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向西厢房,屋门紧闭,也不晓得楚淮会不会老老实实的写太子的功课,不知他的烛火份例是多少,点一晚上烛火,怕是份例也要用完了,不知太子是否会派人送些烛火过来,大抵不会吧,太子本就是为了折磨他……
萧容乱七八糟的想了这些,脑子里越发不得劲,自从楚淮出现,她似乎过多的关注他,分明昨日还和孔嬷嬷说莫要与楚国人沾上干系,她却有些控制不住自个。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在楚淮的身上,她看见了另一个自己。
“公主,用晚膳了。”孔嬷嬷提了食盒进来。
萧容拧了拧眉心,合上窗,罢了,她连自个都救不了,更何况旁人,多思无益。
*
长青从膳房提了晚膳回来,脸色不大好看,语气冷淡,“用晚膳了。”
楚淮不紧不慢的放下手中的羊毫笔,走到墙角铜盆间洗手,擦干净手背上洒到的一点墨汁,黑色的墨汁浸入水中,很快便融入其中,寻不到踪迹。
回到八仙桌前,楚淮瞧了一眼晚膳,两碟子蔫黄的素菜,瞧着像是午膳时剩下的,可菜汤中却鲜见的有一丝油腥漂浮着,与这碟子素菜格格不入,米饭照旧是糙米,咯嗓子,极难咽下。
长青见九皇子一直盯着菜色看,生怕他察觉了什么,连忙装模作样的抱怨,“梁国可真是苛待殿下,殿下暂且先将就一二吧。”
楚淮抬眸,狭长的黑眸波澜不惊的扫过长青,什么都没说,可锐利的眼神却让长青低下了头,不敢与他对视。
就在长青有些撑不住,怀疑是否被九皇子察觉时,楚淮坐了下来,开始用膳,吃着两碟子素菜,没有半分不情愿与嫌弃,不知道的还当吃的是什么美味佳肴。
长青大大的舒了口气,“殿下请慢用,我便先下去了。”
屋门被合上,楚淮提过一旁食盒轻嗅,鸭肉的气息飘荡着,他扯了扯嘴角,眼神冷了几分,放下食盒继续用膳。
长青回到偏屋,从柜子里端出一碗萝卜鸭肉汤并一碗粳米饭,坐下来大快朵颐,一边吃一边竖起耳朵听着外边的动静,生怕被九皇子晓得。
他在楚国虽说是极其普通的侍从,可好歹也能吃饱穿暖,自从跟了九皇子,吃不饱也穿不暖,如今被迫随他入梁京,还要被人奚落讥讽,去趟膳房还得等上半个时辰,外头冰天雪地的站着,当真是折磨。
若不是九皇子,他也不用受这样的罪,吃点九皇子的膳食又怎的了,左右九皇子对这些事从不在意,绝不会发现,他还是先填饱自己的肚子,跟了这样的主子,也不晓得还有几天的活头,真是倒霉。
长青吃过后点上了炭火,烧了一壶热水灌汤婆子,这是他从柜子里找到的,也不晓得是谁用过的,天寒地冻,他还是先紧着自个,至于九皇子如何,与他何干。
灌汤婆子剩下的热水长青倒了一盏,端到正屋,“殿下喝茶。”
楚淮端起有些老旧的茶盏,里头装的是烧开的井水,在这样的雪天里,一杯热水,能让五脏六腑都沸腾起来。
长青扫到榻上那些书册,外边天色已暗,他思忖道:“殿下,内侍监的不曾给咱们烛火,炭火也少的可怜,若是用来照明,怕是明日殿下便没有热水喝了。”
他这意思便是告诉楚淮,别问他要烛火,也别问他要炭火,他没有,若点上一晚上的炭火,往后他哪还有炭火烧热水灌汤婆子,总不能把他冻死了。
听到这话,楚淮没有应声,继续将水喝了半盏。
长青也不再多留,赶在九皇子开口要炭火之前离开了,九皇子的性子冷也好,只要不开口,只当没瞧见便是了,反正如今九皇子的命还不如他值钱呢,他算是看明白了,大梁太子不会轻易放过九皇子,只盼着别连累了他才好。
西厢房正屋安静的能听见寒风呼啸的声音,楚淮放下茶盏继续抄录,趁着天色还能看见。
可老天爷并不晓得此刻还有人在“借光”,暮色四起,连最后一丝光亮也被收回,天色很快便暗了下去,屋子里看不太清了。
楚淮抬起头,视线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最终看向窗外。
*
“公主,烛火暗了,仔细伤了眼。”孔嬷嬷打开灯罩,用剪子将烧的乌黑的长长烛芯剪短一些,烛火亮了不少。
萧容放下手中的羊毫笔,揉了揉手腕,她在抄录《论语》,才抄了几篇,已经有些手酸了,倒不是为了楚淮抄的,只是方才在书架上瞧见了,便拿来练练字。
“嬷嬷,西厢房掌灯了吗?”今夜楚淮任务繁重,怕是不能歇息了。
孔嬷嬷摇头,“听说内侍监不曾给他们烛火,连炭火也给的不多。”
原先孔嬷嬷觉着九公主是宫中最惨的小主子,吃穿用度还比不上贵妃身旁的婢女,可如今瞧见楚国九皇子,倒觉得内侍监待公主也没烂了心肝,没有地龙,还有炭火可以烧热水用汤婆子,西厢房没地龙也没炭火,梁京的冬日这样冷,莫不是要冻死他们二人?
萧容轻轻地揉捏着手腕,卷翘的睫毛微垂,没了烛火,总不能摸黑写字,写不完太子吩咐的那些,想来明日楚淮又要受苦了。
“嬷嬷先下去歇息吧,我一会也睡了。”萧容再度拿起羊毫笔,不曾多说其他。
她虽有些不忍,可这显然是宫中的意思,她哪敢出面给楚淮烛火与炭火,若被太子晓得,她也无需用烛火与炭火了,孔嬷嬷年纪大了,绿枝年岁尚小,若是没有炭火,数九寒天的,当真会冻死。
罢了,楚淮与她何干,她管这么多作甚。
萧容静下心来习字,过了一会,绿枝端着热茶上来了,“公主喝盏茶暖暖。”
萧容看了她一眼,接过茶盏,“怎的还没睡?”
“一会就睡了,天气冷,公主喝了热茶也早些歇息吧。”绿枝年纪虽小,却明白眼前之人是她的主子,旁人可以轻视,她却不能,格外尽心伺候。
“好,你去吧。”萧容抿了一口热茶,微凉的手有了暖意。
绿枝原本是要走的,看了一眼萧容,欲言又止,萧容轻笑,“可是有话要说?”
大抵是年岁相近,绿枝对她比对孔嬷嬷亲近,好些话绿枝也只与她说。
绿枝点了点头,凑近萧容,“公主,方才我瞧见楚国的九皇子搬了张桌子坐在院子里,不知是做什么。”
这冰天雪窖,又是大晚上的,没把绿枝吓坏,只匆匆瞥了一眼便赶紧合上了门不敢再看。
萧容柳眉微蹙,抬手推开窗户,冷风灌了进来,远远地,她瞧见有个黑影在院子里,适应了会才看清,楚淮似乎是在伏案写字。
绿枝喃喃道:“公主,这人莫不是个疯的吧?雪夜里孤零零坐在院子里,怪瘆得慌。”
萧容摇了摇头,“他这是囊萤映雪。”
“啊?”绿枝不解。
“囊萤是指夏日用囊袋装着流萤用来点灯,映雪是指用积雪的光亮来读书,你瞧外边不是比屋子里亮堂得多?”1
院子里堆了厚厚的积雪,积雪盈光,可隐约瞧见书册上的字迹,总比在屋子里摸黑抄录要好,楚淮当真是聪慧。
绿枝:“可他不冷吗?”
“自然冷的。”
可若是不写,明日等待楚淮的兴许便不是冷了,无理由太子都能随意折辱,有了这般借口,还不晓得如何欺辱他呢。
绿枝不太明白楚淮为何如此,但只要对公主无害便好,孔嬷嬷叮嘱过了,让她不许多和楚国人打交道,因而她也不多问,行了礼便告退。
萧容仍旧看着窗外,滴水成冰的天气,他真能狠得下心,楚淮这份心气,倒让萧容另眼相看,若事事有这份心志,何愁日后不成大事。
可如今楚淮如履薄冰,不晓得有没有日后了。
萧容又想起了傍晚那个关于和亲的问题,她连自个的日后都不知道在哪,哪有心思去关心旁人的日后。
她合上窗,收拾了纸笔,熄灭烛火就寝。
躺在床榻上,萧容抱着怀中的汤婆子,暖意侵入四肢百骸,她咬了咬唇,想起楚淮此刻在外边受冻。
原想去给他送个手炉,挣扎半晌,萧容还是放弃了,罢了,今日好不容易得了安生,七公主不再针对她,若是被七公主晓得她帮了楚淮,她怕是别想好好度过这个冬日了。
为了一个陌生人并不值得如此。
萧容轻声叹息,合眼入睡,心中默念楚淮与她无关,她莫要多管闲事,收收那作怪的善心。
东厢房最后一盏烛火灭了,楚淮幽深的眸子扫过暗了下去的屋子,轻哂一声,揉捏了下冰凉僵硬的手指,低头继续抄录。
*
萧容一整夜都不曾睡好,梦中光怪陆离,她竟梦到了楚淮质问她为何不肯帮他,吓出了一身冷汗,以致于到了南书房也不敢看楚淮。
分明两人毫无干系,犯不上谁就得帮谁,再者她自个也是步履艰难,也没谁帮过她,可回想梦境,心里还是不大安乐。
今日七公主不曾来南书房,听说太子的病情愈发严重了,原先只说发红疹,不知为何痒了起来,太子难受的紧,却不能挠,若是破相,那可是大事,脸上有疤痕的储君,到底不大好看。
有人说为了不让太子挠自个,将他的手脚捆起来了,不晓得是不是真的,可能传出这样的话,也足见太子这次吃了不少苦头。
午膳时膳房正在派膳,七公主与太子皆不在,萧容莫名松了口气,这回楚淮可以好好用膳了。
可谁晓得,侯二忽然闯了进来,说太子要见楚淮,直接将人带走了。
南书房一下子就热闹了起来,萧容看了一眼楚淮书案上的食盒,心中不是滋味。
整个下午楚淮都不曾回来,萧容有些心不在焉,也不知是不是被昨晚那个梦闹的。
散学后萧容径直回了南撷院,她如何也想不到,会在南撷院外瞧见倒在雪地里的楚淮。
南撷院附近无人打扫,绿枝连院子也扫不过来,院外的积雪比院内更厚,楚淮侧躺在墙角下,脸色煞白,似要与雪融为一体,双眸紧闭,看着像是睡着了,更像是断了气。
萧容咬了咬牙,眼睫忽闪,环视了一圈,没瞧见旁人,才敢上前,小心翼翼的推了推他的胳膊,“你还好吗?”
楚淮闻言睫毛微颤,狭长双眸缓缓睁开,一双黝黑深邃的眸子印入她的杏眸,两人四目相对。
萧容有些怵他,心口跳的很快,但想起那个梦,她仍旧打算帮他一次,只盼着他别再入梦了。
可她的手还不曾伸出去,却见少年眨了下带着雪粒子的长睫,面容冷峻,嗓音沙哑冷冽,拒人于千里之外,“离我远点。”
萧容一怔,脱口而出,“原来你会说话。”
作者有话说:
本章继续掉落100个红包,比心~
注释:1囊萤映雪,囊萤:晋代车胤年少时家贫,苦学不倦,夏天用练囊装萤火虫数十只来照明。映雪:晋代孙康聪明好学,但家贫不能点灯,冬天利用雪地的反光来读书。形容在极端困难的条件下勤学苦读。也作“囊萤积雪”。
第4章 躲避
萧容说出口才觉得这样有些冒犯,连忙补救,摆着手道:“我不是说你是哑巴的意思。”
结果一说完,楚淮的脸色更冷了,眸色森然,能刺进人心里去。
“……”萧容险些咬断自个的舌头,怎的不会讲话了呢,略懊恼道:“抱歉,我并没有恶意。”
她当真以为楚淮可能是哑巴来着,毕竟被太子与七公主那样羞辱,也不见他开口,若是会说话,怎么忍得住嘛,不求饶好歹也要反驳几句,可他不反驳也不求饶,宫里早就传遍了楚国来的质子是哑巴之事。
楚淮不曾理她,微垂眼皮,一手撑着墙壁,一手撑着雪地,想从地上起来。
手指陷入雪地,萧容才发觉他的手真好看,十指修长,白如玉脂,只是可惜了,如今手背一片红肿,这是发了冻疮。
也是,楚国偏南方,想来冬日没这样冷,而他初到梁京,还未适应梁京的寒冷,昨夜想必是抄录了一整个晚上,双手不发冻疮也就怪了。
他双腿好像使不上力,才站起来一些,又跪了下去,楚淮闷哼了声,好在是雪地里,她没听见膝盖骨撞击在石板上的声音。
萧容看了一眼他的膝盖,是腿受伤了吗?
“我扶你。”萧容有些不忍,这里没有旁人,她帮他一下,想来不会被太子等人发觉。
“不必。”楚淮拂开她的手。
萧容愣住,楚淮的指腹触碰到了她的指尖,冷的像是一块冰疙瘩,没有丝毫温度,让萧容的心口颤了颤。
他继续在雪里跪下去,不会被冻死吧?