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于琼华苑中的满室安然静好,留月阁中则是一片缄默,风雨欲来。
自早上他们夫妇二人去正清堂给老侯爷请安时,许周氏便一直端着弱小可怜、饱受欺负的模样,好更衬得上她那些求情的话。
这一早上,不论是在老侯爷还是在赵钦平面前,许周氏都没少哭。
即便在赵琼华回府后她收敛住许多,可如今她眼睛还是有些微肿,嗓音也带着几分哑意,与平时的她相去甚远。
“老爷,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锦湘还没救出来,我们反倒中了他们的计。”
一想到方才在花厅、赵钦平提到的迁府一事,许周氏就心绪难平,无论她在心下如何安慰自己,她都没办法咽下这口气。
自长公主身逝之后,没多久侯府的公中便全落到她的头上。
即便在今年有部分公中已经回到了赵琼华手里,可她也不是完全被架空的。
她为侯府劳心劳力这么多年,到头来赵家人竟然恩将仇报,想将他们许家直接赶出去。
迁府也只是名义上的好听罢了。
说什么迁府是为了许铭良日后的官途,只不过是冠冕堂皇的借口罢了。
更何况她心里清楚得很,许铭良能有今日的造化,除却他自己上进之外,老侯爷的提拔更是必不可少的。
如今许锦湘刚入狱不久,他们便要迁府,落在京中众人的耳中,岂不是表明了他们许家已经与镇宁侯府闹翻了吗?
届时赵家再与他们划清界限,五年后许家如何就当真不好说了。
一提到许锦湘,许铭良心中便堵着一口气,不上不下地,教他一腔怒火都无处宣泄。
如今听到许周氏的话,他心下更气,狠狠瞪了许周氏一眼后,他说道:“锦湘日日与你这个母亲同进同出,你竟然都没发现她院子里藏着个人?”
他常年在远离京城的荣州任职,地偏路远,来往书信也要耽搁好些时日。
从前许铭良虽然知道许周氏和许锦湘不甚喜欢赵琼华,但他们毕竟也是寄人篱下,多多少少知晓分寸,从未对赵琼华有过过分之举。
却不想他今年调任回京,正是升迁的重要时刻,许锦湘就替他折腾出这么一件好事来,彻底断送了他五年的官途。
催情引、厌胜之术,她算计哪个人不好,非要招惹到赵琼华的身上。
如今她自己下狱,许家也难以幸免于难。
更何况他能听出,今日赵钦平忽然提起迁府一事根本就不是在同他们商量,而是已经作了定数。
迁府一事,已然是由不得他们自己做主了。
“若是你时常看着些她,哪怕是昨日先七殿下一步将那女人藏起来,事情也不会闹到如此地步。”
许周氏闻言愈发委屈,忍不住又开始啜泣,“妾身这段时日都在应付着郡主和铺子那边的事,锦湘她自己也是个有主意的,又素来和七公主交好。”
“她时常进宫,我又哪里知道她竟然动了这番心思。”
说起这事,许周氏心下也是万分悔恨。
可事已至此,当下最重要的还是先将许锦湘救出来。
她这辈子就许锦湘这一个女儿,若是折在狱中,那她后半生也没什么希冀了。
许铭良一上午也听了不少许周氏这哭哭啼啼的强调,方才他知晓她是做戏给老侯爷看,尚且还能忍耐几分;可如今再听到她这呜咽声,许铭良只觉心烦,不由得拔高声音呵止住她。
“与其哭哭啼啼的,不如想想迁府的事。”
“锦湘的事我再托人想想办法,至于府中的事你知道该怎么处理。”
像是不想再听许周氏来来回回的话,许铭良说罢后便负手出了卧房,径自朝书房走去。
昨夜他错估形势、为了保下许锦湘一条命而丢了前程官途,今日偏又闹出这般迁府事宜,许铭良心绪烦躁,研墨许久后又多次重写后,他这才终于写好一封信,复又用火漆封好。
仔细确认没有任何纰漏后,许铭良这才将信交给他自己的心腹,末了他还不忘细细叮嘱几句。
“去把这封信送到驿站,最好送到南燕太子的亲信手中。”
“就说我有事相求,还请太子明日去长安楼一叙。”
直至见人出了留月阁,许铭良这才微微松了口气,折身走回书案旁时,他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个锦盒,将里面的东西拿来出来,目光带着几分算计阴狠。
“摘星楼……”
“既然你先弃许家于不顾,如今就不要怨我也不念旧情。”
*
翌日一早,赵琼华梳妆过后正要去竹安堂给太夫人请安时,行至半路却又被赵淮止的人请到了赵钦平的院子里。
长公主平生不爱花,偏喜欢一叶梧桐。
因而赵钦平的院落里便种了一棵梧桐树,即便长公主过世多年,赵钦平也常年不在府中,可这棵梧桐树却仍旧长得枝繁叶茂。
夏日里用来乘凉再合适不过。
只不过今日赵琼华甫一进院,便察觉到些许不同。
她父亲鲜少沾酒,如今院落中的石桌上却摆着几盏酒壶,旁边还放置着三只酒盏,另还有一壶清茶。
“爹,您让哥哥唤我过来,该不会是想让我陪你们喝酒吧……”
许是她自己都觉得这个念头属实有些荒唐,说到最后她不禁歪头,有些疑惑。
赵淮止正想招手让她过来时,闻言他放下手白了赵琼华一眼,“这是我从白玉关带回来的酒,喝上一口你今日酒别想出门了。”
赵琼华能喝的不过是些果酒,边关军中多为烈酒,她既喝不了,赵淮止也不敢让她喝。
如今她不一样了,若是真醉倒了,到时候找他算账的可就不止父亲一人了。
“那你急匆匆喊我来做什么?”赵琼华落座,盯着桌上的酒盏问道,“明明我还要去给祖母请安的。”
方才他差人立刻叫她过来,那匆忙模样,她原以为是有什么要事同她商量。
结果如今看来更像是赵淮止在逗她玩。
“一会儿有人要来。”
说话说半句,不等赵琼华开口问那人是谁时,院门外便传来小厮的禀告声:“世子,谢二公子已经到了。”
谢云辞?
赵琼华一惊,下意识转身朝院门处望去。
只见谢云辞一身玄色锦袍,银线暗纹勾勒出他衣袍上的仙鹤与祥云纹,褪去平日里漫不经心的模样,此时的谢云辞长身倾立,更带着几分稳重与贵气。
仿佛他始终如此,也本就该是这般意气风发的少年模样。
赵琼华一时不愿移开视线,在他望过来时,她不由得莞尔一笑,似是初春时的一缕东风拂过,吹开繁花醒绽,再难将息。
第110章 询问
原先在院落中伺候的小厮都被赵淮止屏退, 门外的人在禀告过后也自觉退下,此时院落里就赵淮止、赵琼华和谢云辞三人。
这还是在赵淮止撞破他和赵琼华的关系之后,谢云辞头一次来侯府。
从前谢云辞在军中时也来过侯府听赵钦平的指点, 可彼时的他不过是来同赵钦平请教军中的事宜与问题,今日他再来侯府, 身份却不一样了。
即便赵淮止心里清楚谢云辞对琼华很是珍惜爱护,可一想到许是明年赵琼华就要嫁给谢云辞, 他心里又忽然浮现出一种十分别扭的感觉。
尤其是当他看到谢云辞甫一踏进院子,赵琼华一瞧见他就更是失神,像极了久别重逢后乍然邂逅的欢喜,赵淮止忍不住冷哼一声, 轻轻推搡着赵琼华, “琼华醒醒, 看什么呢?”
“你哥和你爹还在呢, 回神别看了。又不是没见过。”
他这猝不及防的一下让赵琼华所有的少女心事都在瞬间烟消云散, 赵琼华回神后没好气地反踢了赵淮止一下,理直气壮地说道:“就算祖母在我也敢看。”
“况且今日还是父亲让云辞来府中的。”
明明他自己都还没遇见心上人, 现下却还是先要对她耳提面命一番。
仿佛谁事先惹他生气了一般。
赵淮止闻言瞪了赵琼华一眼, 却没再与她继续拌嘴,他转而朝谢云辞招手让他坐过来, “琼华素来这样。”
“从前你应当也听我说过一些。”
在军中难得有闲暇时, 将士们便会聚在一起天南海北地话着闲聊。
谢云辞被谢老太爷送到军中时, 便是一直跟在赵钦平身边, 缘此他与赵淮止并肩作战, 也算是多有往来;之后两个人便时常一起赛马、商讨战术, 闲聊中不免提及家人。
赵淮止言辞中提及最多的便是长公主和赵琼华。
日子一久, 谢云辞对赵琼华也有了许多印象。
只是眼下这种情景, 赵琼华可不觉得赵淮止会说她的好话。
见谢云辞点头应声,而赵淮止还想继续说下去时,她没忍住直接打断了她兄长的话,“今日你让云辞来府中应该不是来闲聊的吧。”
刻意咬重“闲聊”二字提醒着赵淮止,她复又说道:“原本我和云辞说好了今日要去京郊见道长的。”
言下之意就是让赵淮止有正事快说。
许是能看出她的恼羞成怒,谢云辞轻笑一声,他没接赵淮止的话,反倒是端起酒盏轻抿了一口,“这酒是你特意从白玉关带回来的?”
边关多为烈酒,味烈醇厚,像极了在酿酒时,酿酒的师傅便将将士们所有的热血和豪气干云都放置在其中,只轻抿一口便能引人怀念。
自也勾起了谢云辞许多在白玉关时的回忆。
他在京中这几年也品过不少清酒,却始终与他在边关驻守时的感觉不同。
“难为你还能品得出来。”赵淮止无甚意外地说道。
这酒确实是他特意从白玉关带回京的,他原想着就是给谢云辞带几壶。
却不想如今他不仅能喝到边关的烈酒,还将他妹妹也拐走了。
“云辞来了。”
赵钦平刚从书房里出来时,便见到赵淮止和谢云辞一边闲聊一边饮酒,而赵琼华坐在一旁心不在焉地品着茶,时不时看向在她身旁的两人。
见谢云辞要起身朝他行礼时,赵钦平摆摆手,“你先坐下,不用拘礼。”
“今日我主要是想问你一些事。”
谢云辞在他身边也待过几年,赵钦平对他同对赵淮止是一样的。今日只不过是闲聊小聚,他便也亲切几分,不似在军中时那般严肃。
“世伯您说,云辞定不会欺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