鸑鷟五行为雷水,它几乎不用方轻鸿教,张嘴吐出数道雷光,附着在凝结为实质的剑气上。
闪烁着噼里啪啦的电弧,四十九柄小剑在四柄巨剑的引领下,不断迎击压迫而来的血滴子,发出金玉交击般的脆响。
方轻鸿足下踩着片半枯的落叶,整个人轻盈得像没有重量,仅以足尖触及落叶的微末范畴,作为支点穿梭在剑气和血轮之间。
他抬头,对放完大招的鸑鷟大喊:绛紫,祈雨!
后者闻声,当即冲上云霄,啼鸣响彻天地。
轰隆。
轰隆隆。
乌云汇聚,电闪雷鸣,很快下起了大雨。
而电流沾着无孔不入的雨水,像形成一张绵绵密密的大网,将老者整个笼罩在内。凡雨水过处,电流形影相随。
整一套配合行云流水,在瞬息间完成。
老者的状态很奇怪,虽然号称是散仙,但其实并不具备散仙的真正实力。
亦或者说,他大多时候为了延续自己的命元,而刻意将状态维持在大乘大圆满的境界,以避免过多的消耗。
只在面对强敌时,才会解开禁制,动用散仙的力量。
这也就意味着,他消耗不起。等真元差不多耗尽时,就要退回大乘境。
而一个大乘大圆满应付起来,总比散仙要有希望。
眼见两个在他眼内,不过是区区蝼蚁的存在,联合起来竟有如此大威力,老者怒极而笑。他阴郁地盯着对面人,双臂自然垂落。
而后,在方轻鸿凝重的注视下,乌黑的咒力自他袖间溢出,飘扬四散,反向污染了雨水。再由雨水传导,腐蚀了雷电、与青年用阴阳之力构成的剑气战作一团。
他盯着鸑鷟,言辞尖利:不过是他一缕气机所化
柳家老祖与扶摇易地而处,身份却完全掉了个儿。
曾经力毙他的人陷入沉睡,而本要死去的人,却好生生活着。
方轻鸿沉眉厉目:取你性命也够用了!
霎时间,他与绛紫同仇敌忾的精神在冥冥中,联结到了一起。双方接下来的配合,有如臂使指的默契,方轻鸿不用开口,绛紫就知道要做什么。
眼见蔓延的诅咒就要溯本回源,荼毒始终替他遮风挡雨的鸑鷟,方轻鸿眼前忽然出现了扶摇的影像。
盘膝坐在涅槃巢内的男人半边身体漆黑,命悬一线的景象历历在目。
青年气势陡然暴涨,右手黑白二气缠绕旋转,在组字真言的操纵下,衍化出一柄太极剑,在老者伸手扼住绛紫的咽喉前,直刺进他的胸口!
太极剑入体的瞬间,变回黑白双龙,首尾相衔,环绕着老者心脉不断旋转。以他心脏为寄宿体的诅咒顿时发出凄厉的惨叫,而后奋力挣扎。
老者四肢抽搐,五内翻江倒海,不时吐出两口黑血竟是连血脉,都已被尽数污浊了。
方轻鸿面无表情。
果然,是体内的那股恶力在支撑着他,为他提供真元,延长他的寿命。
柳家老祖为了续命,变相把身体的控制权交了出去。
他终究输给了心魔,成了欲望的傀儡。
正因如此,方轻鸿的阴阳之力才能克制他。若他肯依靠自己,不仰仗外物之便,就不会留下那么大一个破绽,方轻鸿的剑,也未必能造成这么大伤害。
真是成也诅咒,败也诅咒。
真君,快避开!
话音未落,绛紫俯冲而来,张嘴吐出一颗巨大的雷球!
在方轻鸿避开的瞬间,雷球将老者笼罩在内,紧接着,只听轰的一声巨响,炸裂的光团爆发出惊人的能量,甚至引发了方圆千里内的灵爆。
光团正中心,身体破破烂烂、正被逐步蚕食的老者死前,他涣散的瞳孔里,倒映出了一双威严而冰冷的眼睛。
原本仙气四溢,温柔婉约的灵禽仿佛完全变了个模样,高高在上,犹如俯瞰一只蝼蚁般,无情地凝视着他。
老者张了张嘴,自喉间发出:嗬嗬的声音。
他的表情像是见了鬼,带着惊异和不敢置信的恐惧,湮灭在雷光里。直到死,都没能说出他心中猜想。
等风平浪静,一切结束时,方轻鸿从远远的地方飞来。
此时他的脚下,已是赤地千里,坑坑洼洼的岩石裸呈在外,所有植被都在刚刚的一击间,被蒸发了。
绛紫的身体从高空坠落,渐渐缩小,落到方轻鸿手里时,已经变回了手掌大的模样。
此时它奄奄一息地躺着,用只能睁开条缝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目光隽永的令方轻鸿心神一颤。
在他即将把心底那个名字脱口而出时,鸑鷟体力不支,合上了眼。
光芒消失了。
方轻鸿止不住的失落,转身抱着绛紫,趁追兵还没来前,离开了战场。
一路上,他心乱如麻,那些原本被压抑在更深处的情感,接着这个机会喷涌出来,在他脑内横冲直撞。
青年一遍遍的扪心自问:
这便是想念吗?
原来我的脑海里总出现你,是在想你啊。
他按着胸口,像是哭又像是在笑。原来想人的时候,心会这么的酸涩饱胀。
风拂过脸颊,在耳边呼啸着。
方轻鸿垂落眼帘,喃喃低语:怎么回事啊,你教我的感情,都是这么沉重的东西。
一夜过去,方轻鸿夜袭昆仑山,救走全部同门的消息,跟长了翅膀般飞速传播开来。昆仑宫辖属的城池内,不论过往歇脚的修士,还是自家门派的弟子,都在议论纷纷。
前者看热闹不嫌事大,为了悬赏蠢蠢欲动;后者则义愤填膺,不眠不休地游荡在城中每个角落,企图掘地三尺,将人给挖出来。
每座城池都张开了结界,昆仑宫一改往日岁月静好的做派,霸道地立下规矩:没有柳凤声的口谕,任何人不得出城。
当然,也有自恃身份、不信邪的修士腾空而起,想要强闯,直接被门神一样守在城墙边的昆仑宫长老,用法器给打了下来。
抗议、混在人群堆里企图煽动情绪的人被挨个带走,不知关到了哪里。
这雷厉风行,半点不容置疑的手段,终于吓到了所有人。围在城墙根,本打算趁乱出去的修士们鸦雀无声,面上一片愁云惨雾。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们当中有不少人,是为凌云山的鬼王密藏而来。
路过繁华的修真大城,顺便进来淘点法器宝贝、丹药补给,好给接下来的一场恶战做准备。
结果现在倒好,是有进无出,完全不给人送死的机会了。
这群怏怏不乐,被昆仑宫赶着往城内走的修士暗地里腹诽:他们是不是嫌去凌云山的人太多,想趁机解决些人马,好在凌云山少些对手。
毕竟南域合欢宗可是早早封境了,人少了,鬼王密藏还不是随他们几个大门派怎么分配?
客栈内,景洪也是急得头顶冒烟,赶紧给所有浪在外面的人发召集令。
强龙不压地头蛇,问道阁根基在中域,本身在西境就说不上话,何况昆仑宫也不是一般的地头蛇,它是地头龙
面对这样的庞然大物,就是十个问道阁都不够看。
可要无法跟大部队汇合,他的任务岂不是告吹了?
景洪坐在二楼茶室,望着客栈的大门口唉声叹气,不时就抬起脑袋看看,是不是自己的人回来了。
他们的客栈靠近城墙,那些急着出城又被拦下的修士们没处去,又不甘心走太远,都往这边跑。以至于向来因为边边角角而生意冷清的客栈人满为患,热闹得不行。
要不是他就住在店里,来得早,都轮不到有这么好的位置。
眼见人陆陆续续回来了,坐他旁边的空空掰着指头算还差谁,嗯,云鹄是不是还没回来?好像就差他了。
景洪哎呀了声,急道:城内高手如云,他一个元婴碰到什么麻烦,可就不好了。
空空皱着眉毛,思忖道:危险倒不至于,那个桃花剑不是现身了吗,各处都在戒严呢。只希望他听到消息赶紧回来,别惹上什么麻烦被抓起来,那我们可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景洪长叹一声:这桃花剑可真会挑时候。
空空也是感慨:早不来晚不来的,人家瓮中捉鳖,还把我们都给捎带进去了。
两人齐齐摇头,哀哀叫了句倒霉。
说话间,街角拐出个人,施施然朝客栈走来。
第112章 瓮中捉鳖 灵机一动
景洪当即探出半个身子, 高兴地朝来者道:云鹄老弟,这里这里,快过来!
远处, 小道士脚步一顿,而后加快速度靠近。
到客栈门口,直接飞上了二楼,他左右看看,诧道:怎么了这是, 好多人啊。
景洪愁眉苦脸:老弟哎,咱们怕是出不去了。
方轻鸿一愣,把个不通内情、初出茅庐的小菜鸟演得天衣无缝。为何?
此时他的脸上, 已经看不出半点悲恸的痕迹。
你说那方轻鸿怎么办到的?就算他偷学了《太古通典》和《伏羲阵图》,能在人家的护山大阵里来去自如,可剑宗关押在昆仑的俘虏,足足有一百三十余人啊!
说不得是仙典里教授的法门呢?
难怪他当初要杀人夺宝
听说他行迹败露后, 还打伤了不少昆仑弟子,柳少宫主亲自去拦,都没能将人留下。天呐我好羡慕, 要我也有这来去自如的本事该多好。
呵, 你想得倒挺美。
这闹得, 昔日道侣反目成仇,普天之下也没哪对有他们那么难看了, 柳仙子这是造的什么孽啊。
早晨柳仙子率门人赶赴凌云山时,我就在墙根下,仙子真是天人之姿,闭月羞花貌、弱柳扶风态,长啸气若兰, 顾盼生光彩
说重点!
就是仙子脸色有稍许苍白,虽然这也无损她的美态,更平添几分弱不胜衣的气韵好嘛好嘛,你别瞪我啊。不过那桃花剑也真是,平常装得一副风流多情貌,临到头对自己的昔日道侣,却能下得如此狠手,真是个忘恩负义之辈。
方轻鸿:
空空一指隔壁桌高谈阔论的几人,小声道:喏,他们都说完了。
方轻鸿余光快速扫过四周,而后眼观鼻鼻观心,当什么都没发生过般,坐那儿装岁月静好。
同时暗暗惊讶:修士多多少少有些脾性,即便再落魄,都保持着修道人的体面,哪会像现在这般人挤人,吵闹得跟菜市场一样。
景洪顾自碎碎念:唉,早知如此,昨日贫道就坚持坚持,不进城了。
方轻鸿悄悄问空空:他为何如此执着?
空空看一眼景洪,也凑过来,两颗毛茸茸的脑袋挨得极近:他师兄在修道路上,帮了他不少忙。散修联盟内部的倾轧,只会比寻常宗门更厉害,他之所以跑这一趟,也是想帮上师兄。
方轻鸿眨眨眼:景洪道友的师兄在问道阁,应该挺能说得上话吧?
空空:他说得上,别人也说得上嘛,他也不是唯一的话事人。
两人转头,同时看向景洪。
方轻鸿:所以他为师兄来蹚浑水?我说以他的脾气,也不至于如此大动干戈,一副天要塌了的模样。
空空压低声音:问道阁这次去了三位高层,都拉帮结派的壮声势,要咱们去不了,他师兄难免落入下风。
说话间,周围嘈杂的议论声再度传入耳中。
也算我有眼无珠,当初还曾憧憬过桃花剑,现在真是倒尽胃口,他要是个男人,就堂堂正正站出来,面对自己犯下的过错。
不怪道友,他天纵奇才纵横五域,风光了几百年,多少后起之秀以他为榜样。大家都没想到他实际却是个欲壑难填,自私自利的小人嘛。
真是老天不开眼,竟让此等鼠辈成我等同道之人,更可气的是,还给了他这么好的根骨资质!
说到痛点,众人纷纷附和。
方轻鸿:
空空看他郁闷的表情,还以为是在纠结出不了城,拍拍他的肩膀劝:看开点,谁让咱们是蝼蚁呢,比起人家的家大业大来,就只能注定随波逐流,跟着沉浮了。
不。方轻鸿忽然道,他支着脑袋,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也未必全无希望。
那厢,终于有人对没休止的闲言碎语厌烦了,开口道:说这些有的没的,又有什么用?
有闲心不如想想,道胎现在何处?他应该还没能出城吧,不然昆仑宫封什么城?说不定啊
现在就藏在我们当中呢!
话音落下,气氛骤然陷入沉寂。
众人面面相觑,神情渐渐警惕。举目四顾,望向周围人时,都带着打量的意图。
方轻鸿却双眼一亮,突然站起身。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来,急得空空不停拉他衣袖,想把他按回座椅上。
青年不以为意,他像往常那样,挂着如沐春风的笑,表情自如地对景洪说:走吧道友,叫齐咱们的人,去城门口。
全程在云游的景洪茫然抬头:什么?
包括空空在内,一行人完全摸不着头脑地跟着方轻鸿退了房,来到城墙边。这时还有不少人未散去,傻乎乎地站在广场外围。
广场是连接城门口的,轮值的昆仑宫弟子未再动手强行驱赶,只在有人踏上广场时,将他重新扔出去。
若立在他们设定的警戒范围外,倒也相安无事。
百川汇海,方轻鸿一众大隐隐于人潮,跟在后边的同行者里,还有不明真相的元婴修士在那抱怨,说:出不去就出不去,为什么要把房也退了,还把他们带到这儿来傻杵着。
景洪同样很懵,下意识望向方轻鸿。
后者眨眨眼,用最无辜的表情说:道友莫慌,你就和他们讲,要还想吃白饭,就老老实实跟着。
后边的人:你声音这么大,我们都听得到好吗?你小子是不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