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轻鸿瞳孔一缩,半晌,笑出声来:不知黎公子,又打算拿什么来换呢?
无论水面下的争斗如何暗流汹涌,新任尊主的继任大典,依旧要如期举行。翌日晌午,位于尊主行宫正前方的中央广场外人头攒动。
而只有手持盖有尊主大印的邀请函,才够资格进入广场区域,在两旁高台的嘉宾席观礼。
黎公子的席位和淳于嫣分开了,位于东西两面,中间隔着个偌大的广场可见赫连珏并非若无所觉,在安排座位时,提前将这一对主仆分而化之。
方轻鸿暗道,估计两侧的观礼席上,还埋伏了不少人。
他偷眼觑身旁的黎公子,后者面不改色,举止沉稳,还给犹豫着不肯离去的淳于嫣打眼色,要人保持冷静。
等淳于嫣走后,他笑吟吟地引着方轻鸿落坐,因为何恬恬侍女的身份,所以她只能侍立在方轻鸿身后。
何恬恬:
方轻鸿悄悄给她传音:看开点,你不是修士吗,经得起这点风浪!
何恬恬咬牙切齿:闭嘴。
狠话放的有底气,但何恬恬心底,还是很紧张的。一来魔域就跟着人参与谋反大业,这也太刺激了吧!
方轻鸿坐在椅子上,面上泰然,心里也在犯嘀咕。
这姓黎的说要他帮忙,但被问及具体计划时,又不肯告诉他,只说届时和他一同行动即可。
那我也得知道是干什么才好啊!
这么跟着瞎跑,不就等于被耍得团团转了吗?
古老威严的号角吹响,远方传来一阵群马奔驰般的蹄声,众人转头,朝声源处望去,是魔尊的车驾。
由八头形似狴犴的猛兽拉着车驾,扬起头颅,发出震天的大吼。车驾在广场中心停下,车门自动打开,从中走出一位身穿黑色冕服,头戴冠冕的女子。
她走到台阶前,停顿了片刻,而后一步一步,踏上魔域权利的巅峰。
位于正中心,高高耸立的祭祀天坛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漆黑的身影。
从高挑挺拔的身形来看,可判断黑袍人为男性。此时,他正面对着台阶,像在注视缓步而上的赫连珏。
号角声不绝,像将人拉回了远古时代。往昔的画面一幕幕闪现于众人脑海,不由心潮起伏。
赫连珏的心情同样不平静,虽然她面上,是如此的严苛和冷漠。
当年,她阴谋叛变的母亲就是在这座高台上,被父亲当众以极刑处死。
今朝,她的女儿将踩着她曾经流血的石阶,成就她终其一生心心念念,又求而不得的至高尊位。
忆及过往,她心底却没有柔软的怜悯之情,更多的是一种厌恶和倦懒。
真是愚蠢的女人啊。赫连珏在心底这么说着。
自私又虚荣,被哄骗她的叛军头领花言巧语几句,说会在事成之时赐封她为尊后,便义无反顾的跳进了火坑。
甚至到死,都不知道她耐不住寂寞,与人暗通款曲的偷情,早已被赫连无赦了如指掌。而那个曾经甜言蜜语的人,为换取不被赫连无赦更惨痛的折磨,而将她的母亲出卖得一干二净。
下场可想而知,赫连无赦在听取完那人惊恐的求饶后,依旧以酷刑折磨他。
对于魔尊来说,临死前的投诚毫无价值。
因为这一切都是他默许的,他故意对母亲露出破绽,再经由母亲将消息传递出去,让原本躲在暗处心怀不轨的人纷纷跳上舞台,表演了个尽兴。
从始至终,赫连无赦根本不把她当人,也没人把她当人。
没有权利,没有力量,本来就是个活在底层的低阶修士,一朝被尊主选中,而成为魔尊继承人的宿体。
天真的女人却不趁此机会,博取更多东西来为自己加码。
成日笙歌燕舞,乘着魔尊的车驾出游挥掷千金、耀武扬威。荒废修为,到死都只是个元婴,夜夜做着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美梦。
殊不知在魔域,从来只有自己变凤凰这一路途。
雏鸡再美丽,也只会被人当盘中餐肆意取用。
赫连珏在高台上站定,任由黑袍人走至近前,向自己弯下脊梁。
你是魔域未来之主,更是我的女儿!魔域是你的,而你是我的!
妇人临死前,歇斯底里的吼叫言犹在耳,赫连珏面无表情,心中嗤笑:我不是你的,我也不是任何人的。
他要害死你的母亲,他是你的仇人,快过去,替我杀了他。
凭什么?
从未关注、教养过我的人有什么资格命令我?
赫连珏的面色愈发沉冷。她当然知道她父亲是个没有心的人,自己的出生,不过是为延续赫连家的统治地位。
比起喜爱,不如称之为重用。
而之所以昔年,能拥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荣,都是她通过无数坎坷磨难,在将自己变得更有价值时,争取来的。
和母亲半点关系都没有。
那我就诅咒你们,诅咒你们一辈子求而不得!
无论想要什么,最终都将失去!
我永永远远,都不会活成像你这样的人。
赫连珏缓缓抬手,朝黑袍人伸去。什么诅咒,她都不放在眼里。
权利、自由,她将站在高峰,一手主宰自己的人生。而所有阻碍她前行的存在
赫连珏抬眸,余光扫过观礼台。就在她看到人群中一道身影时,不由顿住了。
心绪翻涌起伏,干涩的嘴唇动了动,无声地念出一个名字。
第127章 十方寂灭剑 计中计(节日快乐哦=3=
稍早前, 台下也有细微的声音传出,在那说着:果然,老魔尊赫连无赦没有出席。
方轻鸿不用回头看, 都能猜出他们脸上的表情。带着看戏一般隔岸观火的抽离感这点从人们的语气中,就能判断出来。
魔域这家不好当啊。
多年过去,赫连珏仍未建立起赫连无赦在任时,众人噤若寒蝉、俯首帖耳的威势。
任何伟业皆非一夕之功,赫连无赦当初杀爹证道, 又统领疆域数千年,八百年前血洗叛党的残暴还历历在目,整个魔域都笼罩在讳莫如深的气氛下。
赫连珏本就在多事之秋临危受命, 底下人心浮动,姜家的崛起更成为不可忽视的阻碍,而但凡修魔道之人,谁不对正统姜家有那么点皈依性?
前任尊主是被软禁起来了吗?
看台上的大多数人, 都会有这样的猜测。毕竟成长起来的少主,踩着曾经的王者鲜血登顶,快成赫连家的传统了。
黎公子转过头来, 悄声耳语:您想知道吗?
方轻鸿回以一个招牌笑容, 不着痕迹地拉开两人间的距离:黎公子还真是神通广大。
也就在同时, 赫连珏蓦然回首,目光在幢幢人影中, 凝固于他带笑的唇角。
白衣公子简短的嗯了声,然后说:他并没有死,也没有被软禁,而是藏起来了。
不是他。
赫连珏收回视线,心底说不清什么滋味:看错了。
黎公子继道:过往几十年里, 少尊主派出过不少人马,在魔域各处掘地三尺,皆数无功而返。
方轻鸿心下诧异,陡然生出股不好的预感:所以
黎公子点头,嘴边挂着含蓄的微笑:所以今天,他会以特别的身份现身。
话音刚落,两人的目光同时望向高台。
而此时的高台之上,赫连珏单膝及地,跪了下去。她低垂下头,双手呈水平垂直的角度交握于胸前,做出一个结印的手势。
黑袍人唱诵祭文,合着沉重的号角,在空旷的广场回荡。无论受邀的贵宾,还是遥遥立在广场外的人,不由自主地安静下来。
天边传来密集的鼓声,紧随着又响起猛兽的咆哮。这也是魔域向自然表达敬畏之情的一种,较为原始的形式。
而就在祭祀即将步入尾声、礼成之时,异变陡生!
远方天际,突然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咚。
咚。
咚。
每一步,都像踏在他们的心口上,压抑得喘不过气。
广场外,修为稍低的已经开始吐血。方轻鸿第一时间张开防护罩,将何恬恬护持在身后。
咔啦。
咔啦啦。
天空如蛛网般迅速裂出数道细缝,紧接着,碎裂的大小不一,闪闪发光如同晶片一般的东西从天上掉下来。
众人这才发现,整座魔城的上空竟然在他们都不知道时,架起了一座透明结界。
而以城为体量的大型防御结界,居然在来者的几步下,直接被踏碎此人又是何等修为!
我的好女儿。人未至声先至,男人低沉的嗓音在寂静的氛围中响起。
须臾,赫连无赦背负双手从天而降。
快两米高的魁梧男人雄姿英发,半点看不到昔年被方轻鸿打个半死,重伤难愈的模样。看来这些年他修养的不错。
如此大事,怎不知会为父一声?他嘭的声,重重落在高台上。
被强行终止仪式的赫连珏,已经站了起来。并有意识的跟赫连无赦拉开距离,做好随时开战的准备。
男人用的随是问句,口气却十分强势。
赫连珏平静回:父亲说笑了,派出去的人遍寻父亲不着,女儿便以为您另有要事在忙,不好再打扰您。
他们的表情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面对亲人。
当他们之间还没有利益冲突不,或者说当她还是赫连无赦一件称手的武器时,赫连珏在内心更正。
对方还乐于陪她玩父慈女孝的游戏,现在
赫连无赦不置可否地哈了声,排山倒海的威压便朝人袭去:翅膀硬了,也该离巢了。他状若感慨的说。
赫连珏:父亲过奖,既然您来了,便请到观礼台,特意为您预留的位置观礼。
赫连无赦:哦?我就想在这看。
赫连珏:于礼制不合,还望三思。
战斗一触即发,几乎是在赫连珏话音落下的瞬间,赫连无赦的掌风就扫了过来。两人围着天台展开搏斗,默契的招招致命。
珏儿,你太着急了。男人神情淡漠,一掌拍烂了高台!
赫连珏与被她任命的大祭司,不得不飞上高空。
然而未等前者拉开大弩的弓弦,赫连无赦再度以其丰富的战斗经验碾压过来。
我死后,这些总归是你的。
赫连珏虽然修为在方轻鸿离开后,攀上了大乘期,但比起已经成为大乘王者几千年的父亲,无论境界觉悟,还是经验的累积上都吃了亏。
您受伤这些年,都是我在管理,是我让魔域重归秩序,有了如今的状态,未来也只会更好。赫连珏拼着硬挨一记,朝他射出一箭。
还请父亲相信女儿的能力。
赫连无赦嗤笑一声,歪了下头,轻轻松松避过箭矢。
然而没了目标的箭矢并未失航,箭尖调转,迅速声控,像某种发射的信号。赫连无赦眼角余光瞥见,不由蹙了下眉。
而趁这会儿功夫,赫连珏双手结印,一声娇叱:合!
整片大地开始震动,方轻鸿脸色骤变,也顾不得许多,拉着何恬恬就要跑。却在起身的刹那,被眼疾手快的黎公子按住了。
对方摇了摇头,示意他别轻举妄动。
整片广场转瞬沦为杀阵。大阵内,天地像被凝固住了,即便是赫连无赦,都不能幸免,受到了道则链条的束缚。
起先男人不以为意,眉头仅皱了稍许便舒展开来,想要发动自己的大杀招。狡猾的猛虎总会有些压箱底的招数,不会传授给可能影响自己地位的后代。
可是很快,他就发现没有用。并且随着时间的流逝,他愈发动弹不得。
你拿了魔兵来做阵旗?!赫连无赦沉声道。
赫连珏面色发白,早前遭了创,又要同时操控五杆魔兵,来维持能压制王者级高手的阵法,她能感觉到魔息以河流倾泻的声势,快速从体内流失。
可胜利就在眼前,解决了这只日落西山的猛虎,便可永绝后患、高枕无忧。即便再辛苦,也咬牙硬撑着。
不错。她道:父亲,我已经给过你机会了,接下来,莫怪女儿下手无情。
道魔大战后,赫连无赦重伤垂危,赫连珏借整顿魔域之机,暗度陈仓,偷偷掌控了五杆魔兵。
赫连无赦一开始只是想要个摆在台面上的棋子,给自己争取东山再起的时间。结果还未等他伤势好全,就发现羽翼渐丰的赫连珏,趁自己不注意时,将他给架空了。
世间因果何其玄妙,昔日他弑杀亲父,今朝也面临了相同的处境。
但赫连无赦不甘于此。
他不想坐以待毙,所以寻了个空隙,逃出了赫连珏的管控监视。直到今日出山,父女二人早已是仇人相见的境地。
而当赫连珏把拉弓控弦,箭矢钉穿赫连无赦的左胸时,观礼台前,黎公子动了。
行动。
他扔下这句话,便足尖点在围栏上,凌波飞渡向结界中心。同一时间的对面,淳于嫣冲出人群,朝他的方位汇合而去。
赫连珏自然注意到了他们,且神情毫不意外:你终于耐不住了。
身受重伤的赫连无赦嘴角挂着血迹,气势上,却不甘落于人下,威风凛凛地向黎公子发出喝令:你来了正好,快破阵。
黎公子唇角微勾,脸上的表情耐人寻味。但他并不给任何人思考明白的机会,头也不回的扬高声音:云先生,过来。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方轻鸿不再踟蹰片刻,叮嘱何恬恬紧随自己后,加入战场。
黎公子并未去管赫连无赦的死活,更不急着破阵,他和方轻鸿、淳于嫣站在法阵边缘,隔岸观火般看着阵中辛辛苦苦的两人。
赫连珏不可能解开杀阵,否则她的优势就没有了。只要阵在,赫连无赦就能被她磨死,另外几个不速之客,也会有所顾忌而不敢轻举妄动。
她就是安全的。
可是白衣公子的神情,实在太淡定了。
赫连珏不由看完他带来的人,然后发现他不就是刚刚差点让自己错眼,认成记忆中那个人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