺在何氏怀里的沈书露,肚子平平,不像是有身孕。
沈崇知道她也是未出阁,未经人事不懂,硬着头皮继续说了下去:“才有了喜脉,看不出显怀。”
沈书云对沈书露有了身孕的事情感到太不可思议,这段时间她一直在凌云院侍奉病危的荣恩公,没有心思在别处。其实自从她执掌家权,确实对家中的防卫并不太走心,没成想沈书露会遭遇意外。
“是什么歹人作恶么?是什么人造了孽?虽说祖父殁了,到底咱们也是官宦人家,如何能这般饶了那人!”
沈书云第一反应还是气愤,毕竟是自己的妹妹被人占了便宜。
何氏和沈崇都沉默下去,倒让沈书云摸不到头脑。
“据你妹妹说……是……临安萧公子。”
沈书云美目瞪了一下,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
“怎……怎么会?”
沈崇这才把事情对沈书云和盘托出。在萧唯仁进京贺寿的那段时日,已经与沈书露暗通款曲,据沈书露身边的丫鬟红簪招供,萧唯仁当时情天恨海地赌誓,回到临安就立刻安排人送聘礼来下定婚事。
可是荣恩公去世的时候,萧唯仁都回到临安多时了,甚至修书一封,递上了丧仪的份子钱,都没有一个字要求娶沈书露。
直到沈书露两个月没有葵水,今日一早偷偷派人去请了无名的摇铃郎中,才知道自己已经有了身子。
宅门里的嫡次女出了这等丢脸的事,沈书露自知若是败露,等待自己的将会是什么结局,于是一时急火攻心,竟然就做出来这等傻事。
沈书云听完之后只觉得荒唐不已,一时间消化不了这么可笑又可悲的事情。
“既然出了这等家丑,父亲和母亲打算如何处置?孩子长在露娘身上,纸是包不住火的。”
沈崇从沈书云的话中,听到了一份关切之情,于是脸上的紧张也淡去了几分。
他想到昨日荣恩公下葬的丧仪,都没有让沈书云参加,把她禁足在蓬蓬远春,这时候才想到有些惭愧和歉疚,对沈书云说:
“云娘子,昨日没让你去参加你祖父的丧仪,一来是听信初山真人的掐算,二来也是因为你和祖父感情太深,怕你看棺椁入土,会过分伤心,也是为你着想。”
沈崇看到沈书云那张看似淡然的面容上,浮出了无尽的悲戚之色,提到荣恩公,就让沈书云悲痛不已,不能去参加丧仪,确实也是一份弥补不了的遗憾。
然而沈崇不知道的是,沈书云想落泪,除了思虑祖父,还有就是为自己伤心。
沈崇的话说得太过虚伪,这才是真正伤到了沈书云的部分。
“父亲不要提旁的事,总归祖父已经入土为安,再也不用承受阳间的罪了,腿和背也不会再疼了。”
说着沈书云就要落泪,但是硬生生逼着自己忍了下去。
“父亲只管说,为什么叫我过来就好。我一不是医师,没法给妹妹安胎,二不是青天老爷,没法去把表哥缉拿归案,兴师问罪,不知道父亲和母亲如何要不顾家丑外扬的颜面,对我和盘托出这件一点也不光彩的事。”
沈崇听完这话,忍不住有点生沈书云的气。
这个长女诚然是冰雪聪明,一点就透,但也总是这样坚若磐石,把他这个父亲的软弱无能衬托得无处遁形。这种羞惭时间久了就会变成一份对沈书云的怨恨。
但是沈崇现在只想解决问题,并不想和沈书云起争端。
“你祖父生前总说你遇事有决断,执掌咱们家的家权以后,方方面面也都无人不夸。京西水患之时,更是施展了一番拳脚。为父当下就是没有一点头绪,才找你过来商议,此事该如何解决为好。”
沈书云听完,真的是彻底对这个父亲死心了。
俗话说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自己就是沈家的钟无艳,而自己之外的所有人,何氏、沈书露、沈霄都是夏迎春。但凡不是遇到了挠头的烦心事,沈崇绝对不会如此恭维自己,装成一个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