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白马, 南燕太子身后是绵延数里的喜庆, 浩浩荡荡地离京,踏上回南燕的路。
琼华郡主和亲嫁人, 定然是轰烈且惊世的。
仿若是局外人一般, 在那场梦中, 谢云辞能看到婚轿中、一袭嫁衣动人的赵琼华;能看到彼时看起来早已力不从心的仁宗站在皇城上眺望;自也能看到他自己伫立在长安楼上, 目送着婚仪离京。
分明是从未发生过的事, 却又如此真实。
这场梦境亦真亦幻, 他从梦中抽身醒来之际, 难免还有几分恍惚。
如今一想到那场梦, 再对比着此刻赵琼华的反应,谢云辞的目光愈发晦涩,可他还是平心关切问道:“你身子若是不适的话,我让柏余叫大夫过来替你瞧瞧。”
语罢,他的手还放在赵琼华后背上,一下又一下地顺着,似是在安抚她的情绪。
前尘旧梦,即便那已经是早已掩入流年黄沙的一段往事,但仿若噩梦般的记忆,猛然涌上心间时还是会让赵琼华有些许恍惚。
如今镇定下来,赵琼华倏然回神,一转头她才发现她和谢云辞之间离得有多近。
更别说他的手还放在她背上,即便有衣裳隔着,她也还是能感觉到一阵温热悸动,教人后知后觉。
摇头回着谢云辞的话,赵琼华微微错开身子,反手拉住谢云辞的手,阻止他的动作,“我没事,只是昨夜忽的做了一场噩梦,有些后怕而已。”
“没有吓到你吧。”
又是头晕、又是打翻茶盏的。
此时冷静下来之后,赵琼华才惊觉自己方才的举动有多奇怪。
即便是乍然听到南燕太子即将进京的消息,她也不该在谢云辞面前失了态。
谢云辞察觉到她的闪躲,及时收手,重又在她对面落座。
“无妨,小事而已。”
毕竟比起赵琼华忽然失常,他更好奇的是这背后的原因。
难不成……当真是与那场无端的梦有关吗?
借着手中的茶盏,谢云辞敛眸,心下却有些难平。他一时没忍住,说了句无厘头的话:“你放心,即便是南燕太子进京,他也不会掀起什么风浪的。”
南燕太子身份再尊贵,但身在异乡,此地为北齐,他即便真的有所图谋,也不敢太过明目张胆。
而且……
昨晚那场梦境若是假的,便就此作罢。
倘若真的是某种预示,那他一定不会让它发生的。
远在异国他乡,纵有红妆十里、举目繁华,但身侧没有亲人可以依靠的空茫,又何尝不是一种荒凉。
人心易变,他不想小姑娘在外受了委屈。
想起这几日,谢太夫人差人送来的信笺,谢云辞心下逐渐有了思量。
赵琼华闻言颇有几分诧异。
她知道谢云辞聪明过人,却也没料到他真的能猜到个中一二,就这么坦白地说了出来。
倒像是在安抚她。
莫名生出几分心安,赵琼华抬眸迎上谢云辞的视线,点点头,“我信你。”
“这次南燕来京,是和京郊……”刺杀一事有关吗?
知己知彼,赵琼华刚想再仔细地向谢云辞询问南燕来京的缘由时,屏风外便传来赵淮止的声音,就此打断她的所有话语。
“琼华,你是不是想回去了?”
话音刚落,赵淮止便越过屏风,直接进了里间,与他同行的还有方才的楚晏怀。
许是在外间被几个好友闹着饮下不少酒,赵淮止此时面颊微红,显出几分醉意,但他人却很是清醒。
方才他在外间听到里面茶盏摔落的声响,又迟迟未等到赵琼华的反应,他这才不放心地想要进来看一眼。
里间,除却摔落在地的茶盏,赵琼华和谢云辞之间相处得很是融洽,棋局未完,两个人都还一副在专心下棋的模样,十分正常。
赵淮止走近,在赵琼华身旁落座,“你要是觉得乏味了,哥哥先让人送你回府如何?”
他身上难免沾染了些许酒味,与果酒的清醇味甜不同,赵淮止今日饮的酒颇有几分清冽味浓。
虽比不得军营中的烈酒,但也足够浓烈了。
赵琼华颇有几分不适应地往旁边挪动一下,“我没事,哥你别喝太多了。不然回家后爹又要说你了。”
赵淮止是赵家唯一的继承人,赵钦平平日里对他虽不至于太过严苛,但也免不了一番叮嘱。
烈酒贪杯,凡事也要见好就收,切不可饮酒误事。
诸如此类的话,赵钦平没少同赵淮止讲,也好让他多上点心。
“嗯,哥哥知道。”
了了与赵琼华说了几句后,赵淮止便看向捻玩着棋子的熊谢云辞,颇有几分怅惘,“你如今怎么,连酒都不喝了?”
当年谢老太爷还在世时,是他亲自把谢云辞送到镇宁侯府,交到他父亲手里的。
永宁侯府的先祖本就是跟着镇宁侯府的先辈守卫河山,世代从军,可到了谢云辞父亲这里,他却不顾家里人阻拦,弃武从文,断送多年传承。
谢老太爷不甘心,问过谢云辞的意思后,在他学有所成后,便决然把他托付给镇宁侯,送上疆场。
因此他和谢云辞,也曾在军中有过几年的同袍情义。
鄞州一战后,赵淮止原以为谢云辞能顺利完成谢老太爷的遗志,继承永宁侯世子一位,成为朝中又一员猛将。
却不想仅仅两年过后,谢云辞便自请辞官,再无意入朝。
辗转至如今,他也依旧是这副老样子。
谢云辞闻言,落子后才应声,“最近身上有伤,不便饮酒。等伤好后再与你喝个尽兴。”
有伤……
赵琼华眼睫轻颤,下意识看向他肩膀的位置。
而后她才恍神反应过来,此时什么都看不到,她也只得收回视线,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谢云辞将她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又多添了一句,“小伤而已,不碍事。”
“等我伤好之后再知会你。”
“好。”
赵淮止点头,此时外间也传来几声催促,他没再多说,只简单叮嘱过赵琼华几句后,便与楚晏怀一同出了里间。
前脚方踏出里间,楚晏怀侧头往里又回看了一眼,这才凑近赵淮止,小声询问道:“淮止,你有没有听到过街巷中的、有关谢二和琼华郡主的流言?”
里间。
谢云辞细细听着外间楚晏怀自认为小声的话,轻笑一声,夹杂着几分意外和不屑。
“谢云辞,你肩上的伤好得如何了?”
今日事多,赵琼华此时也没了继续下棋的心思。想到谢云辞的伤势,她心下又有几分不放心。
毕竟他是因为救她才受的伤。
缘着这伤势,日前太和殿的接风宴他都未曾出席。
不过一两日的光景,他却又坐在这里,同她说着南燕的事。
只听着那晚卫虞的话,他这伤不算太过严重。
但他身边鲜少有人照顾,若是无人替他换药,他自己也是副不怎么上心的样子……
思及此,她没忍住又追问一句,“今日你出门时换过药了吗?卫虞说你伤势如何了?”
见赵琼华想起身,谢云辞眼疾手快地摁住她的手,“卫虞说没事。从前我在军中,也受过比这次更重的伤,无妨的。”
“卫虞他医术过人,伤药也是顶好的。我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不必担心。”
赵琼华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而后得到谢云辞颇为笃定的点头。
谢云辞安抚似的拍拍她的手,“我自己有分寸,你别受伤就好。其他的都是小事。”
话落,几乎不等赵琼华作何反应,他继而说道:“此行南燕太子携使臣进京,为的是国事。不是京郊刺杀一案。”
京郊刺杀,此前虽被御史台的大人举证到朝堂上,请仁宗定夺,但如今这件事已经被七皇子接手。
与南燕有关已经是不由分说的事,但南燕使臣也不会以这事为由进京,一开始便让自己处于下风。
京郊一事,便也只能和南燕私下处理。
但端阳节的那场刺杀,他倒是可以好好和南燕算算这笔账。
这话转变得太过突然,赵琼华先是一瞬愣怔,而后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赵淮止进来时、她尚未问完的那句话。
她若记得没错,前世南燕太子是在仁宗的万寿节时才来的京城。
彼时她已及笄。
如今算来,时间竟被提前了大半年。
着实蹊跷。
赵琼华抿唇,眉心微蹙,思索片刻后又问道:“那南燕太子进京,可会途径荣州?”
“鄞州荣州是必经之地。”
谢云辞不假思索地回道。
赵琼华眉头蹙得更深。
许家和摘星楼有干系,摘星楼又地处南燕、多年前又干涉了鄞州一战。
若是许铭良和南燕、甚至南燕太子有牵扯,那就棘手了。
似乎是看出赵琼华在胡思乱想些什么,谢云辞身体前倾,抬头抚平她眉心,“还是小姑娘呢。”
“许铭良虽已动身回京,但南燕使臣距离京城不过两三百里,他赶不上的。不要多想。”
“以后有不确定的事,先来问我,你再做定夺也不迟。”
原本他还想再多说一句‘万事有他在身后,让她不必多思’,可谢云辞又怕太过唐突,会吓到赵琼华,斟酌再三之后他还是忍了下来。
赵琼华有些讶异,下意识抬眼望向他,看到他眼眸中盛满的笑意和真挚后,她像是触碰到了什么逆鳞,急急垂眸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