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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南枝 离南枝 第91节

沈若筠屏气凝神,见乐康点燃了突火枪,引线燃尽后,他受强力往后退了两步,火药喷发,将其中的土制的弹丸子窠射出。

见未出事故,沈若筠心下安定,忙去看子窠射出的距离,约有三十余步,很是不错了。她盘算着若是子窠用碎瓷,伤害力度会更大些。

铁钉更妙,一管子下去,数枚铁钉被灼热的气息挟裹射出,杀伤力极大。可惜盐铁乃朝廷专营,私下买卖也有。朝廷规定“京都士庶之家,不得私蓄兵器”出自《宋史.兵志》,“开宝三年五月,昭:‘京都士庶之家,不得私蓄兵器。’”,若是私购被人发现,必有大麻烦。

沈若筠想着,觉得突火枪重在自保,耐高温的碎瓷还是最实用的。

得了突火枪,又研究石脂。

汴京石墨与石腊的工坊里就有石脂,沈若筠拿了些林君买的,研究石脂的分离蒸馏。

之前因为卧雪斋,也学过蒸馏萃取的原理。沈若筠结合陆蕴给的资料,发现眼下没有可做蒸馏萃取的容器,只能叫分离。

摸索了几日,分离出了少量的流动石脂。虽达不到陆蕴写的标准,但是沈若筠也想试一试此物威力。

她用巨龙竹做成的容器,将分离后的石脂倒进去,制成“猛火油罐”。

沈家庄子原有的养马场地势空旷,沈若筠便选了此处试验。

林君拿了火箭,在远处射向装了石脂的巨龙竹。火箭落下瞬间,炸出一朵不小的爆裂云,热浪裹挟着燃烧的气息,扑面而来。

“这……”林君都忍不住惊呼,“这也……”

早园扶着沈若筠,怕她受惊,“小姐,这里太呛,您可犯恶心了?”

沈若筠倒是一点也不觉得反胃害喜,她与林君俱是一般反应,惊喜交加,若闻龙吟。

若此时狄枫在此,摸她脉息,恐会以为她这是心肝火旺,才如此狂跳不止。

她与林君细细察看爆炸后地面范围,小小一罐竟有如此威力,觉得怪不得此物叫猛火油,陆蕴形容它是守城神器呢。

若是当年祖母在彤云镇有猛火油,辽人便是再多一倍的人,也不一定能将彤云镇攻下。

沈若筠想到祖母,忍不住落泪。她擦了泪,又去翻看陆蕴留的矿产手札,看看若是不去襄阳,离汴京近些的地方,哪里可采石脂。

石脂采集肯定是不易的,不然以陆蕴的行事作风,早就下手了。

沈若筠也学陆蕴理手札,将火药的研发事宜细细整理了。她叫丫头给林君易容改妆,以自家主人喜好石墨为由,将汴京及附近能采买到的石脂都买尽了。

艾三娘见她伏案辛苦,替她按着肩颈,“说来你是未见过,老太君也总如你这般……每仗之前,都会细细勘测行军沙盘,思虑计策。”

沈若筠从未见过祖母或是长姐在战场上的样子,心中很是遗憾。

“只是老太君每日活动多,不似你一坐半日的。”艾三娘劝她,“听三娘的,每隔半个时辰,就起身活动一二。庄子里的妇人还打拳呢,我瞧着你也可以学学。”

“嗯。”沈若筠舒展了下肩颈,“三娘说得是。”

她穿了鞋,起来散步。近五个月的身孕,小腹隆起了弧度,还不是特别明显。

阿砚自来了庄子里,便不似原来在明玕院霸道,好似知道这里是吃鹅的,总懒懒的。

沈若筠心下猜测它年纪大了,故而如此。当年觉得它走路有意思,便想养它,谁知因是她养的,阖府对它纵容至极,渐成府里一霸。

怪道赵玉屏说不愿意长大呢,人在小时候,能感受到家人无微不至的爱护。虽然不够自在,但是等长大,又总会怀念。

毕竟长大后,只能自己承受每个选择的后果,一步步往前走下去了。

又隔了十余日,北上的苍筤四人,终于回来了。

沈若筠拉着苍筤的手,细细打量她,“此行辛苦你了,瘦了好些。”

“不辛苦的,我都没骑马。”苍筤摇头,笑着道,“我可当了一路的小姐呢。”

沈若筠也笑,“回来了也可继续当的。”

苍筤目光落在她隆起的小腹上,面露喜色,“小姐这是?”

沈若筠拉她的手轻放在上面,“若不是为了这个,何必叫你们这般辛苦。”

晚上,庄里摆了席,来为他们接风洗尘。

沈若筠问苍筤:“你们去了这般久,可是遇见周家人了?”

苍筤道:“我们一出城,便有人跟着,一路怎么也甩不掉。只好在青州落脚,租了个小院,日日在城里打听消息……后来寻了个时机,一个个从青州撤离,在应天府会合了,一起回来的。”

“周二郎后来也去了青州。”沈豹在一旁补充,“我是最后离开青州的,我见到他了。”

“他还真够闲的。”沈若筠不放心,又与林君道,“咱们在此,得多小心,不能叫他知道了。”

林君早将此事细细布置了:“小姐放心,我们出庄,都会易容。来庄子的路上还设了人巡岗,若是有异样,会提前知道的。”

沈若筠对他的能力还是放心的,又问苍筤,“那你们在青州,可打听到我姐姐的消息了?”

“将军的消息倒是没有。”苍筤道,“不过冀北十六州的百姓极惨,虽说将军临走时已安排了不少兵士护送百姓撤离,可总有些偷偷跑回去的,毕竟故土难离。眼下冀北这些人,要么是已经死了;要么是生不如死,被辽人如牲口般奴役……”

沈若筠放下筷箸,“几代人就只有几间茅屋,几亩薄田,舍不得离开也是人之常情。朝廷这些个大臣,只要不割地的名声,旁的不论。他们默许辽人接管,就等默许他们肆无忌惮地扫荡这些城镇。”

“哎……”

众人皆叹息,沈若筠心下也堵得慌。

这些时日,她除了分离石脂,还在想要如何推动北伐,谁会愿意北上去。

朝廷这般行事,沈若筠真怀疑便是辽人打到汴京城下……朝上都会争议是战是和,能不能再推个女人出来,好免了战事呢。

苍筤回来后,沈若筠却越发无法安心,对着车辇图越想越害怕。

她听祖母讲过,尝过了人血的野兽就必须要打死,不然它们总会再寻机会,一尝美味。

辽人在冀北如此猖狂行事,会放过行军不过半月,繁华奢靡的汴京城吗?

沈若筠指节都攥得发白……若是汴京真起战事,沈家庄里这些人,还得早些考虑后路。

她将沈家庄的人都召集了来,与他们说了冀北的事。

“辽人如此行事,看来朝廷去岁那自以为是的辱国之盟,不过是一张废纸。”沈若筠问他们,“冀北眼下在辽人手里,汴京没了防御,说不得辽人冬日就打过来了,你们有什么想法么?”

沈力家中世代,都替沈家看顾此庄,上前拱手道:“若是辽人兵临汴京城下,那何处都是乱的……不如用小姐做的火器,与辽人一决死战。”

沈若筠这些日子在庄子里试验火器,分离石脂,庄中人也参与不少。沈若筠没料到他是这般想的,劝他道,“南边一时半会不会波及,有江为界,辽人打不过去。”

沈义山上前道:“二小姐的心意我们知道,可若辽人真打到我们家了,哪有不战而退的道理?便是死,我们也是埋骨沈家庄的,那些永远留在冀北的弟兄……”

他语带哽咽,却又咽下悲意:“……都得羡慕我们呢。”

沈若筠知道沈义山的一个哥哥、一个弟弟都牺牲在冀北了,“可……”

“二小姐,我们不走。”

见众人态度都如此,沈若筠又细想了庄子位置,此处还建有地下粮仓,小院还有密室。粮仓可改工事,到时候还可以将老弱妇孺移到小院的密室里避祸。

去南边不一定就安生,留在此地,也并非洗颈就戮。

她叫沈力与沈义山一道,先在庄子四周布置工事,带了庄子里的人,将原有木质围墙修成石料的墙壁,不计费用往高了修建。

墙壁四下都沾满朝外的碎石瓷片,防止攀爬。

若有人查问,只说有野兽伤人。

林君除了收石脂,还多收些粮食,囤在粮库里。

沈若筠也不必艾三娘再督促她活动一二了,一听要打辽人,庄子里的孩子妇孺都操练上了,她每日看着,也会跟着一起。

第八十一章 故旧

操心事虽多,但住在沈家庄里,孕期都不觉如何辛苦。

厨下鲍娘子日日观察她偏好,节青自来了庄里,就与鲍娘子一处,在厨下琢磨如何叫沈若筠多动几筷子。沈若筠知道她们费心,也会多用些。

艾三娘自不必说,在庄里等沈若筠胎像稳固,才回了一趟汴京城处理医馆事,又去庵里看了伊娘。

沈若筠与艾三娘在庄子里散步,便与她闲话:“伊娘姐姐还不肯回来么?”

提到此事,艾三娘气愤不已,“那日我出门遇见马冬郎,问他愿不愿意随我去看他姊姊。谁知这黄口小儿,竟嫌弃起伊娘来,说她若是回来,会坏了家里的名声……他们家就是个卖杂货的,比一般的走街小贩多间铺子罢了,有甚个名声?冬郎自幼是伊娘照顾长大的,没承想竟是只白眼狼。”

沈若筠冷笑一声,“自己没本事,只会欺负女人罢了。”

艾三娘点头:“我之前同情马家,明明是受害的一方,却遭人非议,可见他家行事,又觉得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那她和包大哥的事还能成么?”

“我家大郎,是个实心人。”艾三娘叹气,“自出了此事,我便也问过他,他说若伊娘肯嫁他,以后便去别的地方开铺子,不叫她在小横街住着。可伊娘将那些流碎听了去,一心出家……她那尼姑庵,哪是什么清净地儿啊。”

“尼姑庵自不是好去处。”沈若筠安慰艾三娘,“若有机会,不若叫包大哥去看看她。便是她出家,旁人也不会忘记此事。既如此,何必在意旁人看法?”

两人逛回院子去,艾三娘端了芝麻甜茶给沈若筠喝:“不说这个了,你未在城里,可错过热闹了。前几日,濮王府的小郡姬出嫁,她果真与你最为要好,满汴京寻你呢……都找到我家医馆了,我只说你有事离开汴京了。”

沈若筠想着赵玉屏,“玉屏待我,一向如此。若非身有破绽,我也是要送嫁的。”

艾三娘被她这句“身有破绽”逗笑了,“旁的倒也罢了,周家三郎真是极英俊,我见了他,才知潘安宋玉是何样貌。”

提起婚嫁,沈若筠想起个有意思的事来:“三娘,人人都道成亲是喜事,可作何送亲的人总是泪沾衣襟,而迎亲的人却是喜气洋洋呢?若真是喜事,不应该两家同哭同笑么?”

艾三娘道,“大抵是嫁女儿的人家吃亏些,娶亲的却是赚。”

沈若筠想到在周家时的经历,感慨道:“嫁娶之事,看似有聘礼有嫁妆十分公允,其实很是不公。对女子而言,娘家认为‘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是为外人;女子不能立户,要依附婆家,只能事事小心,好坏都靠自己抻着。便是在婆家受了委屈,也只会被劝要‘识大体’,‘都如此’。”

“世间女子,大多不易。”艾三娘也叹,又与沈若筠说心里话,“自知你怀孕,我便私心想你生个儿子,也是这个原因。若是个女儿,总多出许多的担心,怕她以后守不了沈家,也怕她遇人不淑……”

沈若筠看了看自己隆起的孕肚,“当年我长姊出生时,祖母定是没有这样想过。”

“长辈怎会不替小辈考虑呢,你祖母也是考虑过的。”艾三娘道,“将军在冀北长大,你祖母考虑过的。故在她幼时,替她订了门亲事。男方姓狄,他父亲与你父亲是至交,不算高门,也有些家底。将军不愿定亲,你祖母还与她说,无须担心婚事,若那小子不好,便不要了。”

沈若筠抿嘴笑了,这是祖母会说的话。

“若是狄家没犯事,是能成的。你出生那年,将军只身在汴京料理家事,狄家那小子也帮了不少忙。两人站在一处,虽说不上是金童玉女,但是也极为合衬。那小子定亲后便在学骑射,也愿去冀北帮衬将军。只是后来狄家被定了谋逆,这桩亲事被判义绝。”

“如何就谋逆了?”

“一说已是十几年前的旧事了。”艾三娘对狄家的事只知个大概,“这桩亲事被判义绝后,狄家成年男子被斩首,女眷与十岁以下的男丁被充入内廷为奴。”

沈若筠忽想起福宁殿的狄都知来,也不知他是不是狄家人。

艾三娘轻叹:“若是狄家没有出事,将军与狄家那小子怕是早已成亲,说不得孩子都会骑马了,哪有和亲之事。”

沈若筠想着,狄家既然是父亲旧友,谋逆就显得不可信,也不知这事有无赵殊手笔。

翌日,包澄赶来庄子里,着急寻艾三娘,“娘,汴京待不得了。”

艾三娘见了儿子也是意外,“你不是去取药了么?”

包澄形容狼狈,喉间冒火,喝了两杯水才缓过来:“辽人怕是打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