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再平淡不过的语气,褚今燕却能感觉到她不悲不喜后的心潮暗涌,再一想到侯府里还有个掌管着公中不愿松手的许周氏。
她仿佛也能明白赵琼华此时的心绪从何而来。
也是,和从小养着自己的婶娘闹翻脸,走到两相对峙的地步,赵琼华再运筹帷幄,心里难免也会是感到难过的。
但如果是放在她身上的话……
褚今燕犹豫片刻,缓缓开口:“我可能,不会选择报复。那是在折磨自己,总归我想要的和她们要的都不一样。”
“我也不想因为这些总要离开我、背叛我的人,耗费一生的心血去恨她们。那样于我而言,太不值当了。”
人这一生,临了回首再看时,不过放眼如蜉蝣,朝为昨日,暮为今夕,垂垂老矣时,她不想只留下无尽的遗恨和不甘。
细看回忆时若遍寻不到一丝甘甜,又该有多可悲。
“我生于江湖,只爱恣意潇洒,虽有不可抗的责任,但事事随心。”褚今燕扶着廊下的雕花木柱,歪了歪头好奇问道:“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了?”
耗费一生的心血去恨她们。
于自己而言,太过于不值当。
赵琼华捻着手里的细碎花瓣,脑海里不断回响着褚今燕的这两句话,轻笑一声,对她的话不置可否。
到底她们是性情完全不一样的人,会选择的路也是如此的南辕北辙。
血债血偿,不过一句天经地义。
她又如何放得下?
随手扬了已经不成形状的花瓣,赵琼华小心地扶着她,两个人慢慢走回琼华苑的正厅。
“没事,只是我随口一问罢了。南域那边,查的如何了?”
“这几日应该就要回来了。你要的蛊虫也带回来了。”
廊下晚风吹过,将赵琼华扬了的花瓣又吹起来,同时也吹散了两个人的声音。
渐行渐远中,只能听到几句细碎呢喃。
“明天你去马场,能不能带上我一个?我可以只在旁边看着,不骑马的。”
“先看你能不能起来再说吧。”
*
翌日,琼华苑。
由着太夫人不在府中,许周氏昨日也匆匆赶去京郊看望许锦湘,侯府中只有老侯爷在。为了彼此都能太平,赵琼华便也懒得去给老侯爷请安了。
左不过又是劝她或者威胁她去京郊接许锦湘回来的荒唐话。
她才不想听呢。
“马都备好了吗?”一早梳洗过后,赵琼华侧脸问着青鸢。
白芍正在一旁摆着早膳。
“都备好了,小张管家方才还差人来问小姐您什么时候出府。”青鸢放下木梳回道。
因着赵琼华今日要去京郊练习骑射,平常的衣着已然不大合适,青鸢便替她梳了一个适合骑马的发髻,显得不那么累赘。
骑装也一早差人做好送到了琼华苑。
赵琼华点点头,正要落座时,门外便传来了褚今燕的声音,“琼华我来了。”
风风火火地跑进来,一进门看到赵琼华还没走,她这才松了一口气,“幸好我没起迟,来得及来得及。”
褚家祖上也曾有人在朝中任职,许是受不了政务繁杂,规矩繁重,没多久后便又致仕隐居山林,而后才逐渐出现在江湖之中。
许是也不爱受京城各式各样的规矩,褚今燕一般也只在琼华苑,一向都是睡到自然醒,无拘无束的。
一般等她醒来,都已经临近午膳时候了。
“今日倒是为难你了。”赵琼华好笑地递了双筷子给她,打趣道:“你今日不如多补补眠吧。”
褚今燕不满地噘嘴,“我才不要,好不容易能跟你去趟马场。我什么时候都能补觉,马场可不是我随时都能去的。”
即便她还有伤在身不能亲自上马,但也不妨碍她在一旁看着。
更何况今日谢云辞也在,她还有事要请示,不得不去。
“你啊。”赵琼华摇头,随手给她夹了一个热腾腾的包子,也没再说什么。
两人用罢早膳后刚好是辰时过半,赵琼华换好骑装后,便和褚今燕一同出了府,除此之外还带着青鸢和紫菀。
马场在京郊东,从京中坐马车过去也要整整一个时辰。
这座马场是距离京城最近、也是最大的一座马场,平常也只供京中的权贵世家打马骑射。马厩中也是挑选地上好的马,都有专人照养,也最适合用来打马球、赛马等。
在路上颠簸了一个时辰,赵琼华踩着步梯下了马车,扶着马车的木框,停伫望向这一片她再熟悉不过的马场。
这里是她从前最喜欢来的地方,若是遇到什么不顺心不开心的事,到马场骑着马跑一炷香也就都过去了。
只是她如今的心境到底是与过去不同了。
许是见到自己的主人终于下了马车,赵琼华的良驹甩甩鬓毛,踩着尘土朝赵琼华走了过去。
终于到她身边时,这匹马还不忘蹭蹭赵琼华。
“果然一来到马场,你就精神了。”抬手摸了马几下,赵琼华好笑说道,“在府里还是让你不自在了。”
马乖巧地蹭蹭赵琼华的手,褚今燕下来时也不免好奇地看过来,略带惆怅道:“我的小马怎么从来都不这样黏着我?”
“你多给它喂点好吃的,也许它就理你了。”
“它不吃这一套啊。”褚今燕摇摇头,随手指了指前面的方向,“我们先进去吧,说不定谢二公子已经来了。”
赵琼华点点头,牵着马走上前去。
她们二人来得早,也许是京中有人得了风声,总之此时在马场的世家子弟并不多,放眼望去,为数不多的几位也在距她好几里之外的地方,模糊地只剩下几道看不大清的身影。
“若我认得不错,这位当是琼华郡主吧。”
侧面的看席上缓缓走过来两位姑娘,清秀端庄,一步一行当中满是大家闺秀的涵养,青裳紫衣,步步生莲,倒也都是一等一的美人了。
待两人行至赵琼华身前不远处,虚虚行过礼,话中称她一声郡主,这礼数却不见得有多周到。
赵琼华牵住马,微微眯眼打量着面前的两位小姐,须臾后她莞尔一笑,礼貌中又透露着几分不解,“免礼。”
“只不过本郡主见两位姑娘属实面生,不像是京城人士,不知二位是哪家的家眷呢?”
穿紫衣的姑娘闻言皱眉,抢先一步开口:“郡主以前时常去储秀宫见贤妃娘娘和五殿下,自然瞧着我们面生。”
这话听着,莫名其妙的刺人。
知道她是在拿她从前追在五皇子身后的那些过去来说事,赵琼华也不恼,抽出系在腰间的软鞭,而后同缰绳握在一只手里,看向另一位穿着青裳的姑娘,“还是姑娘你来说吧,本郡主可能还听得顺耳些。”
京中人多少知道,赵琼华不仅喜欢追着五皇子跑,还玩得一手软鞭。
只不过后来全被老侯爷没收了而已。
这尾软鞭……
青裳姑娘盈盈一拜,端得一派温文淑雅,打着圆场:“小女名唤晚瑶,出身崔家,从前多在闺中鲜少出府,郡主不识也是常情。”
说罢,她指了指身旁的姐妹,“这是我母亲家中的亲戚,刚来京城不久,还望郡主莫怪。”
崔家……
那也就是谢云辞外祖家了?
想着一会儿谢云辞还要来马场,与他的亲友闹太僵也不好,赵琼华摆摆手,“无妨,只是崔小姐还是日后多加提点,京中可不是人人都像本郡主这么好说话的。”
褚今燕闻言,唇角一抽,当时无言。
赵琼华若是好说话,京中怕是就没几个不好说话的人了。
“走了。”
一看褚今燕的眼神,赵琼华就知道她在想什么,轻拍了两下唤她回神,她便准备先去跑两圈练练感觉。
今日还有正事,她本也没心境和崔家这两位小姐多纠缠。
“琼华郡主,我家公子有话带给您。”
赵琼华刚翻身上马,正要打马绕圈时,只见柏余策马疾驰而来,翻下马单膝抱拳跪在赵琼华前,“公子今日忽有要事在身,暂无法再来教习郡主骑射,实属意外。”
“公子特意交代了,说日后定会加倍补偿郡主今日的舟车劳顿,还望郡主见谅。”
今日不来了?
赵琼华霎时攥紧缰绳,尚且还没琢磨清其中缘由,也没开口询问柏余个中情况时,不远处忽然传来几声轻笑,颇有种幸灾乐祸的感觉。
“该不会是谢二表哥觉得自己教不了郡主,所以自己潇洒去了吧。”
第40章 射箭
像是还没说够一般, 那位紫衣姑娘继而开口,直直看向赵琼华,捏着手帕掩唇, “不过宛绮听说郡主的骑射一向很好,若是身为男儿身, 一定是建功立业的将军。”
“二表哥今日不来,宛绮倒是替他可惜了。”
有什么好可惜的。
赵琼华起在马背上, 居高临下地望向紫衣姑娘,回味着她方才的三句话,忍不住轻笑一声。
先是不□□份地嘲讽她,而后又假意捧她一句, 最后又替谢云辞可惜。
还真是……毫无理由可言。
若是崔家有人知晓, 耗费心力教导出来的表小姐, 就是这么挑衅当朝郡主, 言语行迹中毫不掩饰自己的愚笨, 不知道会是什么反应。
倒是教人莫名有些期待了。
“本郡主没想到,这位姑娘一直养在闺中不常出府, 还如此关注本郡主和谢二公子, 倒真是教琼华受宠若惊了。”
赵琼华不咸不淡地开口,看着紫衣姑娘绞着帕子敢怒不敢言的委屈模样有些碍眼, 转而又看向柏余, 好奇问道。
“至于本郡主的骑射功夫, 柏余啊……你们家公子今日当真出去玩了?”
“怎么都不带我一个呢?”
乍然被点到的柏余浑身一个激灵, 听清楚赵琼华的问题后更是觉得忐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