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辞没接话,喑哑问道。
许是直觉,又许是无端执念,他又追问了一句。
如果那场梦中,她三千红妆、携着满身繁华嫁去南燕的事是真,那她后来又过得如何?
戛然而止的梦没有留给他任何答案,甚至都没能给他留下一点追溯可问的机会。
赵琼华怔怔看着他,两相对视,各自缄默无言。
良久后,她摇摇头,却没说话。
一切尽在不言中。
谢云辞忽然就明白了。
谢云辞低头看向赵琼华,不言不语。
依旧是他熟悉的眉眼,依旧是他念了许多年的人。
他踌躇不前的那些年,她到底受了多少委屈?
沉默片刻后,像是情难自已一般,他忽的将赵琼华拥入怀中。
怀中人娇软,如此前醉后幻觉中的无数次,他终于能拥她入怀。
这次他没醉,而她也在。
心意难平,谢云辞虚虚枕在她肩上,一手揽着她的腰身,像是承诺一般,“若有那一日,我定会养兵蓄力,他日剑指王都,带她回家。”
赵琼华安静卧在他怀中,难得没有挣扎。
她只以为是谢云辞心绪难平,便也没有多想。
但就在听到谢云辞话的一瞬,她蓦然阖眼,两行清泪滑落,流过唇边时,她只感觉到苦涩浓烈。
可她心里却像彻底放开什么一般,旧日多少悲苦尽散,终于有一缕温暖天光透过罅隙倾泻而下。
与人间不□□的十五年,她踽踽独行,如今终于尝到了一点甜。
真的是他……
“他日剑指王都,带她回家。”
“江南的琼花开得很好,我终于能来接你回家了……”
两道声音仿佛从远方传来,又逐渐融合在一起,回响在她耳畔。
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一般,赵琼华缓缓抬手,也环抱住谢云辞,交付心意,“我信你。”
“好。”
谢云辞察觉到她的回应,拥着她的力道又紧了几分,却把握着分寸不伤到她。
窗外台上依旧唱着戏词,暮色余晖越过窗棂,直直倾洒在两个人身上,投落一片人影成双,灵犀相通。
酉时过后,曲音楼逐渐热闹起来,人来人往,即便赵琼华身处雅间,还能听到些许从二楼传来的谈话声。
戏台正在换戏,此时空荡一片,只留下些许布景。
自清晨在琼花苑用过早膳后,赵琼华这一日也只在长安楼用了些糕点,而后辗转到曲音楼,听戏时她还不觉饿,如今心结解开一大半,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后,她才想起来用膳。
谢云辞原本就都依着她,听她抱怨说想用膳,他立马就差柏余去找了掌事,备好一桌子的佳肴。
基本都是赵琼华平日里喜欢的菜色,口味也是贴着她喜好做的。
“谢云辞,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这些的?”
“就是知道。”
谢云辞轻笑一声,见她吃得开心,他没忍住抬手摸摸她的头,“你喜欢就好。”
赵琼华颇为嫌弃地躲开他的手,替他布着菜,“别乱揉我头,我还想再长高呢。”
“你陪了我一天,也多吃点。”
“你只看着我,是不喜欢这些菜吗?”
“怎么会?”
谢云辞失笑,“我还不饿,你自己用便好。”
只这么看着赵琼华,就足够赏心悦目,他也已经心满意足。
哪里还顾得上膳食。
不用再多说什么,只瞧着谢云辞这副姿态,赵琼华就已经知道他都在想些什么。
即便是她,对于下午时分那个拥抱,尚且都还有几分恍惚。
一戏《长生殿》,她试探着梦境虚实,无意间却打散她所有的踌躇,尘封退路。
只那一句笃定的话,赵琼华就明白,谢云辞与江齐修、与南燕太子不会是同一类人。
江齐修为了镇宁侯府的权势接近她,大厦将倾时,他又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许锦湘,狠心算计她远嫁南燕。
至于南燕太子,她从未对他抱有过任何期望。
即便初入南燕后宫,她也从未想过和他发生什么。
为此她不惜剑走偏锋,差点让南燕皇室自此后继无人。
以南燕太子的阴狠性子,若前世谢云辞真的为她挥兵南燕,南燕太子得知个中缘由后,也会毫不犹豫地用她的性命来威胁谢云辞退兵。
前世个中因果际会,如今早作尘烟。
只要今生她不再踏错便好。
也许她该彻底信一次。
信她不会重走旧路,信谢云辞不会负她。
竭力压下唇角的笑意,赵琼华起身,替谢云辞舀了一碗甜粥,“把这碗粥喝了。”
“你肩上还有伤,不能不吃。”
“晚上回府后你要是饿了,就让管家再替你备点吃食。”
“这么担心我?”
谢云辞调侃着她,但还是接过那碗甜粥尝着。
他顺便把方才赵琼华给他夹的菜都吃了。
赵琼华察觉出来后,尝到什么合心意的菜肴时,也会给谢云辞多夹一些。
“我吃好了。你自己再用些,不用管我了。”
半晌后,谢云辞不舍得她一直为他张罗着,摆手推拒着,好让她自己再多用些晚膳。
这一天她都没好好用膳,悲喜交加,心绪大起大落,合该好好养养。
与此同时,赵琼华也放下银筷,摆摆手:“不了。我再喝些茶就好了。”
虽然平日里她不会刻意控制饮食,但多少也是知道节制的。
今日有谢云辞在身边,她心里又开心,为了陪谢云辞让他好好用膳,她才多用了些。
如今是再也吃不下了。
“晚上曲音楼还有什么戏目吗?”
赵琼华抿着茶水,一边说道,她一边探出窗外看向下面的戏台,却看不出这是什么戏。
谢云辞见状也往下瞥了一眼,“晚上是一段《牡丹亭》。”
“天色不早了,长安楼那边应该也快散席了,淮止回府后要是知道你不在府中,一定会翻天覆地找你。”
毕竟端阳那日,淑妃差人满御花园地寻赵琼华一事,对他们这些人而言也不是什么秘密了。
赵淮止向来不放心赵琼华,若是回府后没见赵琼华,一定会闹一番动静出来。
届时就不好收场了。
他初入军营的那段时日,逐渐和赵淮止熟悉起来,两个人无事时也会话着闲聊。
那时候谢云辞听赵淮止讲得最多的,不是兵家谋略、当下时局;便是听他一边担心一边念叨着赵琼华独自在京中会不会被人欺负云云。
赵琼华想起自家哥哥曾经的作为,也颇有几分头疼,“那就回去吧。”
“等改日我再和你来曲音楼。”
这些事上谢云辞都随她,此时也不会有异议。
他自然地牵起赵琼华的手正要起身时,雅间外就传来一阵敲门声,“二表哥,你还在吗?”
赵琼华一下就听出,这是崔晚瑶的声音。
永宁侯夫人母族是崔家,崔晚瑶唤谢云辞一句二表哥,倒也合情合理。
“进来。”
一声轻微的开门声过后,没多久崔晚瑶便走了进来,她正想要开口,看到赵琼华也在时,一下改口收声,“郡主也在。”
瞧见她这副反应,赵琼华就明白过来,崔晚瑶想说的事情不方便有外人在场。
“嗯,过来听戏。”
借着广袖的遮掩,她就想挣开谢云辞的手,却不想谢云辞握着不放,还让她坐回去。
谢云辞摩挲着腰间的扇袋,漫不经心地说道:“不是什么大事,你直接说就好。”
崔晚瑶毕竟是崔家费心教养出来的嫡女,也懂得什么是处变不惊,见状她也没有再做无用的劝解,开门见山地说道:“祖母上次说二表哥你许久没去过崔府了,正好大表哥也要回来了,崔家特意备了家宴,不知二表哥能不能来崔家?”
“是她让你来的吧。”
言简意赅,一个她字,谢云辞连名姓都不愿提及。
但崔晚瑶和赵琼华都知道,谢云辞指的是永宁侯夫人。
崔家谢家的事,赵琼华是局外人,不清楚也不好做评判。
但只凭那日永宁侯夫人的作为,赵琼华对她便失了好印象。
如今的永宁侯只娶过一位夫人,没有妾室更没有通房,不论是永宁侯的大公子还是谢云辞,都是永宁侯夫人所出。
赵琼华此时就坐在谢云辞身边,能清晰感觉到在听到崔晚瑶提及大表哥时,他蓦然僵硬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