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香扑鼻,唐池雨终于反应过来,猛地推开司涟,用力向门外奔去。
司涟没有拦她。
其实司涟刚才,根本没必要说最后那段话。若是只要达到将自己身份阐明的目的,前面那些话已经够了。可司涟明白,二师父要她向唐池雨阐明一切,根本目的不是要唐池雨受伤,而是要她成长。
所以司涟才在最后,下了一剂猛药。可是她没有想到,唐池雨的反应竟然那么大,是因为自己不在京中的这段时间里,唐池雨经历过什么吗?
司涟此时没有多想,她抹一把额头上的汗水,迅速冲出去跟上唐池雨的步伐。
司涟一路偷偷跟在唐池雨身后,直到看见唐池雨踉跄进了大皇子府,她才长长吐出一口气,一手捂着心口,一手扶着墙壁,缓缓地蹲下。
她将脸埋在膝盖处,无声地哭泣。
唐池雨进入王府时,无名和大师父正坐在湖心亭中喝茶。
今夜夜空中没有月亮,银河星辰倒是明亮极了,闪烁不断,烂漫星河映在人工湖中,微风一吹便荡起绚烂的涟漪。
大师父有一搭没一搭和无名聊着天:今夜景色真不错啊
无名点头,心想若不是风景好,谁大半夜陪你在这儿吹冷风?唔这么美的湖景,如果南月这会儿也在,就再好不过了。
突然不远处传来一阵跌跌撞撞的脚步声,无名和大师父同时皱起眉头,向那处望去。
唐池雨站在黑暗中,扶着树干,大口喘着气,远远望着他们,眼神却是涣散无神的。脸色更是一片惶惶,痛苦无比。
小七?你怎么了!大师父抢在无名之前冲了过去,想要扶她。
唐池雨下意识颤抖一瞬,小幅度地往后面躲了躲,最终却没有彻底躲开大师父的搀扶,虚弱地靠着他的手臂。
无名也快步走过去,脑海中闪过无数个念头,最终锁定司涟二字。唐池雨前些日子还好好的,但司涟昨日回京,今日她就成了这幅样子,绝对和司涟有关。
所以难道唐池雨发现司涟的身份了?
怎么回事?
现在安抚下唐池雨要紧,无名没有深思,她和大师父对视一眼,大师父虽然和司涟没有交集,但事关唐池雨,无论是无名还是二师父,都没有将这件事瞒着他。
得到大师父肯定的眼神后,无名看向唐池雨柔声问道:小七,司涟的事,你都知道了?
唐池雨惶然点头,重复道:她在骗我,她在骗我。
大师父轻轻拍着唐池雨的脊背,浑厚内力悄然输送到她的丹田之中,让她的情绪平静下来。在大师父的搀扶下,唐池雨坐到湖心亭的凳子上,上身几乎瘫在桌边。
大师父退开一些,坐到湖边沉闷发呆。
无名默默地陪在一旁,握住唐池雨冰凉的手,无声安抚。她早知司涟的真实身份绝不可能一直瞒得住唐池雨,可是怎么会这么快露馅儿?
无名又和大师父远远对视一眼,两人眸中皆是无奈。大师父眼中,更多了一层深深的心疼。
不止是司涟,不止是她唐池雨趴了好一会儿,突然断断续续道,无名,大年初一那天,父皇召我进宫。
嗯。无名柔声点头。
那天,父皇他先是说他关心我,所以希望我能留在京城中。他的神色关切无比,不似作假。可是他又说,为我选了几名合适青年才俊,要我与他们当中一人成婚。我将自己已经和司涟
说到司涟二字时,唐池雨呼吸倏地急促起来,无名急忙拍拍她的背,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我将自己和她发生关系的事情告诉父皇,我说,我要对她负责。可刚才还满是关切的父皇,却突然勃然大怒,指责我不知廉耻,罚我将渭北将士送走后,一个人去扫皇陵。
后来因为秦王大病,这事儿自然就搁下了,不过唐池雨还是去皇陵呆了一天,吹了整整一天冷风。
唐池雨继续道:我当时虽然觉得委屈不解,可也没有多想,直到离开大殿后,一直伺候在父皇身边的侯公公,突然对我说了一句话。
他说,父皇心里正开心着,并没有生我的气,让我别往心里去。他说话时的神情似乎是在笑,可眼中却有泪光闪烁,我那时便觉得,他言语中有一层别的意思。
无名,你说,父皇他是不是也在骗我?他是不是根本不关心在乎我,只想借口将我留在京城中?可是边关局势并不稳定,他又为何想要、要让我留在京城中啊?唐池雨声嘶力竭,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秦王不仅是不在乎她,更是不信任她。
尽管她是女子,尽管她是秦王最小的女儿,可秦王还是怕她起兵造反,所以才一定要将她留在京中。
唐池雨已经猜到了,她只是仍有些不愿意相信。
无名平静道:小七,迎春宴过后,也就是你被宣进宫的那天之前,秦王不是让我陪他去御花园散步吗?当时他便想让我,嫁去楼兰皇族,以便你不在边关时,用联姻的方式稳定边关情形。他对你无情,对我无情,对这天下亦是无情。
除了秦王,长京城中,还有太多太多如他一般的人,有太多尔虞我诈冷血无情之事。比如那个疯子唐炙,比如各派官员之间勾心斗角,不惜卖女儿卖儿子以作家族联姻的筹码
无名没有多说。
唐池雨身体再次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你们你们一直都知道。
是,我和大师父一直瞒着你在,对不起。无名轻声认真道。
我以真心待人,可到头来你们却都在骗我。唐池雨惶然重复,都在骗我。
小七,我向你保证。无名长叹一口气,手掌轻轻拍拍唐池雨肩膀,直视她的眼睛,无比认真道,其余人我不知道,可作为朋友,我是真心待你的。作为兄长,大师父亦是真心待你的。
唐池雨瘫坐在桌上,无言。
大师父从湖边走过来,默默坐在唐池雨身侧,伸手轻拍。
他想明白了,以前的确是他不对。他口口声声说着,唐池雨在自己心中始终是个没长大的孩子,所以他才护着她,将许多事情都瞒着她。
可事实分明不是如此。
他懦弱,不敢去争皇位,所以就理所当然认为,唐池雨也应该和他一样胆小。他不是护着唐池雨,他是不敢让唐池雨看清这世间究竟是什么样的。
身为兄长,唐正则有责任呵护唐池雨,却同样有责任引导她成长,直到她变得真正强大起来。可曾经的唐正则,只勉强做到了前一半。
可是雏鹰终有飞向广阔天空的那一天。
如今长京城中局势越发纷扰,唐正则也终有护不住唐池雨的那一天。届时若唐池雨仍心思如孩童一般单纯,又如何去面对即将来临的风风雨雨?
唐正则顿时心如刀绞。
还好,现在一切都不算太迟。
三人安静片刻,大师父长长呼出一口浊气,缓慢道:
对不起,小七,大哥以前做错了。
小七,这个世界上很多东西,的确都可能和你现在看到的有所不同。所以你想不想到尘世中,重新看看这世界是什么样的?
唐池雨怔怔睁眼的同时,无名也惊诧地看向大师父。
大师父轻声道:无名,趁着目前难得的空闲,你可愿意带着小七出京城,一路游遍大江南北,看遍人间世事?
无名思索一瞬,郑重点头:
好。
第51章 离京
夜空中云层厚重。
无名早早回了房间,只留兄妹二人在湖心亭中聊天。
无名双手抱着脑袋,翘腿躺在床上,烛火映在她深邃灰眸中,不断闪烁。
大师父说得不错,外出闯荡江湖,看遍人间世事,体验遍世态炎凉,的确是让一个人成长的绝佳途径。不然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这句话怎么来的?
当初大师父走江湖时,自从身上带的那点儿银子被骗完后,那是过得要多落魄有多落魄。可他贵为皇子,若是真拿着身份令牌去地方衙门里闹一闹,难不成地方官员还敢不认他这个大皇子?若是拿着凭证去钱庄取银票,掌柜还敢将他赶出去不成?
可是他没有。
大师父将自己皇子身份放在一旁,安心做个落魄侠客。七年时间,用双脚踏过秦国大江南北,走过上万里路,看过人间沧桑。
大师父离京前已经做到了看万卷书,牢牢将忠孝仁义,厚德载物四字刻在心里,却始终是空洞的。直到进江湖走完那万里路,才终于彻底明悟。无名敢断言,只要大师父敢去争一争,坐上那把椅子,他定会成为留名千古的明君。
大师父啊可你为何不敢呢?无名长叹口气,一手遮着眼睛,缓缓进入梦境。
出游之事就这么定下了。
无名当然不可能将南月一人留在京中,她一早便叫上大师父,让他亲自去和南家人说明。南博远起先还有些犹豫,可听见唐池雨也要一路时,终是答应了下来。虽然现在唐池雨还没有回渭北,但等到唐炙继位,她定会回去掌兵权的,南家不敢不卖这个面子。
大师父和南博远说话的同时,无名拉上南月,在长京城的街上缓缓逛着。
春天,长京城清晨的街景又是一个样,墙缝处随时可见生命力顽强的小野花,天空中偶尔会落下淅淅沥沥的春雨,整个城都是湿润雾气缭绕的。
无名和南月逛街时,正好落了一场雨,这地方离王府不远,无名便搂着南月掠进府中,一同在花园的凉亭里躲雨。
远处的人工湖上漾起细微涟漪。
无名懒散趴在亭子的栏杆边看春雨,久违地起了坏心思。她勾起南月的一只小手,手指不规律地在她掌心画着圈儿,声音慵懒:小南月,我准备和小七离京,出去玩儿一段时间。短则三五个月,长则一年半载。
南月的手掌僵了一瞬,她抬头看着无名,桃花眼里立刻聚起可怜的水雾。
无名南月的声音像是撒娇,又像是委屈。她主动抱住无名的手臂,轻轻晃了晃。
无名没有说话。
南月眸中委屈更甚,像只小猫儿一般往无名怀中钻,喉咙中发出低低的呜咽声,撩得无名心里痒痒的。
无名这才不慌不忙接着道:你想要一块儿去么?
嗯!南月脸上委屈一扫而光,她重重点头,眉眼弯弯。
南月知道先前无名不过是故意逗逗她,可不管无名对她说什么、对她做什么,就算是这种蔫坏的逗丨弄,她也觉得喜欢。
无名显然也很喜欢她的撒娇。
南月很自然地坐进无名怀中,抱着她的脖颈,软绵绵地细声问:无名,你我们要去哪儿玩?
还没想好。无名揉揉南月的脑袋,轻声问,你想去哪儿?
无名南月声音很软,语气很认真,你在哪儿,我就想要去哪儿。
南月看着无名的眼睛,漆黑的瞳仁中似有万千星辰,几乎要将眼前人吸进去。
两人离得很近很近,无名呼吸间,尽是香软的气息,甚至能感觉到软香呼过自己的鼻尖、侧脸,如羽毛撩过一般。
无名忽然回忆起来昨天夜晚,她帮南月插上发簪时,南月亦是用这种水蒙蒙的眼神看着她。
那时她便隐隐想要做做什么来着?
无名微微张嘴,舔了舔略有些干涩的唇角,喉咙轻轻动了一下。
南月没有闭眼,她一点点缓慢无比地仰起头,主动朝无名靠过去。
无名亦没有闭上眼睛,她看着南月越靠越近,深邃的灰眸有了一瞬走神。耳中好像只听得见凉亭外雨声滴滴答答,心脏柔软得一塌糊涂,正如此时唇上的触感一般。
这一回不是一触即分,南月没有退开。无名看着她近在咫尺的眼眸,近乎失焦,脑海中一阵晕眩,却不觉着难受。
接下来应该做什么?
是不是应该尝尝味道,将面前香甜软糯的气息,一并卷入腹中?亦或只是浅尝辄止,细细品味?
无名眸中逐渐找回焦点,她本能地将南月抱紧了一些,动作一下变得极具侵略性。
怀中的身躯轻轻颤抖着,可眼底却是期待的。
然而无名还没尝到味道,不远处就传来一声吱嘎的开门声。
唐池雨从凉亭正对着的房间中出来,无神地直直看着她们,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我什么都没看到。
唐池雨嘭一声关上门,退回房间里。
无名倏地松开手臂。
南月瑟缩一下,差点儿从她怀中掉下去。
两人的心跳都有些快。
凉亭外雨水仍然哒哒作响。
南月转身趴在木栏上,无名在她身后抱着她,两人安静地看了一会儿雨。无名将下巴搁在南月肩膀上,心里只剩下一阵暖意。
我知道自己想去什么地方了。无名柔声道,我想去江南。
江南?南月歪着头。
嗯。无名声音轻柔,我想去看看你长大的地方。
刚才那一个轻吻时,南月没有脸红,反倒是这会儿脸颊微微发烫,小小的手掌握住无名的手,十指相扣。
过了会儿,南月回想起刚才唐池雨木讷的表情,担心地问:无名,这次突然要离开京城玩,是不是因为七殿下?刚刚我看见她脸色似乎不太好。
无名亦是关切地望向对面紧闭的房门,轻轻叹口气,将司涟的事情简约地告诉南月。
南月安静地歪头听着,时不时认真地点头。
无名讲完后,南月若有所思道:我明白了,无名你和大师父,还有司涟姐姐,你们都有很多事瞒着七殿下,所以她才这么伤心。
无名怔了一瞬:
这是重点吗?
南月歪着脑袋,眼底闪过一丝狡黠,又很快变成委屈。她软绵绵地问:那你是不是也有很多事瞒着我?
这无名愣了愣,脑海中闪过南晓依和卫鸠掉进陷阱的那一幕,心虚地移开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