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八日,验收组坐着直升机,对施工队的施工线进行了最后一次验收。隔着六十公里,起点和终点的验收人员清晰地接受到了对方的信号。
这标志着,全线贯通验收合格。
从六月初上山,到八月下旬,施工队用了将近两个半月的时间,完成了高难度的施工任务。
不仅如此,整个边防线上的施工人员,在不知不觉中同时创造了三个世界纪录。
在海拔最高的地方,用最短的时间,完成了最长的通讯光缆施工任务。
验收人员签字验收之后,所有人都如释重负。这两个月来,他们在海拔五千三百米的生命禁区爬冰卧雪,靠着双腿走过的路,平均到每一个人身上,是二百七十多公里。光防化连所在的施工队,步行距离加在一起,能从喀喇昆仑山直通西安。
直升机走后,营地中间堆满了各种损坏的物资。包括折断的铁锹把子、挂线损坏的小滑车、脚蹬子、不合格的木头杆子,还有穿破了的解放鞋、军袜……
张朝封本来想把身上的工作服也一并扔到那去统一回收销毁的,但是发现两套工作服加两套迷彩服都被穿成了烂布条子,要全扔了的话,下山得裸奔。想了想,还是放弃了。事实上跟他一样想法的人还有很多,平常在山上,冷的时候可以穿绒衣,穿棉袄,热的时候可以穿秋衣,谁也不在乎自己的作训服到底烂成了什么样,扔了也就扔了,但下了山还要面对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要是穿得太破烂,会不会有损解放军的光辉形象?
这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但是管他呢,几乎所有人都在庆祝,他们马上就能回到平原,痛痛快快地洗一个澡,理一个发,再好好地吃一顿热乎乎的熟馒头。天地良心,就连杨越都从来没有如此渴望过灌上几斤自来水,喝煤油兑开水的日子,真是已经过到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地步。
第二天一大早,杨越的眼皮跳得厉害。抬头看去,天空也昏暗低沉,好像又要下雨的样子。
他拢了拢耳边的头发,看见高爱军在叫他。
“打牌吗?”
“大清早打牌?”杨越插着兜走了过去,看见四班的帐篷里坐满了人。
“班长?扎金花啊?”
“不赌钱的,玩玩吧?”高爱军道,“反正没球事了,混吃等死,赌烟抽呗。”
“行!”杨越点点头,坐了过去。四班的兵们不玩的都出去散步了,大冷天的也亏得他们还有心思结伴去游山玩水。其他人各班的都有,还有两个无线连的。
高爱军一看这场地实在太小,干脆跑到食堂里,就地而坐。
两个月了,所有人都习惯了躺着坐着,不管屁股底下是沙子是石头还是什么别的,就觉得这样舒服。
等张朝封摇晃着露着秋裤的工作裤闻讯而来的时候,杨越的帽子里已经塞不下了,一根一根的都是卷烟。
“卧槽,你这是要血洗啊!”张朝封张大了嘴,惊叹道。杨越心说这算什么?要不是今天眼皮子跳得厉害,影响了他的表演技术,他还能赢更多,奔四的人了,跟年轻人玩心理玩演技什么的,太小儿科了。
“你来吧,我感觉不太舒服!”杨越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坐在旁边的高爱军被迷了眼睛,破口大骂:“你大爷的杨越,赢了就想跑!?”
“我怕我抽不完,让张朝封给你们送点。”
“切!”张朝封指了指杨越,坐在那接着玩。
杨越把帽子里大部分的卷烟都给了张朝封,其他的每人发了两支,剩下最后一支自己点着火,抽着出了食堂。
还没瞧见天上的乌云,迎面就有个人影一头撞了过来。
“干啥呢?”杨越撞得有点晕,抬头看见张传伟,“排长啊,有事啊?”
张传伟道:“施工队最后一次巡线,在冰湖附近,需要十个人,你没事吧?我们三班去吧!”
“怎么了?”杨越心说不是验收完了么?怎么还要巡线?张传伟叹了一口气,“昨天冰湖下了一场暴雨,有很多杆子的根部有些松,需要处理一下。”
“都深埋一米二了,还能松?”杨越骂了一声娘,难怪眼皮子跳的厉害,无线连这帮货,一根杆子都埋不紧,简直了!
张朝封玩得正兴起呢,被杨越一脚踢了起来,三班收拢人员花了将近半个小时,出发的时候天色就更加阴沉了。
雨点一颗一颗地往下落着,砸在没有篷布的解放卡车里,让人有点睁不开眼睛。杨越杵着铁锹坐在车栏杆上,看着远处的乌云密布,心里总觉得不太舒服。
他的眼皮还在不断地跳,一下一下。
胡坤开着车,张传伟坐在副驾驶上,后车厢里,杨越是老大。他想了想,决定还是有必要提醒一下大家,但是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那什么……一会到了冰湖,注意一下地形,别脚滑什么的,不好收拾。”
几人点点头,但完全不知道班长在说什么。冰湖那块地方,他们去了很多次了。虽说有个湖在那,但其实地势很平坦,也没坑啊沟啊什么的。要说危险,真没什么危险。
难不成冰湖还能发个大水来?
杨越也不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到了冰湖边,两个人一组,撒开人员就去巡线了。杨越和欧阳山在接近冰湖的倒数第二段路下车,他们的巡线距离是两公里。张朝封和胡坤一组,负责最后一段线路顺便回头的时候收拢队伍。
杨越看着卡车远离,眼皮跳得是更加厉害了。
他抹了一把眼睛,摇了摇头,小雨还在下着,天色仍然阴沉沉地让人感到压抑。
“别疑神疑鬼了!”欧阳山劝解道:“走吧。”
两人拿着脚蹬,扛着铁锹往前走,果然发现了很多电线杆有些晃,处理起来其实也不麻烦,往埋电线杆的坑里塞些土和石头,压压紧就行,毕竟深度都摆在那呢,倒不了。
两公里总共四十根杆子,处理完也用不了几个小时。等到和胡坤的结合点,杨越看了看表,还没到中午吃饭的时间。要是赶个急的话,也许能回到营区蹭上一口热汤喝。
作业完毕之后,小雨停了,但是天色却更暗了。
杨越寻思着快要下暴雨了,瞅着胡坤两人也到了终点,准备蹬车往回赶。杨越掏出了一根烟,点着猛吸了一口。
“杨越!”欧阳山突然道,“这根杆子上的光缆线是不是要整理一下啊?”
杨越回头看了一眼,他们背后的最后一根电线杆的杆头上盘着的一卷预留光缆可能是松了捆线,七零八落地坠下来不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