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她停顿一下,目光扫向身形矮小的男子身上所穿的那件衣服。
暗纹是锦罗坊近日来新进的款式,在袖口不起眼的地方上仍保留有锦罗坊那枚独有的标识。
而他衣服上那些细碎零散的破洞,赵琼华也大概能认出,大抵都是蚕丝虫所留下的痕迹。
“你们口口声声说这布匹是假的,质量不佳。但这布料,当真是我锦罗坊卖给你们的吗?”
第51章 反常
赵琼华这无端的一问, 不仅让那位姓刘的男人一瞬愣怔,便连掌柜也是一头雾水。
“郡主,这布匹确实是刘公子在我们锦罗坊买的啊。”掌柜从店小二手里接过账本, 担心赵琼华看不懂,他手还特意指着那条记录。
男人闻言也挺直腰板, 怒目而视,“你的意思是说我和我兄弟故意欺诈你们吗?我知道你们身为权贵, 向来不喜我们这些平头百姓,但是你们也不能不认账,欺负我们无权无势。”
“你们说是不是?”
一面说道,他还大声询问着围观在这里看热闹的百姓们, 煽动情绪, 得到不少人的回应。
“是啊, 我们是信任锦罗坊, 但做生意的也不能仗势欺人就欺骗我们啊。”
“郡主虽然身份尊贵, 但接手了锦罗坊就该好好管,弄成现在这样高不成低不就的。”
“不过到底是郡主, 身后有侯府和淑妃娘娘撑腰, 我们做百姓的能有什么办法?”
人群中吵吵嚷嚷的声音越来越杂乱,其中有几道声音格外明显清晰。
掌柜束手无措地看向赵琼华, 几个店小二倒是上前想理论, 却被拦了下来。掌柜一脸为难:“郡主这……”
赵琼华上前几步, 走到刘公子面前, 上下打量着他的穿着。
玄色暗线丝绸, 其上勾勒出锦鲤和祥云的暗纹, 衣服尚且完好无损, 而且用作绣暗纹的丝线也依旧圆滑明亮, 一看便知这件衣服新做成不久。
端看款式,倒是和锦罗坊前几年的一匹布料相似,却又没有锦罗坊的标识,绣工看着也不太像。
赵琼华心下存疑,兀自走过去坐到店小二方才搬出来、放到锦罗坊门口的扶手椅上,“这件事我来处理,掌柜你歇着就好。”
“你这一身,也是在锦罗坊买的吗?”
那位姓刘的男子不屑嗤笑,“要是在你们铺子买的,我这件怕是也破烂地不成样子了。爷辛辛苦苦挣来的工钱,可不是给你们这种奸商的。”
赵琼华闻言来了兴致,顺着话问道:“这么说来,你只是替你兄弟单独买了布料而已?听你们的话,似乎平日里也很是辛苦。”
“我们是帮人盖…房子,拿工钱…补贴…生活的。”身型矮小的男人开口解释着,“我来也只是想,锦罗坊再赔我…一匹新的、好的布料而已。”
他也不要那么多补偿,树大招风,他只是一介平民而已,黄金白银纵然好,但也容易惹祸上身。
“不行!怎么能便宜她们这种奸商?我们虽是平民百姓,但不能纵容她们。”
这大义凛然的话啊。
见男人恶狠狠地盯着掌柜,赵琼华给紫菀使了个眼神,紫菀会意,趁着掌柜没察觉便悄悄退下。
赵琼华没理会男人咄咄逼人的话,继续问着身型矮小的那位,“你这匹布料是你自己来买的吗?”
“是我托兄弟…来买的。我口吃,会说不清楚…太耽搁了。”
“那你给了他多少钱?”
“一两银子。还给我…儿子做了一身。”
两个人一问一答,看似都是无关紧要的问题。见时间越拖越紧,掌柜不由得出言提醒:“郡主,不能再耽误时间了。”
“我知道。最后一个问题。”赵琼华摆摆手,稍作停顿后一手指向那名姓刘的男人,“那你可还记得,你兄弟是什么时候突然换上这身新衣服的?”
突然被问道,刘姓男子忽然一激灵,一把推开店小二就想上前和赵琼华动手,“你这郡主,既然不想赔钱那我就砸了你这……”
威胁的话还没说完,不知从哪里来的两枚石子,直直打向他的手腕和膝盖,让他疼得不由自主地跪在地上,手腕难以活动。
“你继续说。”赵琼华吩咐几名店小二钳制住刘姓男子,继续说道。
身型矮小的男人面露难色,回忆片刻后,顶着他兄弟莫名警告的目光开口:“若是草民没记错的话,是在五天前。”
而方才赵琼华盘问过,他托人来买布料,不过七八日前的事。
赵琼华抬手,和掌柜要着账本,掌柜面露犹豫,抓着账本的手不由得收紧几分,“郡主,账本您方才不是看过吗?”
“而且这账本复杂,和府中的庶务还有所不同。”
上次她和褚今燕易容伪装来锦罗坊时,对这掌柜的性子就有所了解。见他这副模样,赵琼华冷笑,语气冰冷:“账本而已,本郡主还没说要看什么,掌柜怎么就这么紧张。难不成是有事瞒着本郡主不成?”
后半句话她尾调上扬,不再收敛气势,颇有种凛冽气质,掌柜不敢顶撞,连忙请罪,“郡主恕罪,是小的多事了。”
“你若无罪,本郡主又何来的恕罪?”
紫菀恰好也在这时回来,把东西都交给赵琼华。
赵琼华翻看着账本,直接翻到那一页,看到上面的记录冷不丁笑了一声,仔细翻过紫菀给的东西后,她直直将账本和纸页全部扔在地上。
顺着风有几页也吹到了人群当中,识字的人便捡起来,读过后又传给身边的人,小声嘀咕着些什么。
同时还有人对着那名刘姓男子指指点点。
“还不到半两银子的布料,硬是让你要了一两银子。”
赵琼华扶着扶手站起身,缓缓走到刘姓男子的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冰凉,“这一两银子,不仅能让你还掉欠了赌坊许久的债务,还能供你添置几件新衣服,买几亩田地,可真值啊。”
说话间,她还扫了掌柜几眼。
“那依郡主的意思是……”
“一招偷梁换柱,没想到掌柜你连自己家的布料被动过手脚都不知道,还差点教人砸了铺子。”赵琼华冷哼一声。
着人先扶那位身型矮小的人起身,她又吩咐紫菀去铺子里多拿了几匹上好布料给他,另有多添过十两银子。
“你兄弟替你买的确实是锦罗坊的布料,但却不是你身上这身。”
“郡主是什么…意思?”男人错愕,更加磕磕绊绊地问道。
赵琼华朝扶手椅那边走了几步,细细解释道:“从半个月前开始,本郡主就已经命人在锦罗坊的仓库中点上熏香,以便布料的保存。”
“可你身上的布料,却毫无香薰的痕迹。”
“反倒是你兄弟这身衣服,倒是还有那种香气。”
此言一出,不仅是那刘姓男子连忙抬袖去闻衣袖上的味道,装柜也表露出几分错愕,抬头,不可置信地看向赵琼华,而后强颜欢笑着。
“郡主,您记错了。我们放置布料的仓库从来不让熏香的。”
掌柜一语点醒男人,男人想起身,却被几个店小二紧紧按着不得动弹,只能怒视着赵琼华大喊道:“你竟然敢诓我?看我不动手打得你……”
“紫菀掌嘴。”
紫菀听令后上前,男人被几个人摁着无法反抗,只能任由紫菀动手。
几下清脆的巴掌声中,赵琼华开口,将方才紫菀送来的纸页上的字复述出来,“七日前,你忽然拿了十两银子,还掉了你在金银赌坊中所欠的全部债务。”
“四日前,你又在城外购置了几亩田地准备耕种,甚至还去过青楼。”
“可你和你兄弟常年都在为人盖房子做苦工,又因着你常去赌坊,更是半点积蓄都没有。你这银子来得还真是比平常容易呢。”
人群中有人也不断应声附和着,同意着赵琼华的话,看向那名刘姓男主的眼神更加奇怪轻视。
“今日是谁指使你来的?”
紫菀的几掌并未留情,打完之后,男子的嘴角已经开始洇血,微微红肿,很是明显。
“没有指使我,我就是来为我兄弟讨回公道。”
男人啐了一口血,继续嘴硬道:“赌坊青楼,那种地方我从来都不去的。你作为郡主,没有证据就平白污蔑我,还挑拨我和我兄弟之间的感情。天理何在啊。”
要天理和公理是吧。
赵琼华冷笑一声,吩咐着几个店小二,“把他送去京兆府那里,让京兆尹好好还他一个公理。”
“紫菀,你把这些证据也都送给京兆尹,免得他再浪费时间找了。”
说罢,她转而看向刚刚起身的掌柜,目光依旧冷淡,晦暗不明,看得掌柜一阵心慌。
想起方才他费力瞥见的那些纸页字迹,他深知不能露出破绽,捡起账本,他拱手恭敬地问道:“郡主,此事已经解决,不知郡主之后有何安排?”
不是说琼华郡主除却骑射,对什么都不感兴趣,不会管理庶务更加不会看账本的吗?
怎么今日,郡主如此反常?
而且仓库何时开始熏香,他竟也毫不知情。
见男人被店小二押走,掌柜心下犯着嘀咕,面上却丝毫不显。
赵琼华扶着紫菀的手,睨了掌柜一眼,“掌柜日理万机,察觉不到也不是大事。”
“走吧,随本郡主回一趟侯府,有要事要交待给你。”
自从上次暗中来过锦罗坊,察觉到仓库布料的异常后,她回去就让人多留心着掌柜,也派了信得过的人在仓库中熏香,以防着蚕丝虫。
今日一事,若不是她叫紫菀早有准备,事先让人时刻注意着掌柜和他的心腹,这锦罗坊的名声,怕就要毁在她手里了。
赵琼华抬眸望向不远处的榴花树,心绪繁杂。
事发突然,又恰好选在她要去崔家赴宴的日子里,是谁做的,她心里多少也有数了。
只不过方才,那无端而来的两枚石子……
借过榴花缝隙,她目光直直看向不远处茶楼二楼的位置,轩窗大敞,偶尔还会露出小二正在收拾桌子的身影。
若她方才没记错,那两枚石子就是从这个方向打过来的。
想着,她低头看向系在腰间的扇袋。
“郡主,马车来了。”
蓦然回神,赵琼华点头踏上步梯,末了还不忘再提一句,“掌柜可别忘了跟过来。”
“小的明白。”
掌柜低头应过一声,便如先前那般,等赵琼华进了马车后,他才上去又坐到车夫旁边。
马车疾驰,车夫得了吩咐特意选的行人少的路,快马加鞭地赶回侯府。
“掌柜先在花厅稍事休息。本郡主先去把许夫人也请过来。”一进侯府花厅,赵琼华命人给掌柜端茶送水,好吃好喝地伺候着。
掌柜连忙起身,说了几句惶恐云云的话,见赵琼华离开,掌柜悄悄招手,一小厮上前借着递茶的功夫,悄悄和掌柜交头接耳,“你快去通知夫人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