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天色还未明朗,稀薄的夜色里微风拂过,给人几分爽朗之感,邺城百姓还沉浸在睡梦之中,却是已经有不少人踏出城门。
浩浩荡荡的钦差队列经过东城门,县令薛松涛依例送行,全程不敢有丝毫的怠慢,言行十分得体。
此次钦差低调前来,全程都由薛松涛接待,他不过是七品小官,自然处处小心谨慎,有得知来人为图殿下,更是时刻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好在北王殿下智谋过人,才能化险为夷,过程惊险无比,说起来还是不免令人后怕,宋雨平阴谋败露,落得个污蔑皇裔的罪名,到现在还病恹恹地躺在马车上。
静立一旁,躬着身子的薛松涛心里总算有种尘埃落定的安稳,就算宋雨平身后有宋家,此事也已经再无波澜,落得个一身病罪也怨不到他的头上。
这一切,既要归功于殿下的谋划,也和姜太傅的公正威严脱不开干系。
眼看钦差卫队全部走出邺城,车马停步于门外大道,即将开拔远行,薛松涛连忙带着衙役上前,朝着前列的马车躬身做礼。
“姜太傅慢走,邺城地处荒凉,下官只能略备薄酒以表心意,还望太傅勿要嫌隙。”
他要为姜太傅送行,以谢太傅全程的公正严明,将来万一有变故,也有这一层情分在其中,遇事还能有点转圜的机会。
官场就是人情世故,为官多年的薛松涛自然清楚这个道理。
恭敬道别声响起,马车素帘缓缓揭开。
面容沧桑的姜太渊注目而来,见到县令躬身做礼于眼前,态度极为恭敬,又见同行衙役手捧托盘,上盛两杯水酒,很是简单,显然只是纯粹的送别之情,也就并未拒绝。
“薛县令,有心了。”
在护卫的搀扶下,老翁缓缓下车。
略微整理了一番衣着,姜太渊近前,接过薛松涛双手奉来的酒杯,却是神色有些复杂,望着倒映在酒杯中的面容,脸上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会被一个年仅弱冠的皇子摆了一道。
自从昨夜返回府衙。
姜太渊的心情很是激动,对于一年后的新盐推行期待万分,也对于心有百姓的北王殿下有些欣赏,可就在激动不已的回想下,他却是发现自己中计了.......
原本还算正常,自打他进入北王府,一切都照着预想发展,开门见山问出新盐,主动展开了影响不小的谈话,就如同围棋之道,先行落子占尽了先机。
出人意料的是,北王却并未着急,就好像放弃了一切般地坦率回答,好似中盘认输的架势,任由对方发难,甚至答应了把新盐交付于朝廷的提议。
不得不说,这一招以退为进实在有点高明。
就从那一刻起,姜太渊逐渐由主动转为了被动,由于对新盐的看中,恰好被秦风吃死,一步步地落入了陷阱而不自知,从一开始的主动发问,变成了后来的被动听由对方提议,直至最后敲定了一年的期限。
全程回想下来,他彻底被北王算计了!
或许自打进入王府,从他问出新盐开始,就已经落入了陷阱,一步步地照着北王的预想靠近,本以为占尽先机的一手,实则是最大的败笔,当他孤军深入以为得胜之时,却正中北王下怀,只是占有了一片空地而已。
这里面的关键之处,就在于暴露了自己对新盐的看重,天然的优势瞬间化为了泡影,而北王却早已看透了这一点,极其巧妙地利用他新盐,达成了心头的目的,看似两全其美的一年约定,也全都在算计之中。
能在谈笑风生间,将全程进展得无比自然,需要极其沉稳的心境,而能将人心利用得这般细微,就更不是说出来那般简单。
最可怕的是,做到这一切的,仅仅只是个弱冠之年的落寞皇子。
看来,经历诸多变故也未必是坏事。
起码那位殿下沉稳了许多,已经有了远超年纪的睿智。
姜太渊目露笑意,说不清心里是欣赏还是无奈,却是对于北王愈发地看中,如此不拘一格的行事作风,更适用于家国大事,也令他感到无比的惊艳。
只要新盐能交付于朝廷令百姓免于困境,他就达成了心中所想。
至于那一年光景所为何事,他倒是并不在乎,无非就是为了多赚些银钱而已,利国利民的新盐都要交出,多赚点银钱又算得了什么。
遥望身后邺城。
姜太渊的浑浊眼眸里略有期待,若有机会,他定要和北王对弈一局,看看那个年轻人在棋盘山究竟表现如何。
或许,将来的邺城会大变模样啊。
将杯中清酒一饮而尽,老翁目露笑意地看向身前县令。
“薛县令,多谢。”
薛松涛诚惶诚恐,哪里敢有半点托大,连忙恭敬回礼,等他再度起身,帝师已经乘车而去,唯有沉声之言回响。
“薛县令,能在邺城为官,或许是你最大的机遇,既已心有所向,就望你今后造福百姓,好自为之。”
最大的机遇么......
连姜太傅都这般感念,薛松涛心中愈发坚定,也庆幸自己曾经的选择,深以为然地再度做礼,直到车队沐浴晨光远去,消失在了南河道山口。
尘埃落定,门外的道路再无人影。
突然的空旷带着几许寂寥,就好像置身于梦境当中,令人久久难以回神,唯有看见熟悉无比的邺城旧墙,听着城中逐渐响起的动静,众人才感觉到了真实。
权贵皇威只是一时,犹如过眼云烟,面前的小城日常才是生活啊。
再度踏入东城门。
漫步于邺城长街,薛松涛的心情十分愉悦,有种说不出的充实和振奋,正准备前往县衙,处理近日因搅扰而未完的公务,却见不少民众向着城府的方向跑去。
“征兵啦,征兵啦!”
“征兵?咱们邺城也终于要征兵了?!”
“这可是好事啊!吃粮当兵,当兵吃粮,如今这年景,当兵入伍比什么都来得实在,起码饿不死,说不定还能立功成家呢!”
“有这好事?!我也去!”
“哎?孙老二你起什么哄啊,那可是当兵,要上战场的!”
“老子要攒钱娶媳妇!”
“走走走!我们也去看看!”
......
四面八方的民众都向着城府方向涌去,激动的言语不断响起了街上,那场面比过年差不了多少,热闹得有些离谱。
薛松涛旁观多时,不由得眼里生出异色。
朝廷往往都是在秋后征兵,邺城地处偏远,已经有三五年没有征兵,也没听说有公文示下,怎么突然就开始征兵了?
带着疑惑,县令大人和几名衙役也赶上前去。
待到邺城府前,长街早已是人山人海,激动的言谈声难以平息,直到统领许朝元披甲而出,面露威严地宣布军令!
“奉殿下之命,征召兵士,但凡入伍之人,即可享有一两月俸,若立军功,月俸再涨,有大功者,可分良田!”
此言一出,群情震动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